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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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团起揉了。又一个话题没展开就败掉,霜娘听见自己心底的叹息都快要溢出来了,不妨郑氏伸手过来压住了她的动作:“只是弄污了一点,何必就毁了。”

她把画作取过,铺回几案,提笔沾了墨,手腕轻提,笔尖轻点,没几下把那两个墨点描成了两条鲤鱼。郑氏退后一步看了下,发现这一来有些布局不均,又在鲤鱼上多加了一片荷叶,再添出枝花苞来。

神、神技啊!

霜娘差点给跪,她画技渣,可她眼光不渣啊,什么是好画她欣赏得来。就不说那两条鲤鱼的活灵活现和那一点小花苞的鲜嫩欲滴了,只看那新添的一片荷叶,肥圆可爱,亭亭斜举,边缘微微卷起,似有风来拂过,单这片荷叶就把整张画都带活了。

“三嫂,你太厉害了,这几笔一添,非但起死回生,简直画龙点睛啊。”霜娘目光盯在画上,不住口地夸赞,又请教,“这荷叶是怎么画出来的?可有什么技巧?三嫂看我画的这几片,都呆呆板板的,没一点儿鲜活灵气。”

郑氏脸都红了:“没、没什么技巧,我就是随手画的,你太过誉了,哪有那么好。”

“真的呀,你看,和我画的一比就比出来了。三嫂添的这角落就是丹青大师的手笔,我至多好算个刚入门的学徒。”

“六弟妹别取笑我了,我就是闲着没事时涂两笔,哪里能扯上什么大师不大师的,说出去要叫人笑死了。”

霜娘听了,冷静下来,转头打量郑氏,见她窘迫地捏着手帕,一张秀美的脸都红透了。

“……”她意识到郑氏是认真的,真不明白自己的画技如何出色,更有甚者她搞不好以为自己也就是个画花样子的水平。

“三嫂,”她认真地看住郑氏的眼睛,道,“你画得真的很好,不但比我强,比好多人都强,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这么觉得。如果我只是想说客套话,我可以赞你的容貌美,赞你的衣裳式样好,赞你的举止娴雅,我没有必要一定要拿画说事。”

郑氏更窘了,话都回不出来了,但她感觉到了霜娘这番话的诚心诚意,被人这样肯定推许她身上的一种才华,对她来说是第一次,她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动,半天才回了句“还是太过誉了。”

霜娘笑道:“那就当我是有求于三嫂,故意奉承吧。”

接着请教她荷叶的画法,郑氏的画技纯是自学,叫她口头传授她说不出什么来,就直接握了霜娘的手腕,调整了她用笔的姿势,手把手带着她往纸上去画。

连着画了五六片荷叶,霜娘依稀感觉自己抓到了下笔时的一点灵机,与郑氏说了,郑氏便退开,霜娘自己独立落笔,画出一片荷叶来。

“比我先前的好。”霜娘看了,欢喜地说。

郑氏跟着评了两句,她嘴里是从没有人坏话的,霜娘听了,笑着跟她道谢,郑氏连说“不用”。说真的,要不是忍住了她差点要反过去给霜娘道谢,和这位六弟妹说话好开心呀,刚开始怎么会觉得没有话聊呢。

又探讨了一阵,郑氏看看时辰,实在不能再留了,才依依不舍地提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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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侧头向银柳道:“我说了吧,南香没什么问题,就是你多心,非催着我走这一趟。”

银柳不服气:“她就是古古怪怪的,给主子送东西就送东西,哪来那么多话?人跟她客气让一下,她倒好,每回都当真,一坐就半天,说起来没个完,好像谁就缺了她那几句不值钱的虚头话似的。”

“罢啦,她总也没说坏话。”郑氏说着忍不住一笑,“可能是跟主子学来的,六奶奶才刚那些话你听见了没?夸得我都不知该怎么谦了,比南香还会说好话呢。”

“那可不一样,”银柳张口就驳,“南香那都是虚话,说了几车没一句能当真听的,六奶奶才是发自真心的好话,我在旁边听了,都替奶奶高兴。奶奶别装,你心里分明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南香快把你夸成天仙了,你也淡淡坐着,六奶奶就夸了夸奶奶的画技,奶奶把脸都红透了,开心得那样,还想瞒着我?”

“你这丫头,”郑氏被说得脸又红了,“就是嘴上不让人。”

“奶奶既这么说,我越性要问一问了,还怪不怪我催着来走这一趟了?”银柳偏头逼问,“要是不来,奶奶在家也是闲着,一天又一天的,又有什么趣儿了?”

“好了好了,正话反话都叫你说了,你说的都对成了吧?”郑氏招架不住,笑着讨饶。

“哼,奶奶这话才没诚意呢,就跟那南香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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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主仆二人此刻也正在交谈。

霜娘回到里间炕上,劈头第一句话是:“南香看上了三爷?”

金盏脸色极难看,道:“多半是这样,很难有别的可能了。奶奶,都是我的疏忽,我见她总懒懒的,不想干活,就没派她的差事,恐她那个样子到奶奶跟前白惹奶奶生气,横竖也不缺别人使唤,就没和她较那个劲,谁知——她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霜娘过了最开始听闻时的震惊,情绪倒还不错,示意金盏坐到自己对面去:“不要上火,慢慢说,我们发现的还算及时,她没真做出什么事来。你觉得,三奶奶今天来,是不是已经觉出她的心思了?”

“要说觉得她去的不大对劲应该是有的,但要说觉出她对三爷起了心思,”金盏边想边说道,“恐怕是没有。”

“啊?”霜娘惊讶,“为什么?”郑氏不会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吧?就算她没有,她身边的人难道不会提醒她?至少就霜娘看来,南香去向隔房献殷勤的目的真是太昭然了,令她第一个就想到她是看上了周连恭。

“奶奶不大清楚三房的情况,”金盏就解释说,“三奶奶和三爷之间,有点问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里,有问题的多了去了,霜娘没觉着意外,问:“他们感情不好?”

金盏点头:“冷淡极了,从三奶奶嫁过来没多久就这样了,两个人没有吵过闹过,明面上没有任何看得见的矛盾,我听他们院里的丫头凑在一起叽咕过,都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霜娘不及想别的,先被这其中的逻辑绕住了:“感情都不好了,还不担心外头的妖精要跳进来?”

“三爷是个正经人,所以三奶奶的日子虽然冷清,倒也安静,没有妾和她淘气,比四奶奶还是好过多了。”金盏说着没忍住多加一句,“其实我们府里几位爷,除了四爷外,都是正经人,房里都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

接回原话继续说,“三爷对三奶奶冷淡,对别人也是一样。早先三奶奶身边有个陪嫁丫头,上进心强,自己往外书房去给三爷送汤水,被三爷直接叫人撵庄子上去了,三奶奶两天没见着那个丫头,找人打听,才知道这回事,那时人都早送得没影了。”

虽然这故事里主要传达出的讯息是周连恭夫妻间的感情也太差了,周连恭把自己老婆的陪嫁丫头说撵就撵,事前不打招呼事后更通知都不通知一声——但霜娘还是好想给他点个赞啊,作风太痛快了!

听金盏接着道:“打那以后,三爷连后院都很少回了,大半时间都在外书房攻读经书。我说三奶奶不会多想,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南香去那几回,应该连三爷的面都没碰见过,不然的话,三奶奶身边的银柳是个急性子,沉不住气,多半会露出点端倪来。二来,南香和我一样,到了奶奶身边伺候,根本就不可能再给别的爷们做妾,三奶奶不会想到她那么大胆又那么蠢,敢犯这个忌讳。”

霜娘听她分析得极有条理,把自己代入郑氏的角色想了想——她男人接近神隐,常年不怎么露面,夫妻感情极为冷淡,这时候有隔房新进门的妯娌丫头来给她送东西拜会,连着送了三四回,她心里会觉得蹊跷,但要马上往丫头是不是看上她男人这个可能上想应该是突兀了,她更有可能想的是——

“你说的有理,三嫂应该是会觉得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她吧,”霜娘笑道,“幸亏刚才反应快,把人认下了是我派的。不然,要是叫三嫂知道是南香自作主张去给她请安,那再怎么也该明白真相了。”

金盏笑不出来:“就算是这样,也把奶奶的名声败了些,平白叫人疑惑。”

“事已至此,没直接滑到最坏的情况,我们能及时拦阻下来已经不错啦。”霜娘挺想得开的,“如今只说怎么处置南香罢。依我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能留她下来了。”

她是心宽不是圣母,南香就是个□□,这回运气好,赶在爆炸前拦下来了,要是没拦住呢?别管她到底能不能勾上三爷,只要她这个心思流露出来叫人知道,霜娘一脚的污水就洗不脱了。

她和金盏情况不同,金盏先出那事是被迫,本人平时又勤勉体贴,所以霜娘不但救她下来,也没起一点要换掉疏远她的心思。南香完全是自己作死,霜娘能忍她不当差不干活,能忍她把副小姐的款拿成小姐的款,但不表示她踩到自己的底线,威胁到自己在侯府里的生存状态了,还能继续忍她。

霜娘所有的宽容和忍耐,必得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别碍到她的活路。

第30章

“这是肯定的。”金盏先赞同一句,又有点发愁,“只是这由头难想了些,既不能叫人觉得疑惑,又万不能带累奶奶的声名,最好悄没声息地把事办了。”

“不用顾忌那么多,世上哪有许多两全其美的事?”霜娘道,“正好,叠翠受了伤,你去问一问,我看多半是南香推的。就拿这个做由头,说南香为人太尖刻了,我不喜欢,不想还要她在身边伺候。叠翠受伤这事今儿院子里人全看见了,有眼见的事实在,足够了。”

金盏迟疑:“这分量轻了些,南香是一等,把叠翠伤成那样虽然是错,但要为这个就叫她出去,恐怕有不知事的人倒要说奶奶了——”

她顿住没好往下说,霜娘接道:“说我待人严苛,不顾念情分?或者说我嫁进来还没满一个月就把身边的大丫头打发了,处事轻狂,为人骄横?”

“我们院里的人当然不会这样想,”金盏忙道,“奶奶来了这些日子,性格多温柔宽和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连下头的小丫头子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所以断不会有人来挑剔奶奶。只是外面那些人,有一等专好生事散播闲言碎语的,见风就是雨,却难管他们的嘴。”

“那就不要管,”霜娘果断道,“由得他们说。说破天也无非是说我脾气坏罢了,跟我身边的大丫头去勾引三爷相比,这种传言就是个不疼不痒的事儿,还能为我脾气不好怎么样我不成?”

她如今的底气比刚进府时要足多了,因为已经摸着了侯府大当家的主脉——婚娶是件十分严肃的人伦大事,无论她出身如何微薄,既然把她接进府完了礼,就是当她是正经儿媳妇看待了,不需要她格外表现争取什么,该她的合理待遇都会给她,她不必须要做个十全十美的好人,有一些小毛病没多大关系,比如说任性要换个丫头什么的,这点自由都没有,她还是不是个享受阶层的主子了?

金盏不甘心霜娘背这个锅,坐在对面不动,皱着眉头只是苦思冥想。

霜娘一杯茶都喝完了,见她眉头越皱越紧,还是没个了局,催她道:“别想了,就这么办了。那些好闲话多嘴的人多半都没个常性,今儿说我,明天要有个别的大事,转眼就去说别人了,哪还记得我这里撵出个丫头还是婆子的。”

霜娘这句从后世而来的经验之谈终于说服了金盏,她叹了口气,不再想了,道:“我只是替奶奶生气,南香猪油蒙了心,干出这蠢事来,到底带累了奶奶。”

“我们觉得蠢,说不定她还觉得自己聪明呢。”霜娘顺嘴分析了一下,“你看她就没妄想去勾搭大爷,知道大嫂两口子感情好,她没戏。也没想找很好勾搭的四爷,知道他房里人多,她进去了也显不出来,专盯上了三爷,要是做成功了,她可是独一份,连三嫂都要避她的锋芒了。”

她的好心态终于感染了金盏,金盏放松了些,一边提起桌上的白瓷小茶壶给霜娘重斟了茶,一边道:“我想,既然拿叠翠做了借口,那就要赶紧把事办了,不能拖。奶奶看,我现在就去和大奶奶禀报如何?奶奶可有什么说辞要教给我?”

霜娘想了一下:“你就照实说罢,叠翠是挂出去给外人看的幌子,大嫂那边还是不要瞒着了,她长那么好看,我不想她对我印象不好,以为我真是个好找事的人呢。”

“……”金盏啼笑皆非,她发现这位新奶奶其实是个两面人,不熟的时候再稳重不过,熟了以后,她跳脱的另一面就出来了,说的话往往都是人想不到的。

被这一岔,她的坏心情彻底没了,领了人去找梅氏。

到了盛云院,却没进得去正房,因为周连政在。

金盏等了一会等不得了,南香的事必须今天就办了,等到明天一夜过来,叠翠受伤的事在众人心里的冲击力就要变小,那时再撵出南香,对霜娘的局势会更不利。

她叫个小丫头偷偷把金桔喊出来,一一和她说了,请她觑着空闲马上把事通给梅氏。

金桔听了应了,过一会见周连政走开去换衣裳,便到梅氏身边,挨着她耳边告诉她,六奶奶房里想撵出个叫“南香”的大丫头。

“那叫她出去就是了。“梅氏道,“我听这名字耳熟,好像是从驸马府里调来的?六奶奶不喜欢她,那就还叫她回去罢。”

金桔小声道:“奶奶不问问是为什么?”

梅氏无所谓道:“要问什么原因?无非是处不来罢了。六房那些丫头原就是临时凑了去,良莠不一,除了金盏是太太院里出来的,不能动她,别的不中意换了便是,总没有委屈主子迁就下人的理。”

金桔笑一声:“哪里像奶奶说的这样简单,那可是个有大志向的丫头,都钻营到三奶奶跟前去了。”

就把南香背着霜娘自作主张去给郑氏请安的事说了,金桔都能一听就明的事,梅氏有什么看不穿的,脸就冷了:“果然比别人都知道上进。”

“幸而这事捅破的早,且又瞒住了,连三奶奶都不知道其中的问题。奶奶看,如今怎么处置?”

“你即刻带人去,堵了嘴带走,别给她狗急跳墙乱叫嚷的机会,把人拖到外院找个空房关一夜,明天一早就送庄子上去。”梅氏补充一句,“送个远点的庄子。”

金桔应了,出去会了在耳房等待的金盏,两人商量几句,金桔就往院里点了两个粗壮仆妇,吩咐了差事,领着径往迎晖院去。

进得院门,金盏打头,带到南香那间房门口,推开门,两个仆妇直入其中,一人扭住正坐在床上发呆的南香胳膊,一人掏出早就准备的破布塞进她因惊讶而半张的嘴里,而后一人拧住她一条胳膊往外拖去。

“……唔!”

南香惊愕欲绝,奋力挣扎着,发现自己的力道不可能挣脱两个仆妇的手后,顾不得体面直接往地上赖去,一双眼睛瞪得变了形,狠狠盯在金盏身上。

金盏平静地回视她,一言不发。

南香很快顾不得瞪金盏了,她赖到地上也阻止不了自己持续地被往外拖,眼看快拖出房门了,她拼尽全力硬挣了一下,短暂地脱离了仆妇的控制,立刻如溺水般死死抱住了门框。

金桔原本抄着手站在门外,见状,矮身凑近了,对着南香的眼睛,吐息喷到她脸上:“行啦,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吧?能留下条命来算你走运了,还闹什么,嫌命长哪?”

金桔的声音极低,低得只有南香听见了,却像炸雷一般响在她耳畔,炸得她一下脱了力。

金桔直起身来,扬了下下巴:“别耽误时间,带走。”

仆妇即上前重新控制住南香,南香还想挣扎,然而这回她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先前的力气了,很快被拖出了房门,拖下台阶,拖过石板走道,直到拖出迎晖院的大门。

这一番动静虽不甚大,却惊得满院子人瞠目惊舌,有原就站在院子里的,有察觉气氛不对后出来的,都干看着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

金桔跟着到院门口时,悠悠转过身来,环视一圈众人,说道:“南香久已不服管教,仗着你们奶奶性子好,平日里懒散懈怠就罢了,今日更是跋扈,为一点口角竟致使手底下的丫头伤到满脸是血,如此暴虐,断不能再留在主子身边伺候。你们还有谁想学她,也在这院里呆腻了的,现就站出来,我一并带走,大家省事。”

哪有人敢应她?都噤若寒蝉地戳在原地,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金桔站了两秒,转身走了。

众人憋在心口的那口气方敢吐出来,因这一场来得十分突然,都还懵着,仍都不动,向金盏看。

金盏面色如常,向众人道:“南香平时什么样,你们都看在眼里,她到如今才有这遭,已是奶奶格外容让了。这与你们不相干,不用为此胆战心惊的,只是你们也须引以为戒,从今往后,当差都多留点神,多仔细些。行了,散了罢,做你们的事去。”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了,这才动了,有交好些的不由地就往一处凑去,显是各各揣了一肚的话想要交流去了。

这是人之常情,再禁也禁不了的,金盏也不去管她们,进屋去找霜娘交差。

霜娘听完点头:“办清爽了就行。再叫人去把南香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并给她都带走罢,留在我们这里没用,我也不乐意再赏给别人,想着心里别扭。对了,还有叠翠,叫来我安抚两句,她心里肯定慌着。”

“我去和她说就行了,奶奶和她说,她更不知怎么回事,更要慌了。”金盏说着,忙忙出去,先把收拾南香包裹的事交给了春雨,又去找叠翠。

叠翠正慌得坐都坐不住呢,她吃了这么大亏,心里自然恨南香,没少想以后她有机会爬上去要怎么报复南香,谁知不用等以后,南香现就被撵出去了。

——讲真,叠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有这么大脸啊!

金盏的到来算是拯救了她,被安慰了好一会,她才慢慢镇定下来。

“你这阵子就好好养伤,不用当差了——”金盏竖了手指挡住她着急要说话的嘴,“不要多想,等你伤好了,自然有差事给你。”

这后一句话终于让叠翠的心彻底稳下来,她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管南香被撵走的理由到底牵不牵强呢,只要不牵连到她,奶奶还肯用她,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第31章

撵出南香这件事在霜娘主仆的预计里,多少是要在江湖上流传一阵子的。

然而世事难料,因为另一件大事的发生,南香事件犹如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水里,刚要泛出波纹,冷不防隔壁一波大浪打来,直接压得影子都没了。

大事件的主角是周连平,他昨天出去和人喝酒,一夜未归,因他生性浪荡,这般是常事,因此四房的人都不在意,无人找他。

结果今日一早,门房开了角门,见大门旁的石狮子下卧了个人,原以为是哪里来的醉汉吃醉了,过去翻了一看,却是他家四爷,打得成了个烂羊头,人事不省。

门房大吃一惊,跌跌撞撞进去报知,消息像长了翅膀般,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府。

霜娘请安回来也听到了,愣了片刻,忍着等小丫头把早饭在炕桌上摆好,退出去,忙向金盏道:“我那时去向大嫂告状,她告诉我不用再为那事烦心,她会解决的——她就是这么解决的呀?”

“奶奶不要乱想,不可能是大奶奶做的。”金盏笃定地道,“大奶奶不是那样暗地里行事的人,如果真是要打他,会由大爷直接出面请家法,明公正道地教训他。像现在这样,把人没来由打一顿丢在门口,八成是四爷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霜娘松了口气:“这就好——我也不想这样干。”即使周连平试图损害的是她的利益,她仍然不希望用这种方式去报复他,她还是希望府里能尽量维持有一个底线。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有不顺心的事,也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有规矩可依,有道理可讲,没有谁和谁弄到非你死我活不可的境地,什么下毒暗杀都冒出来。风气真要到那样,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一无过人智商二无强硬后台,都不用特别对付她,扫到点台风尾就够她成炮灰了。

“我们吃饭吧,管他谁打的,”霜娘笑道,“打的好,就当是替我们报仇了。”

金盏心情也轻松,不过她的关注点在另一事上:“奶奶昨天随口说的还真灵,如今出了这事,满府里肯定都盯着四房去了,我们这里讨了巧,悄悄就混过去了。”

她主仆二人开开心心地开始用早饭,更多的人却是没这般好心情了。

周连平遇袭这事,可大可小,只看缘由。是因财,因情,还是因仇?是他个人惹来的恩怨,又还是冲着永宁侯府来的?

人抬去了四房,周侯爷亲自赶来,大夫在里间诊治,周侯爷在外间审问下人。

一圈人问完了,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后院里伺候的丫头固然不知周连平在外面的行踪,平素跟他出门的几个小厮提了来,一样也说不出周连平昨日的去向,他昨日竟是独个儿自己出的门,一个下人都没带,只知道他说出去和朋友吃酒,再问别的都是摇头。

四奶奶秦氏和几个妾在旁边嘤嘤嘤地哭,周侯爷听得心烦气躁,不好冲儿媳妇发火,向妾室们沉了脸道:“一问三不知,还只在这里添乱,回你们屋去!”

几个妾吓得一凛,哪里敢跟周侯爷挺腰子,捂着脸一字不敢回忙忙出去了。

秦氏心里称意,一时倒不想哭了,这时里间传来周连平哼哼唧唧的喊疼声,周侯爷听了抬脚往里面去,秦氏忙也跟着。

周连平醒过来了,他身上别的伤还好,都只是皮肉受苦,唯独左腿骨头折了,最是难捱,他会醒来正是因为大夫扳着他的腿给他正骨,硬生生疼醒的。

周侯爷站在床边,听他随着大夫的动作“哎呦哎呦”地惨叫,眉头皱得死紧。因周连平不争气,性格也没有讨喜可疼之处,他平时待这个儿子最淡,但再淡也是自己的儿子,平白被打得肿头肿脸,腿都折了一条,岂有不心疼的。

等了好一刻,终于大夫都替他包扎处理完了,自出去写药方,周连平像个卖相极差的粽子,摊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

周侯爷见他神智还算清楚,就问他是何人打的,周连平哼哼着说不知道,再问在哪里打的,他也说不清,问他可有怀疑的人选,他眼珠转了半天,报了十来个人名出来,末了又说这些人虽跟他不对付,背地里找人打他应该不敢。

说了半天等于也是个一问三不知,周侯爷气的,差点想骂他句“活该”,看他那惨样到底忍住了没出口,拂袖而去,却连句叫他“好好养伤”都懒怠说了。

回到外书房,叫来陈大管家吩咐他去查探,从周连平昨日的行踪入手,他和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喝酒,喝完酒又去了哪些地方,可有和谁起过冲突,一一都要查明来回。

后面两条还需要多方走访一下,第一条是很容易搞明白的,虽然周连平没有提供任何讯息,但他这样常在外面浪的侯门公子,认识他的人极多,他又不可能去那些三教九流参杂的低档场所,陈大管家撒了人手出去,往京城里各处他常出没的地方一问,就问出来了。

隔天早上,一份完整的宴席名单已经出现在了周侯爷的书案上面。

周侯爷皱着眉,拿起名单,只看了第一个名字,目光就骤然凝结。

——二皇子诚。

周侯爷心神大乱,勉强按捺住震惊又往后看去,蔡翰学,弘绍,乌荣轩,裘良哲……越往后看,周侯爷心中的侥幸越少,最终荡然无存,站立不住向后跌坐在紫檀官帽大椅里。

“去把世子叫来。”周侯爷捏着薄薄的纸张,咬牙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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