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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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尝不知道那时的他是艰难的,要从一无所有起家,赚足过亿的资产收回家族企业,并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的,或许根本就是一辈子无法完成的任务。可是他做到了,在失去亲人恋人的时候,他在悲痛中独自行走,迎接生命一波接一波的风浪洗礼,当他重新站在他面前时,她看到的仅仅是他的成功,而那背后的辛酸却只能靠心去体会。

简诺有种坐享其成的感觉,原有的委屈霎时转化成自责,她难过极了。他的离开,他的迟迟不归,都是迫不得已。她怎么还能怪他呢?除了心疼,她已经没有其它的情绪了。

“傻瓜。”郜驰轻责,松开手拉她转过身来,指腹轻柔地为她拭泪,“现在和你说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说过,都过去了。”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他说:“那时我就在想,万一等我回国的时候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吧。”他弯唇一笑,故意逗她说:“努力赚点老婆本也是应该的,你说呢?”拿回竹海是他身为郜家人的义务,支撑他捱下去的动力却是眼前娇弱的女孩。要想和她有未来,他必须要有能力照顾她,保护她。

简诺破涕为笑,伸手搡了他一下,聚积在心里的复杂情绪即时散去,对他,再无丝毫排斥

等到她情绪平复下来,郜驰敛了神色,语气变得严肃:“外人眼中的郜驰已经不再是当年校园里青涩的男生,但我希望在你心里,我还是我。”牵起她素白的小手,与她十指交握,他坚定地说:“我承认在某些方面我变了,所以,小诺,请你适应现在的我。”

情义深浓

寂夜被恋人痴缠的目光浸染得愈发迷离,晚风也显得分外舒缓轻柔。简诺回握住郜驰温暖宽大的手掌,清瞳之内散发着温柔的光亮。她想,人生有什么事值得坚持?爱情当属其中之一。尽管岁月把他们隔开了四年的距离,她依然可以很好地适应现在的他。只要他的心没变,她愿意倾其所有救起那个遗落了一千五百二十六天的“爱”字。

当时间还可以如此清楚地计算出来的时候,简诺觉得,它还不至于漫长至让两颗心陌生到无力粘合的地步。那份不能自持的感情在沉寂四年后再次复苏,简诺像只飞蛾,视郜驰为她爱情惟一的灯火,倾力奔跑着向前,试图追上他的脚步,和他彼肩而行。

窗外遥远天际的细碎星光洒进房里,带着温暖柔和的气息,简诺缓缓投入郜驰怀里,脸颊轻贴在他胸口,聆听世界上最坚定有力的心跳。

此时静静的相拥,比缠绵的亲吻更觉亲密,郜驰飘泊了四年的心,终于在此刻落下。他想,这辈子都不能再放开简诺的手,眼前纯净的女孩才是他渴望的温暖。无人可以替代,无人可以。

幸福时时间总是流逝得比较快。深夜,郜驰稳稳打着方向盘,将商务车驶入街道,他送简诺回公寓。没有办法,在她面前,对于自己的控制力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眼底的爱意那么明显,令他无法自持,郜驰不敢留她在公寓。

沿途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车内反复回放着清幽婉转的《Bamboo Dance 竹舞》,静下心来的女孩侧头靠在座椅上,身上披着郜驰的外套,鼻端冲斥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简诺有点昏昏欲睡。将车子随意泊停在路边,郜驰送她上去后依依不舍地下楼来,当看到她站在阳台上孩子气地朝他挥手,他弯唇笑了笑,抬起手回应了下,转身坐回车里,扬尘而去。

凌晨,一个人蜷在床上看着风吹窗纱,简诺再无凄清的感觉。此时,心头如冬阳暖照,和煦如春。枕着心尖翻涌的甜蜜,睡梦中的女孩,自然而然地扬起了唇角,笑容那么纯净,那么满足。

再到竹海上班,简诺的心情相比之前迥然不同。当在一楼大厅遇到准时来办公的郜驰,素来公事公办的简诺同他的属下一样,言语客气有礼地打招呼:“早,郜先生。”

郜驰怔了下,抬眸时望着她素净的脸,下意识扬起唇角,觉得工作时的她格外漂亮,投向她的目光炙热而带着几分激赏。

梯门适时打开,郜驰让过几位女士,意外地没有乘坐不远处的专属电梯,而是随着简诺走进了员工电梯,见她目不斜视地站在旁边一眼也不看他,略低下头,唇角上扬的弧度渐大。

电梯上升后再度停下,梯门打开时靠近门口的郜驰率先走了出去,简诺放慢了脚步,像是有意要与他拉开距离,却听他闲闲开口:“培训几点开始?”

“十点。”简诺顺口答。

郜驰点头,在走到她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回身看着她说:“我也过去。”

简诺有一瞬失神。

这次的培训是简诺提议的,她结合了竹海经营性质和员工的具体情况及需要做了份详细的计划书,想通过定期的法律知识讲课提高管理层员工的法律风险意识和综合素质。郜驰原本就不希望旗下的员工成为法盲,当看到简诺无可挑剔的计划书时欣然应允,同时吩咐丁卉全力配合。

培训频率适当,计划每周两次,时间控制在两小时,根据各部门工作性质不同有不同的课程安排,内容由浅入深,采用循序渐进的方法将法律常识灌输给大家。接受培训的各位主管经理们不知是不是因为老板也在听得格外专注认真,频频颔首并发问。

简诺站在讲台上,没有遵循死板套路讲解,而是结合有针对性的案例进行分析,专业的同时堪称通俗易懂,举例时更是不失灰谐幽默,用心地调节着现场的气氛,不至让某些其实有抵触心理的人睡着,充分调动了他们的极积性。

郜驰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最后面,看着身穿职业套装,大方自信,侃侃而谈的简诺,眼神变深。

曾经喜欢缠着他要他陪、和他撒娇的小女朋友到底是长大了,再依赖他也已经是独挡一面的职业女性了。庭审时她的犀利干练他已亲眼所见,此时又目睹她的专业和敬业,俊逸的面孔上扬起微笑,对于能力卓越又不张扬的简律师钦佩不已。

其实对于蜕变成长的简诺,郜驰何尝不需要适应?!

不得不说,在时间与距离面前,感情总是显得比较弱势。

日子悄如流水,竹海里的每位员工都各司其职。简诺并没有因为与郜驰关系的转变对工作有丝毫懈怠,相反的,她用心的程度远远超出了身为法律顾问应尽的职责。在丁卉以及各部门经理的协助下,她逐步完善酒店对内的劳动合同及规章制度,同时为对外的经营活动计划提供法律支持,最大程度预防和避免法律纠纷的发生。

短短十天左右的时间,简诺对于竹海的日常管理方式已经完全了解,更是利用与郜驰吃晚饭的时间对他即将签订的合同进行细致的分析,提醒他合同本身存在的风险。郜驰被她严肃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沉声要求:“以后下班时间不许再和我谈工作。”

那是他酒店的工作呢。简诺忍不住皱眉,嗔怪地看向他,却见他体贴地为她盛了碗汤,笑得别有深意:“赶紧喝,堵上你的嘴。”

简诺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心里暖洋洋的,她忍不住浅浅笑了。眼前的一切似乎正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尽管过度的劳累令简诺有些疲惫,她依然陷在幸福里不知归路。

在竹海即将开业的前几天,简诺很顺利也很有效率地完成了身为法律顾问先期该做的工作,因为遗嘱案即将开庭,这天清晨她按时回金泰上班,结果助理林珊告诉他骆羿恒因为生病已经两天没来事务所了。

“哪里不舒服了?”简诺心一惊,在她印象里骆羿恒一直是个生活极有规律,而且因为常常运动体质也很好,怎么突然就病了呢?还连续两天没有来上班?想到他对自己的照顾,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从去竹海上班,她差不多和外界断了联系,亲近如师兄,也很久没通电话了。

“我也不太清楚,骆律师没说,只是打电话来交代我工作的时候嗓子哑得不行。”林珊看着简诺,笑得神神秘秘,眼里满是促狭之意:“我们原本还打算下班后去看骆律师,现在看来得改变计划了。简律师,骆律师就交给你喽。”不等简诺说话,已经抱着文件走远了。

简诺无声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心中五味杂阵。尽管他从未挑明了表达什么,但骆羿恒对她的好外人是都看在眼里的,不止叶优里和步温柔会偶尔制造机会让两人独处,就连事务所里的同仁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连不苟言笑的师傅苏铭都会时不时调侃两人。

简诺知道对于她等郜驰的决心骆羿恒比谁都清楚,也正是这种无声的拒绝让他们的关系始终停留在师兄妹的阶段,四年都无法逾越一步。但骆羿恒不知道,在简诺心里,他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根本无人可替代,哪怕不是爱。

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简诺和林珊打过招呼后,驱车去骆羿恒的公寓,路上经过超市给他买了些吃的。无论如何,对于病中的他,她不可能不担心。

门铃响了半天才听到房里传来细微的声响,紧接着是连续的咳嗽声,当房门打开时,头发有些乱的骆羿恒怔了怔,似乎没有料到简诺会来,默默凝视了她一会儿,开口时鼻音浓重:“今天没去竹海?”

简诺见他脸颊有些红,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怎么病成这样?走,我陪你去医院。”话语间就要拉他往外走。

骆羿恒及时按住她的手,安慰道:“不用了,我吃过药了。”说着拽她进屋,关上了门。

“在发烧呢,光吃药怎么行?”简诺瞪着他,微有些恼。

很少见她发脾气,骆羿恒笑了,接过她手中的袋子看了看,说:“那就等我先吃饱再去。”

“是不是早上就没吃?”见他点头,简诺叹气,“那你先去躺会儿,我给你熬粥。”

“你行吗?别把厨房烧了。”骆羿恒本想自己动手,却又敌不过心里的一点点渴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吃她亲手弄的东西,哪怕是糊的焦的都无所谓。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熬个粥而已。”见他抿嘴笑,简诺推他回房:“你先躺着睡会儿,好了我叫你。”

对于简诺鲜少表露的关心,骆羿恒没再反驳。他乖乖躺好,任由她为他把被子盖得严严的,像个听话的孩子。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他才缓缓睁开眼晴望向壁顶,目光空茫。

自律的他在见过郜驰之后被抽光了最后一丝坚持,向来滴酒不沾的他在那夜喝了很多酒,却没有丝毫醉意,哪怕理智一再提醒他该放手了,然而他还是不知不觉地将车子开到简诺公寓楼下。

午夜十二点,他看见郜驰送她回来,他看见他们轻轻地拥抱,然后,郜驰的手温柔地抚过她脸颊……那个瞬间胸口翻涌的疼痛感令他几乎站不稳,瘦高的身影终是被淹没在暗夜中的树影之下,直至天明。

原来心根本不由自己撑控,付出的感情终究不能随着一句“放手”而收回。

无法言明

简诺并不是个喜欢下厨的人,尽管毕业后就在过起了独立的独居生活,骨子里依然是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人。因为没有拿捏好时间,粥被她熬的太烂了,可虽然如此,骆羿恒还是吃了不少。

原本想着自己煮的会比外面的卫生营养,到底还是搞砸了。简诺歉然:“我还是去外面给你买点儿别的吧。”虽然他吃得津津有味,可看着卖相并不怎么样的粥,她很惭愧,真怕让他病上加病吃坏了胃。

骆羿恒抬眼看着她,语气和缓:“不用,很好。”对于他而言,只要是她煮的,怎么样都好。

简诺闻言错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等他吃完又过了会儿简诺递上水和药,又给他额头敷冷毛巾,后来又找到体温计,结果居然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她吓了一跳,不顾他的坚持当下决定送他去医院打点滴。

骆羿恒已经病了两天,高烧不退令他感到头晕,也觉得虚弱。简诺担忧的神情让他胸口涌起暖意,他没有反驳,任由她帮他找出外套穿上,扶着他出了门。

打了一夜的点滴,简诺始终在病床前陪伴。骆羿恒睁开眼晴,她趴在他手边睡着了。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勾缠之下才发现,她纤小的手根本就被他握在掌心。

难怪睡梦中一直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慰自己,原来是她。骆羿恒没有出声,欣慰般静静躺着凝视她的睡颜,神情有些飘忽。一直就知道清丽的她是漂亮的,温暖的浅浅微笑加之净如泉水的清瞳,让整个人看上去娇柔而又与众不同。就在昨天临睡前她低头体贴地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特别迷人,莹亮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个瞬间,他怔忡着说不出话,以至简诺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调侃道:“师兄,你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他笑,轻轻闭上了眼晴。觉得此时此刻有她的陪伴,时间变得弥足珍贵起来。想让她回去休息的话硬是梗在喉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明知道她和郜驰是恋人他还是放纵了自己一次。就这样吧,自私而贪婪地霸占她一夜,让她留下来陪陪他。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病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被人注视,没过多久简诺就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他额头,确定烧退了,松了口气,她柔声问:“头疼不疼?”

“不疼。觉得好多了。辛苦你了。”骆羿恒见她大大的黑眼圈,有些心疼,然而语气却极为平和。在她面前,他一直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怕失了分寸,将两人亲近的关系打破。

“难得有机会照顾你一次,表现还不及格,真是。”想到前不久生病时他体贴入微的照顾,简诺觉得不好意思。她黯然地瘪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挫败令她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不及格了?难道要在我睡熟的时候背我回家?”他逗她,手掌轻轻覆在她随意垂放在床边的手,像是老朋友般安慰地拍了拍。

他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简诺胸口隐隐疼起来,嘴唇动了动,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简诺坚持请来医生又为骆羿恒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大碍,只要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很快就会好,她才送他回家。

路上,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号码显示是“小姨”。接通后,简诺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脚踩住了刹车。

靠在座椅里休息的骆羿恒猛地睁开了眼晴,惊问:“怎么了?”

简诺忽然哽咽,吸着鼻子说:“我妈妈住院了。”然后慌乱地按着手机的键盘。

骆羿恒知道她应该是在给郜驰打电话,这个时候她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的,可是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接,然后她失望地挂断,没有再打。

想到骆羿恒还病着,简诺勒令自己冷静下来,“我先送你回公寓。”说着就要启动车子,然而东风本田却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居然在这个时候罢工。

骆羿恒看着她扶着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拉开车门下去,走到驾驶座那边:“下来,我开。”

“我行的,你……”

“下来。”话还没说完,已被骆羿恒沉声打断。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独自开车回家。

见简诺还想说什么,他长臂一伸将她拉下来塞到副驾驶座上。重新坐回车里,侧身为她系好安全带,才说:“知道你行,可我来会比较快。”话语间已娴熟了发动了车子,修长的手指用力打方向盘。

东风本田在清晨车流稀少的街道上调转了车头,急驰着朝通往临城明港市的高速路上驶去。

两个小时之后,简诺已经在明港市的中心医院。她跌跌撞撞着跑到病房外,刚好看到医生从里面出来。

简诺急问:“医生,我妈妈怎么样?”

“还好送来的及时,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毕竟年纪不轻了,怎么也要躺上一段时间。”医生看了简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侧的骆羿恒脸上,很专业地交代:“这段时间病人行动不便,要随时有人在身边照顾。”

“谢谢医生。”骆羿恒点头,扶着简诺进了病房。

看到躺在病床上神情憔悴的母亲,简诺的眼泪哗啦掉下来一串,冰冷的手伸进被中握住母亲,她哽咽失声:“妈妈……”

简母听到声响,费力地睁开了眼晴,看到女儿,勉强笑了笑:“傻孩子,哭什么?妈妈没事。”

“妈妈……”简诺使劲揉了揉眼晴,把眼泪憋了回去,拂开母亲额际垂落的碎发,心疼地问:“好好的怎么摔伤了?还这么严重。”

“下楼的时候没走稳,脚下一滑就摔倒了。”见简诺又要哭了,简母无力地回握住她的手,“都是大姑娘了还动不动就哭,也不怕羿恒笑话。”看着简诺身后的骆羿恒,简母疲惫的神情中现出惯有的信任与慰然,似乎很放心女儿身边始终有这样一个男人陪伴照顾。

故事发展到这里,还需要进一步说明简诺与骆羿恒的关系。因郜驰而结识的他们除了同读C大国际法专业,还都是明港市人,也正因为这样,郜驰离开后简诺继续读大学的那三年,每年假期都是和骆羿恒一起回家。毕业时简母去宜城看女儿,简诺要去事务所面试没来得及去车站还是骆羿恒开车去接的,后来在简母的邀请下一起吃了饭,关系从那个时候变得愈发亲近了几分。而他对简诺的心思不必明说,身为过来人的简母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然而在简母心里,已经认定未来的女婿就是眼前温文尔雅的骆羿恒了。她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给简诺简单而安定的生活,而那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她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不适合复杂。

站在简诺身后的骆羿恒闻言微笑,“本来就是孩子,我不会笑她。”

简诺比同龄的孩子上学早,加之长着一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确实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却有着一颗无人憾动的心。她对爱情的坚持,是让骆羿恒怯步的根本所在。

沙哑的嗓声透着蛛丝般的宠溺,收回落在简诺发顶的目光,骆羿恒关切地询问:“伯母觉得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简母看了眼打着石膏的左腿,叹了口气:“已经不疼了。她小姨就喜欢小题大做,我说不让她告诉小诺她到底没听。”

“小姨人呢?”简诺这才发现到素来和她感情要好的小姨没在病房里,觉得奇怪。

“去给我办住院手续了。”伸手摸摸女儿的脸,简母说:“怎么反倒比我这个病人还憔悴,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没有,是我没睡醒。”简诺吸了吸鼻子,笑了。简母也笑,注意到骆羿恒的脸色很不好,而女儿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了?”

看看简诺的脸色又想想自己,骆羿恒皱眉,觉得病房的三个人都是病人,为了不让简母担心,他解释道:“伯母别担心,是我感冒了,小诺昨晚因为照顾我所以没睡好。”

简母闻言点头,眼中划过深思,一闪而逝后取而代之的是放心。就在这时,简诺的手机再度响起,看了看来电显示,又悄悄看了母亲一眼,她硬着头皮按下接通键:“郜驰。”

当郜驰的名字自她嘴里传出,简母的脸色瞬间变了,骆羿恒浓眉深锁,静静站着没有出声。

电话那端传来郜驰低沉磁性的声音:“刚刚开了个会,没带手机。”他解释之前没接电话的缘由,紧接着问:“你在哪儿?昨天我打电话怎么没接?”他们昨天没有见面,晚上郜驰也没打通她的手机,他正打算再联系不上就直接去她公寓。

简诺这才想起昨天给骆羿恒挂号的时候手机确实响过,当时心急没顾得上接,后来就忘了看,她道歉:“对不起,听到电话响没来得急接,后来就忘了回过去。”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郜驰敏感地发现她情绪的低落,追问道:“你现在在哪?”

“医院。”

又是医院?郜驰皱眉。

简诺解释:“我在明港,我妈妈摔伤了腿。”

原来是回家了。知道她没事,郜驰放下心来,接下来莫名沉默了片刻。照理听说她母亲入院,身为男朋友的他该主动提出去看望,然而他却只是问:“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语意间并没有表露想要过来的意思。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失落,简诺咬着下唇,没有勇气看母亲一眼,好半天才低低地说:“还好,需要休息静养。”然后,两人皆是沉默。

简诺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想不明白郜驰忽来的冷淡原因。郜驰是不能说什么,他现在无法和她说出内心的矛盾。面对她不难,可她的家人又另当别论。谈不上恨,可是要坦然视之似乎还有些难度,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良久,简诺率先开口,试图化解尴尬:“竹海快开业了,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打搅你了。”

“小诺。”深知她在为自己开脱,郜驰叫住她,欲言又止。

简诺被他此刻的犹豫温暖,傻傻地以为他仅仅是因为忙而抽不开身觉得歉意,懂事地说:“你忙吧,有我照顾妈妈就好了。”

结束通话的时候简诺发现母亲的脸色愈发沉郁了几分,望向她的目光里有着不必言说的责备,她低低地说:“他回来了。”

与郜驰恋爱的事在大一那年寒假简诺就告诉了简母,开明的简母并没有责怪,而是拉着她的手细细询问了些她和郜驰的事,或许是从她的言语中发现他对她确实很好,之后便没有干涉。直到后来他不告而别,简母看着女儿快速消瘦下去,对郜驰的印象一落千丈。自此,更是绝口不提这个名字。当然,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素,只是简诺并不知道。

直视着母亲的眼晴,简诺发觉她眸底浮起的责备越来越淡,之后被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覆盖,最后,老人家意外地什么都没说,偏过头闭上了眼晴,像是拒绝和她交谈。

简诺心里不是滋味,以为毕业时为了等郜驰放弃回明港市工作的事伤了母亲的心,默默地低下了头。

病房里沉寂下去。

良久,骆羿恒转身向门口而去,神情异常平静,在触及门把手的时候,他听到简母亲虚弱而又坚定的声音响起:“小诺,你长大了,有些事妈妈本不该干涉。但在这件事情上,妈妈要表明立场,我不同意你和郜驰在一起。”

厚重的爱

轻握住简诺冰冷的手,像是要传达某种力量给她,林雪心目光温和地望着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声音低柔地问:“告诉小姨,他走了四年,你心里有没有怨他?”此时说话的正是简诺的小姨,简母林雪薇惟一的妹妹。

简诺抬眸,触到林雪心柔和慈爱的目光,清瞳酸得差点落下泪来。在郜驰离开的这四年,只有小姨一人默默支持她。她始终记得在那段异常颓废的日子,小姨对她说:“小诺,长大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可我们依旧会在风风雨雨中跌跌撞撞地成长。就把这次的经历当作成长过程中必经的磨难吧。至少爱过,比什么都没有值得庆幸。”那么平静的语气,是沧桑过后的释然。

简诺当时哭了,将满腹的委屈化作咸咸的泪,沾湿了林雪心胸前的衣襟。身为长辈的她没有再说其它安慰的话,只是轻抚着简诺柔软的头发,至到她哭累了在她怀里疲惫地睡去。

醒来后简诺真的振作起来,她忘我地投入到学业中,将先前因无法静心而落下的功课在最短的时间内补上,考试成绩好得令所有人惊讶。心里无声涌起一个信念将她脆弱的神经支起,她想郜驰是那么优秀的人,她要加倍努力才行,否则等他回来了,他们之间会有距离。她要和他彼肩而行,怎能落于人后?

“不是没怨过。”简诺实话实说:“他一声不响就走了,感觉就像人间蒸发。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作为女朋友,我居然不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在哪儿,也不知道除了打他手机,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联系上他。”她如海底捞针般没有方向地四处寻找,直到反应过来跑去找骆羿恒,才知道他早已不在宜城。

“我很伤心地想他是不喜欢我的,否则不会在恋爱之后没有透露一点儿家里的情况,甚至狠心地没有留下一句话就一走了之。我开始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常常抱着枕头坐到天亮。”朝着林雪心涩然地笑,简诺继续回忆:“那时脑袋似乎不受控制,和他之间的事儿像是过电影一样开始回放,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我想起知道他的胳膊因我脱臼后买了很多零食给他送去时,他拿着我最爱吃的薯片拧着眉瞪我,那样子像是要咬我,接下来学校里沸沸扬扬地传我如何死缠烂打地追他令我遭到女同学恶意中伤时,他那么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对别人说我是他女朋友。后来他告诉我,同样有晨跑习惯的他多次在操场上和我擦肩而过,只不过冷傲的他觉得搭讪实在是个很烂的认识女孩子的方法,至于为什么骂我蠢不足惜,是因为他之前打球不小心扭到了手腕还没好利索,摔倒的瞬间他觉得胳膊会被我压残废。”说到这,简诺笑了,笑容里溢满甜蜜。

一切或许是巧合,然而又不是。不能说是刻意为之,但终究是有心的靠近。进入热恋期后简诺才知道郜驰早有心认识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虽然付出了些代价,但结果总算不枉他进了趟医务室。他说看见她在清晨的暮霭中奔跑的样子,觉得她整个人充满灵动的美。他还说她没心没肺的傻笑显得娇憨无比。细细想来,简诺恍然发现,向来寡言的他居然说了这么多情话。于是,寂静的夜里,她任由思绪越飘越远,记起第一次拥抱时他俯在她耳边宠溺地说:“就知道撒娇,明天我陪你上自习,嗯?”,又记起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他将她抱坐在腿上,轻刮她鼻尖:“以后再闯祸就这么罚你,听见了吗?”她害羞地不好意思抬头,将脸埋在他颈间,怯怯地搂上他的脖子,然后听到他低低地笑了。

那么多甜蜜的回忆,让简诺不自觉泪流满面,她在心里无数遍唤他的名字:“郜驰……郜驰……”她终于不再怀疑他是喜欢她的,她选择相信他是有苦衷才离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默默地等他。

停止回忆,迎上林雪心注视的目光,简诺说:“后来想通了,我们恋爱是我们的事,和他的家境没有半点关系,他说不说根本无关紧要,而且以他的性格来说不提是很正常的事儿。”忽然想到什么,她又说:“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时他和我说周末要去酒店实习,其实就是他自家的酒店。”郜驰的周末时间向来安排得很紧凑,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简诺因此还和他冷战。郜驰无奈,只好取消周日的实习,空出时间陪她,这才哄好了爱使小性子的女友。

其实,良好的家境并没有让郜驰产生丝毫优越感,攻读学位的他在那时已经在为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简诺不知道在和她恋爱的时候他已经进入竹海实习,而酒店上下没人知道他少董的身份。

偏头看向母亲的病房,简诺的声音依如既往地糯而柔:“因为心里始终记得我爱他,所以覆盖了该有的怨。”尽管母亲反对,简诺也没想过退缩。

这才是简诺,坚强而执拗的女孩。她刻意遗忘了郜驰带给她的伤害,把爱他当成不变的信仰,一等就是四年。哪怕不知道他在哪儿,哪怕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依然站在原地,独自守侯。这几年她时不时会想,或许这世上最轻的就是诺言了,而最重的就是一辈子的相守,那么艰难的事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她把这次分离当成是老天的考验,这样鼓励着自己,才能一路走到今天。

林雪心的脸上有丝担心,但更多的却是鼓励,她摸摸简诺的头发,怜惜地说:“你妈妈是心疼你,怕你再受到伤害。如果你们的爱够坚定,她会接受郜驰的。”

或许,成人之间总喜欢玩这种隐瞒的游戏,然而如果隐瞒真相可以避免亲人受到伤害,林雪心也愿意这样做。单纯地让简诺认为姐姐是因为郜驰不告而别四年才反对他们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林雪心认为,有些事,只要大家都不提起,早晚会被遗忘。

简诺笑,想了想,问她:“小姨,你和姨父为什么会分开?”

林雪心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她悠悠地说:“因为不够爱吧。”

不够爱?那为什么分开二十多年没有再婚?简诺不相信。

林雪心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仅比简诺小一岁。后来在女儿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忽然离婚了,同时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简诺听母亲说过一些当年的事,知道小姨曾苦苦哀求姨父把孩子留给她,可是姨父死活不肯,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了出国手续将他们的女儿带走了,从此再无联系。二十几年过去,依然独身的林雪心没能见女儿一面。长大后的简诺怕勾起小姨的伤心事一直不敢问她为什么会离婚,又怎么会在小孩子最需要母爱的时候轻易输掉了抚养权。然而她有感觉,小姨始终爱着姨父。

简诺黯然,为什么身边的人都爱得如此辛苦?自己是,小姨是,就连父母,也是如此。

“小诺,你和郜驰都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为相守而抗争,不像我和你姨父,即便有机会重新开始,我也已经没有二十年可以等了。”林雪心的眼眶微湿,声音已经哽咽:“如果不是我有错在先,他不会坚持离婚,我没资格怪他不让我见女儿,可我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她面,至少听她叫我一声‘妈妈’”

简诺到底没忍住眼泪,她抱住林雪心,连声道歉:“对不起,小姨,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傻孩子,难道你不问小姨就真的能忘吗。”林雪心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小姨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别受我们大人的影响对爱情失去信心,我和你姨父会分开不代表我们没有爱过,你爸爸妈妈走到这一步也未必就是不爱了,只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没有办法守在一起爱罢了。”

简诺看着消失在走廓尽头的林雪心的背影心中一片凄凉,小姨失败的婚姻,父母长达四年的分居令她忍不住难过,为什么好好的夫妻却走到这一步?小姨说是她有错在先,那么曾经恩爱的父母呢,到底为什么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不止一次追问原因,母亲避重就轻地说:“就算分开,我们都还是你的父母,不会因此少爱你一分一毫。”像是商量好的,父亲也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只是说:“小诺,我和你妈妈只是暂时分开,等她原谅了爸爸,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事情就是这样,郜驰离开的那年,没有提过离婚的简家夫妇开始分居。时至今日,也有将近四年的时间了。

寂静的夜,简诺呆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地面,恍惚的思绪让她忽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眼前的光亮被一抹俊挺的身影挡住,她茫然抬头。

郜驰站定在她身前,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简诺很软弱很没出息地红了眼晴,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她仰头望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郜驰的心中,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痛。揽臂将她抱住怀里,他深深叹息。到底还是再次屈服了。

自从和简诺通了电话,他微凝的眉心就没舒展过。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似乎在专心倾听属下的汇报,实则一个字听不进去,不经意间抬眸触到凌惕不解的目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制止他停下报告:“今天就到这吧。”

等到凌惕离开,郜驰侧首望向透明的玻璃窗,片刻后拿起手机给简诺打电话,结果她关机了。受心灵驱使,他根本没有犹豫,抓起车钥匙就往明港市赶。一路将油门踩到底,原本两个半小时还要多的车程,他仅仅用了一小时三十分钟。

当来到病房区,恰巧听到简诺说:“因为心里始终记得我爱他,所以覆盖了该有的怨。”

郜驰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个瞬间的心情,只觉得胸臆间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他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站在黑暗里,极力平复霎时狂跳的心。

简诺与林雪心后面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从她们的话语中他听出简母知道他回来了,而且反对他们在一起。握紧手中的钥匙,他为自己的心慌意乱找到了原因。难怪会觉得像要失去她一样,原来,他心爱的女孩正在为他而和家人抗争。看着不远处犹自出神的简诺,他想,还好他来了,在自私地让她等了四年之后,他不该让她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是最无辜的人。

俯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郜驰缓缓蹲在简诺面前,声音略显沙哑地说:“我来晚了。”

简诺摇头,含泪笑了。他也笑,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搂紧她一起等待天明。

万物苏醒的时候,郜驰将简诺纤小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神色平静地站在简母的病床前。

不甘败退

骆羿恒手把着方向盘,车内回响着无意中在简诺公寓听到的那首歌《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你知不知道

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巫启贤沧桑、沉厚、张力十足的嗓音直击心底深处,骆羿恒仿佛看见在郜驰离开的日子里,他心爱的女孩子如何守着满天满地的思念度过一天又一天,那种难以言明的伤痛与焦灼,除了简诺,即便是他,也完全体会不了。

等待,需要勇气。她用事实证明,除了郜驰,时间无法遗弃她。思及此,骆羿恒狠力踩下油门,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而去,很快淡化成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

简诺从来就不需要他,在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回忆支撑她捱着等着,如今郜驰就在她身边,更加不需要他的陪伴。从来都是如此,只是他懦弱地不愿承认罢了。

他一直把对简诺的感情掩藏得很好,甚至在她与郜驰恋爱的时候都可以滴水不漏。他记得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叶优里来到学校找他,他们在郜驰宿舍第一次碰上她的情景,她腼腆地微笑,以及略显局促地站在郜驰面前询问他为什么两天没有上课,然后在门即将闭合的时候探进头来的那个刹那。

“不是简单是简诺。简单的简,一诺千金的诺。”倔强的表情,轻而糯的声音,就那么轻轻地根植进了骆羿恒心里,再无法挥去。

“真没想到你们C大也有美女。哎,我说郜驰,你就不能怜香惜玉点儿?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在简诺离开后,叶优里为素未谋面的她打抱不平,十分不满郜驰的态度。

郜驰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手指继续敲击键盘,开口时声音如常淡冷:“你让别人压得胳膊脱臼试试,看看能不能对她和颜悦色。”

“人家看着多苗条啊,怎么就压伤了你呢?真是不行,太不行了……”叶优里皱着眉感叹,见郜驰不接话,他恶意地在他手臂上重重捶了下。郜驰下意识凝起了眉,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一动不动。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骆羿恒那时侧身望着窗外,看着简诺与步温柔并肩走在操场上,然后不知为什么,简诺忽然停下来,抬手戳步温柔的脑门,似是在数落着什么。他站在楼上自然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能看到简诺的表情很凶,嘴唇一张一合,语速很快地说了好一会儿,等终于停下来又愤愤地转身就走,步温柔追上去拉住她胳膊,像古人一样不停地作揖,最后,女孩憋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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