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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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志傻了眼,跑去报官,这种地下钱庄似的组织原就不受律法保护,县令看在张推官的面子上口头答应了下来要追讨,却没一丝实际行动,张兴志等了一阵无法,他这么快把长兄给的钱弄没了,不敢去找张推官求救,想来想去,想起女儿嫁得出息,就写信到金陵问她讨钱来了。

张芬知道了来龙去脉气得半死,但废物的是亲爹,娘家一家子等米下锅,她不接济又能怎样,坐视亲爹娘饿死不成?

就从嫁妆里挪用了一点捎回去救急,可是张兴志这辈子就没正经干过什么事,只晓得坐吃山空,这救急有一就有二,张芬总共嫁到高家也没多久,很快高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婆家不打媳妇的嫁妆主意是一回事,可这不表示媳妇就能把嫁妆一点点再拿回家去,那当初何必陪过来?这不是耍着夫家玩吗?

张芬自己也心疼,顺势就停手了,张兴志再写信来要的时候,张芬就诉苦,说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受婆婆管束,不准她再接济了云云,未料到张兴志穷急了无法,居然表示他要携一家子再回金陵来,靠着张芬吃饭!

这下把张芬吓的,简直魂飞魄散,她当初跟着爹娘一起吃用张推官的不觉得什么,以为天经地义,还正经把自己做官小姐看,但轮着张兴志来啃她,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就算是亲爹,她也不情愿啊!

这要真来了,她这桩婚姻还保得住吗?她肚子里虽然揣了个金孙,可高志柏这一房已经有了儿子,又不很缺子嗣,这道护身符护着她少受些高老太太的挑剔罢了,再要庇护娘家一大家子来混吃混喝,万万办不到。

然而张兴志执意要来,她也拦不住,愁得天天吃不下睡不好之际,天无绝人之路,转机出现了:甘修杰当初成亲的时日紧,依程序,他要先返乡告知父母,待父母同意后,再回京去把王大小姐接回家来完礼,这么一套都走完的话来不及,就省略了第二道程序,直接在京里成了亲,说好了待到年下过年节时,提前请几日假,到时候再领着王大小姐返乡拜见父母,在家里过年。

高甘两家是邻居。

甘俢杰快要回来的消息,高家很快也知道了。

别人犹可,毕竟甘修杰是正常续弦,高老太太除了嗟叹两句女儿早亡,享不到如今的福以外,也不能怎样;但高志柏对此非常的心意难平。

甘修杰中榜他落榜是一件,甘修杰的填房是侍郎高官的女儿,他继娶的却只是个普通平民之女是另一件。

总之,夫妻两个各有各的不痛快,张芬是不敢迎接一大家子的依附,高志柏则是则是不愿看见原本差不多层次的前姐夫携美眷衣锦还乡,理由各有不同,心绪绕来绕去归到了一起:都不乐意在家呆着了。

于是省略若干同家里的拉锯过程不提,最终,高志柏打着提前上京备考明年会试的名义,带着有孕的张芬在年底离家北上了。

珠华由头听到尾,叹为观止:这得是多么任性的两口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去年中的那一榜会试是加开的恩科,他真正该考的是再前一年,当时因为皇帝崩了被取消了,按那个算,再到明年是隔了三年没错吧~

☆、第154章

张芬把夫家娘家的人全埋怨完了,终于把自己也说累了,歇了口气道:“我累得不成了,珠儿,你让人收拾屋舍了没有?我得先歇一歇。”

她说的口气太自然而然,珠儿先愕然,而后气笑了:“三表姐,你说什么呢?寒舍如何你也见到了,我们一家住着都紧巴巴的,收拾不出多余的屋子。你初来京城,道路不熟,我让人引个路,替你们去定间客栈是可以的,留客恕我无能为力。”

要是来的是张萱,她把苏长越哄去睡书房也要留她,张芬嘛,呵呵,她才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张芬说出这个要求前就知道这个表妹难缠,不会轻易答应,但真的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的脸色还是难看了起来:“珠儿,就算我们曾有什么误会,也都是旧日的事了,你难道还要记一辈子不成?我赶了这么远的路,还怀着身孕,暂时借住两天你都不允,未免太没有做亲戚的情分了罢?”

珠华反唇道:“你有情分,怎么二舅舅来,你这个至亲女儿不好生迎奉,反而望风而逃了呢?”

“……”

张芬气结,说她难缠,果然难缠!

早知先不该收不住话,一时说顺了口,把什么都倒了出去,现成地送了话柄与人。

好在她还有后招:“光哥儿不是在隔壁买了房子吗?他那里总住得开了。他小时我家养了他近三年,现在我不过要借住一阵子,想来他不至于同他姐姐一样,一点还报之心都没有。”

她不提叶明光,珠华的戒心还没那么重,一听她提起,且是个打定主意就要赖下的样子,外防全开,缓缓道:“三表姐,你才说‘两日’,转眼就变成‘一阵子’,你到底意欲何为?”

张芬有点磕巴,但力图自然地道:“先都说了你姐夫是来候明年的会试——”

“表姐夫。”珠华纠正了她,然后道,“所以三表姐的意思,这所谓的‘一阵子’又变成了一年多?”

她话里讥讽之意不掩,张芬脸色有点僵:“……也没有多久,再说,亲戚间有来有往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只是借两间屋子,又不耗费你旁的什么。”

“三表姐说的也是。”

张芬一喜,谁知跟着便听珠华继道:“光哥儿当日寄于二房篱下,一年予二舅舅两百两银的花费,我也不跟三表姐扳扯究竟是二房养了光哥儿,还是光哥儿养活了二房的理,只说如今,三表姐既然自己比出了光哥儿的例,那就照此来罢。”

张芬结舌:“你——”

二百两她倒不是没有,但还是老话,啃着张推官的时候不觉得有多么心疼钱,及到成了家,花的全是自己的,那就一个子儿都得算清楚了才肯用出去,一下拿出二百两,她疯了也舍不得!

珠华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了,漫不经心地往外面扫了一眼,见那阵忽然飘起的小雪已经停了,向小荷道:“请梁伯来。”

小荷答应一声去了,很快梁伯走了来,躬身站在院子里,道:“大奶奶叫老头子有什么吩咐?”

“我舅家的亲戚进京,来得急,客栈什么都没定,年节刚过,我也不知有哪几家客栈已经开门做生意了,请梁伯帮着操办一下。带的行李若多,就喊上大柱帮着搬一搬。”

大柱就是翠桐的哥哥,当时一起买进来的。

梁伯笑着应了:“请大奶奶放心,我这就去打听一下。”

珠华才转回望向张芬:“今日天色不早了,三表姐怀着身孕,不宜劳动,若是不嫌我这里简陋,就留下歇一宿罢。”

一宿和一年的差别也太大了!

张芬如何能满足,她咬了咬牙:“珠儿,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说,其实前一阵子,有人拐弯抹角地问我打听你来着——”

“姐姐。”

穿着墨蓝小棉袍的叶明光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拾阶一路进屋。

珠华见到他就不禁露出了笑容:“光哥儿,天这么冷,怎么不好生在屋里呆着。”

“我不冷,一个人在那边无聊,来姐姐这里坐坐。”

叶明光说着,冲张芬拱了拱手,眼底闪过冷光:“三表姐。”

他的外貌着实人畜无害,张芬没看出来,还以为好说话的来了,忙把目标转向了他,和他把想借住的事说了,顺带抱怨了两句珠华无情。

叶明光面色不变,口气有些好奇地笑道:“三表姐,我先好像听说,有人跟你打听我姐姐,是谁?都打听了什么?”

“不只打听你姐姐,也打听了你——”张芬顺嘴冒了一句,反应过来,忙及时止住,转而道,“光哥儿,你若是答应我同你姐夫借住,我就告诉你。”

还打听了叶明光?

珠华皱了眉,望向张芬,若是她自己,她根本无所谓,张芬爱说不说,她才不要和她交换,但牵扯上了叶明光,她就要思忖一下这件事的轻重了。

叶明光也望向张芬,却是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三表姐,你不认识打听的那个人吧——大约只知道个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你打听。至于他问你打听了什么,我和姐姐从没做过甚么亏心事,凭你告诉了人什么,都不要紧。”

珠华:“……”

她明白过来了,张芬要真有什么能拿捏住她的秘密,早该抛出来了,何至于纠缠了这么久,以至于在她这里无计可施,最后把这个作为条件去和叶明光讨价还价。

她不知道这么做,在叶明光眼里等于同时暴露了自己色厉内荏的底牌。

有个神童弟弟可真是太省心了。

珠华赞赏地给了叶明光一个眼神,而后对张芬笑道:“光哥儿说的不错,我们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倒是三表姐,你只拿这一句话就想和人做交易,可也太没诚意了。”

她到底还是想知道谁去问她打听,多说了一句。

张芬绷着脸,却是一句不回。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了。珠华心下失望,这主要是因为她的信心相对叶明光来说没那么足,她穿来以后的六七年生活十分明晰,件件分明,可穿之前的事她就没那么清楚了,虽然当初也有意引着玉兰说了不少,毕竟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底气不够。

不过,她穿时这个壳子不过十岁,女娃娃脾气再坏,想来也不可能做下什么泼天大祸引得多年后发作。

这一想珠华又坦然了,叫小荷:“让青叶领着两个小丫头把西厢收拾一下,留三表姐住一晚。”

小荷答应了,张芬嘴唇翕动,最后不甘心地冒出一句:“你就不怕我出去说你无情吗?”

珠华面不改色:“那我听见了,只好也和人说一说三表姐嫌弃亲生父母的事了。”

张芬立时噎住。

她恨恨地捏紧手炉,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当下青叶领人收拾厢房,珠华又让人去厨房吩咐晚上加几个菜,后罩房的苏婉苏娟知道来了客,好奇地围着小荷问了几句,想到前面拜见,小荷笑着拦了:“三姑奶奶怀着身孕,这会儿着实累了,等晚饭时再见一见罢。”

两姐妹就罢了,雪停了天更冷,各自哈着手缩回屋里去。

但没有等到晚上。

因为随后不多久,前院先闹了起来。

起因是梁伯在街面上熟,很快找到了一家客栈,回来喊上大柱去替张芬把一些笨重的行李先搬去客栈。

他是好意,但张芬夫妇的马车停在门前,随车的高家下人预先接收的信息和这不一样,就进去询问了高志柏。

高志柏大怒。

也不再理苏长越,摔着袖子就出来,站在垂花门处叫张芬,让她速速收拾了东西走人:“——别在这里讨人的嫌!”

苏家屋舍浅,他嗓门一大,坐在堂屋里也听得清清楚楚,张芬脸色阵青阵白,有点拖拉地慢慢站起来。

珠华觉得这两口子的反应凑到一处不大对劲,试探着问道:“三表姐,你跟三表姐夫怎么说的?”

不会说一定能借住下来吧——一年多不算很短的时间了,两家关系又不好,他们还是仓促而来,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张芬哪来这么大信心她会同意?

张芬避而不答,却忽然恳切地望着她,小声道:“珠儿,你要钱,我给你就是,不过两百两我没有,我给你二十——五十两罢,再多我真的拿不出来了。不过你要答应我,别告诉你姐夫。”

珠华没料到她竟肯出钱——虽然一下砍掉了四分之三,愣了愣才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还怀着身孕呢,要是住到光哥儿那里,他独立了门户,你还打算着在叶家生产不成?这就是不可能的事,哪家也没这个理,你不用多说了。你既愿出钱,不如自己去租个小院子,届时逢着生产要请产婆或是需要我过去照应一下之类,我倒是可以应你。”

她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张芬却好似全没听进去,急道:“那我再加点,六十两、七十两也行!我麻烦不着你们,就借个屋子。”

“三表姐,你不会是——”

珠华有点明白过来了,但她话刚出口,高志柏的叫嚷声又起来了,这回不但催张芬快走,还上了攻击:“这就是你说的你家曾倾力帮扶过的好亲戚!简直十二分无礼,罢了,人家既然忘恩,你又还赖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此时叶明光忍耐不住出去,他一眼看见,又冷笑连连:“什么神童,一朝得了势就不认人了,书读得再好,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晓又有何用。亏你整日和我说岳父如何悉心教导于他,我看人家都不记得,这种话以后你再也不必提了!”

张兴志教导——叶明光?

怎么听上去这么像个笑话呢?

珠华真笑了出来,望着张芬:“三表姐,你怎么跟三表姐夫说出口的呀?”

果然,叶明光中秀才后,张芬大概是为了显摆或者往高志柏跟前找存在感,把这当成是自家功劳吹了起来,高志柏不清楚内情,就当了真。

他能在年下离家赴京,说不准都少不了张芬在这方面的怂恿,以为入京就能投奔岳家帮扶过的小神童家,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一定会得到很好的接待。

外面苏长越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误会——”

高志柏拉着脸打断他:“有什么误会!”

苏长越不急不躁:“别的我不大清楚,不过内子的二舅父并不识字,他膝下的大表哥至今尚未考过童试,再有一个二表弟,比光哥儿大一岁,应当仍在开蒙之中——非是我褒贬长辈家事,姐夫也是读书中式之人,以为这样的人家教得出十二岁的秀才吗?”

高志柏满面忿然戛然而止。

他目无下尘,对读书之外的俗事都不挂心,张芬怎么说,他就怎么听了,多一步也没有深想,但不表示他就是个傻子,被人点出了疑点,还茫然不知所以。

目不识丁的寡妇也有教养出状元儿子的先例,但他的尊岳张兴志若真有这个本事,何以外甥都成了材,自己家的两个亲儿子反而仍是两段朽木?

“……”

他沉默了一刻,很难形容这一刻他面上几度变换的表情,只是最终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张氏,你再不走,就不必再跟我走了。”

他说罢,转了身掉头就走。

张芬慌了:“二爷,等等我!”

顾不得别的,站起来忙追出去。

小荷轻轻“啊”了一声:“奶奶,她把您的手炉带走了。”

珠华摇摇头:“算了,随她去吧。”

张芬这个爱占人便宜的毛病大概已经深入骨髓,到死都改不掉了。

她只是回想起来,心下仍有一点介意,不知是什么人会去和张芬打听他们姐弟俩的事。

☆、第155章

这场闹剧结束后,一家人用过晚饭,珠华坐在妆台前一边梳散发髻,一边和苏长越聊起这事。

苏长越坐在床边,道:“我倒是听三姐夫说了两句。”

珠华忍不住笑:“你倒叫得亲热。”

她都不愿意这么省略,硬是纠正张芬把那个“表”字加了上去。

苏长越不以为意:“又不碍着什么。”

珠华更乐了,这确实,苏长越称呼他的时候客气,打起他脸来的时候同样客气,两不耽误。

把话题绕回去:“你们也提起这事了?我只是不懂,平白无故的有人去打听我和光哥儿做什么,大舅舅去了山西,二舅舅回了应城,这个人在金陵张家找不到人,居然特意问到了三表姐的门上去,不像是普通顺口打听的样子。”

苏长越道:“打听你们的人是个中年妇人,是在你表姐出门上香的时候和她搭上话的,问了一些你们小时候的事,最主要是你们刚到张家的时候,都是什么模样,随身带了什么,和你们一道来的有什么人——那个中年妇人问完后给了你表姐一根钗子,正巧让三姐夫看见了,问起来是怎么回事,你表姐就这么都跟他说了。”

珠华:“……”

她拽着一把头发发了傻。

她没想到所谓的“两句”有这么详细,从高志柏那短暂的露面就能看出了,他是个有些孤高自命不凡的人,绝不会主动唠叨上这么多,这只能是苏长越在跟他的寒暄中,从他的话缝里听出一点不对——那时候高志柏还不晓得借住失败,出于礼尚往来的心态很可能会夸一两句叶明光,比如“他小小年纪好生出息,外人慕他神童名声,作为表姐的张芬出门上个香都被拦住了询问”之类。

不知道他的原话是怎么样,但反正苏长越应当是由此多了个心眼,而后诱哄着他把其中详情一一都说了出来。

苏长越的话还没完:“暂时不用多想,你表姐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这许多年过去,你们刚到张家时的景况她早忘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可和人说的,只是胡编了几句——”他有点失笑地摇了摇头,“为了得那根钗子。”

珠华继续:“……”

好么,连她三表姐怎么回答的都套出来了。

感觉她处于这个家里智商链的底端怎么破。

大概她只可以指着苏婉苏娟挽一挽尊了,这样一想,连苏娟都一点不招人烦了。

苏长越叫她:“珠儿,天冷,别总在那里坐着,要说话过来说罢。”

让他一提醒,珠华方觉得周身已隐隐生出一股寒意来,忙环抱着自己,小步跑过去钻进被窝躺下。

苏长越在她之后在外侧躺下,展开胳膊,不待他说话,珠华自觉自动地滚到他怀里,熟练地找好位置,感觉好像抱住一个大号的暖洋洋的手炉,不由舒服地叹了口气。

苏长越揽住她的背,下巴抵到她的额头,就势蹭了蹭,问道:“你刚才在那里发什么愣?”

“我在想,我们以后的孩子最好像你才好。”

苏长越不知她的思绪为什么会跳跃到这里,但这个话题他很乐意聊,就含笑回应:“我更喜欢像你的。”

珠华想了想,她这辈子生成这样,这张脸不传下去好像也有点可惜,就点了头:“好,长得像我,不过脑子还是像你好了——像光哥儿也行。”

她真心觉得自己不笨,但环绕着她的聪明人太多,开挂的叶明光更是从小就把她甩得老远,这一对比就产生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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