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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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放心,日后贤弟来了,好酒好菜管够!”顾行舟当着柳娘的面让下人把盒子送到后院。

闲聊没几句,就来了一个管事嬷嬷,代主母谢过柳娘的礼物,并道:“太太在静亭置办了酒菜,请老爷和黄相公过去宴饮呢。”

顾行舟笑道:“贤弟是送了什么好东西,居然让贱内把静亭都让出来。她近日可霸着静亭赏菊,不亦乐乎,怎么舍得?”

“一套首饰而已。”黄柳故作得意挑眉,道:“小弟虽未成婚,可比磐石兄得女娘喜欢!”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顾行舟邀柳娘往静亭而去。

顾行舟的宅子打理得颇为精致,亭子四周摆放着各色菊花,层层叠叠,十分艳丽。亭子永远是最好的说话地方,顾行舟挥退下人,叹息一声问道:“温之可还好?”

“挺好的,昨晚醉酒,我让家人好生照料着,一直守夜。今早吃了早饭才送他回去,磐石兄放心。”柳娘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笑问:“磐石兄和温之兄之怎么了,以你们的关系,他好不好,还要我做中间人传话不成。”

“唉,你后面来不知道,温之和我已经分开了。”

“分开了?”柳娘惊讶,尔后又平静下来,“磐石兄已经娶亲,想要分开也是正常的。温之兄一时想不开,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顾行舟苦笑:“若是我想分开就好了。我倒是巴不得一辈子做契兄弟,相互扶持,可温之不愿,他怪我成亲了。你说说我上哪儿说理去?世人都是这样,到我这儿反成了过错。我是家中长子,到我这个年纪,膝下三四个孩子的比比皆是,这些年我们一同科考,耽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而今好容易熬出头了,他却犯了犟头病!”

“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磐石兄不要着急,事缓则圆,慢慢来。”

“唉,也只能这样了。我也不知温之是怎么想的,我等生在天地间,有幸习了圣人言,为国尽忠、为民请命是一生向往,可传宗接代、香火有继,也是人伦大理。如今我先走一步,好似显得我凉薄似的。世上多少契兄弟,一辈子相得也不耽误娶妻生子,光宗耀祖。”顾行舟十分无奈,叹道:“在京城,能说说这些话的也就贤弟了。若是贤弟得空,帮我好生劝一劝温之。”

“这?”柳娘摸摸后脑勺,为难道:“你们两人的事情,我不好说吧?”

“若是我们俩的小事,自然不该劳烦好友参合其中,可我这说的是大事!”顾行舟斩钉截铁道:“翰林院侍讲学士刘大人看中了温之,想以侄女相许,这是何等大好事,温之竟然不管不顾!真是急死我了,刘学士刚好管着庶吉士散馆考核的事情,你说他这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吗?”侍讲学士,正五品的官职,的确十分重要。

“还有这等事?”柳娘讶异之下,拍胸口保证道:“磐石兄放心,我会劝温之兄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听温之兄闲话说起,他想散馆之后谋一任外官。庶吉士当初也是考进去了,除非有重大过错,否则不会黜落,就是最后一名又如何呢?”

“到底年轻些,人人求之不得的京官他不做,反倒想跑到穷乡僻壤去!你好生帮我劝劝他!”顾行舟十分担心林峰的前程,拉着柳娘剖白许多心路历程,总结起来大约就是:不能耽于情爱小道,专心仕途才是年轻人该做的正事!

第178章 渔家傲

待送走柳娘, 顾行舟回房问贤妻, “今日你怎么舍得把静亭收拾出来, 往日不是嫌弃男人浊气污了秋菊傲骨吗?”

“郎君就会打趣妾, 不就是求你饶过一株粉葵吗?值得你念叨这么久, 为妻知道错了, 郎君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可好?”邱夫人乃是国子监博士之女, 端的满身清华, 一腔温柔。平日里赏菊也要作诗连句, 夫妻俩很有共同语言。

邱夫人拿了柳娘送进来的盒子, 打开给顾行舟看, 里面是全套的珍珠首饰。难得头面上的珍珠颗颗圆润, 做手链的珍珠还是粉红色的,鲜嫩可爱,尤其得邱夫人的欢心。

“头一回见面就送这样的重礼,妾不得郑重待之。这位黄举人是什么来头, 郎君快与妾说一说, 免得日后来往交际犯忌讳。”

顾行舟三下五除二的把他们之间的交往说了一遍,“当真难得,这才几年功夫, 就从需要抄书补贴家用的寒门学子,成了这出手阔绰的豪客。郎君老实与妾交待,你和这黄举人是不是也是契兄弟?”

“说什么呢?我与黄贤弟, 那就是同年同乡之谊。”

“妾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听说你们闽南人,对这个都十分热衷,前头那林进士,不就是你契弟。”邱夫人笑道。

“真是个醋坛子,我和他不早就断了。当初年少,搭伴过日子而已,而今娇妻美眷在怀,还想什么契弟?”顾行舟抓着邱夫人的手调笑道。

“妾是不管的,契兄也好,契弟也罢,反正郎君是妾的天,妾只指望你。”邱夫人把柳娘送来的珍珠簪子插在头上,笑道:“郎君看这簪子如何,明日表舅家开赏花宴,我带这个可好看。”

听邱夫人说到表舅二字,顾行舟立刻来了兴致,左右端详几遍,赞道:“清丽无双。”

邱夫人的表舅是翰林院正六品侍讲申用懋,一个正六品官员没什么好金贵的,尤其是在亲贵聚居的京城。可这个申用懋有个好爹,他爹正是此时的元辅申时行。虽然是拐外抹角的亲戚,可这也是讨好元辅的终南捷径啊!

热闹都是别人的,柳娘独守清净。柳娘当时拍胸脯保证要劝阻林峰,可她连人都没见过,专心忙自己的事情。

花渊这时候来访,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申用懋大人家中开赏菊宴,广邀学子,黄贤弟可愿一展风采。”

“我就不去了,刚来京城没几天,还不适应呢!我到处转转,也熟悉熟悉地方。”

“哎呀,熟悉地方什么时候不能熟悉。日后考上进士,要在京城待一辈子呢。前提是,你得考上啊!”花渊搂着柳娘的肩膀道:“贤弟啊,考试也不光是纸笔上功夫,虽然考试是糊名,可到最后拆封定等的时候,个人名气也是至关重要。若是能在考试之前经营出大名生,考官为着物议,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压。我等闽南出身的学子,不比他们江南学子,总要吃亏些。申用懋大人的赏花宴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正是扬名的好机会啊!”

“可我听说申用懋名声不太好,前些日子不还受过弹劾吗?”

“嗨,那都是胡说,诽谤之言,陛下不也没有降旨斥责吗?御史的话能有几分准,不过是见不得申用懋大人有个好家世罢了。当初大人中进士的时候,元辅还是老张大人呢!”花渊笑道。

“虽说取进士的时候还是张四维老大人做元辅,可老大人当时老病,本就有了推举申大人做元辅的意思。若是能回避一二,何其圆满。元辅也是小心谨慎之人,可惜在子女上落了下成。”

“行了,行了,元辅家事也是你我该说的,快快闭嘴吧!”对于这些沸沸扬扬的高层大事,他们这些小虾米也就听个热闹。管他孰是孰非,花渊要的不就是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吗?“就一句话,去不去?”

柳娘笑笑,她已经过了争强好胜出风头的年纪了,“我就不去了,祝花大哥旗开得胜…”

话还没说完,花渊就走了出去。

柳娘摇头失笑,这个花渊啊,脾气还是这么直率。

即将春闱的举子,都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胜算,有埋头苦读,想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有结交豪门权贵,为自己寻找后台的;也有如花渊这般,参加文会、诗会,宣扬才名,营造声势的。

京城人才济济,春闱举子何其多矣,谁又有自信自己一定能独占魁首呢?

柳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她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

“柳,你来了,愿上帝保佑你。”

“约瑟夫神父,也愿你的主保佑你。”柳娘微笑,约瑟夫神父是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很多传教士都渐渐打入上流社会,人们称之为“泰西儒士”。在闽南,柳娘已经见过许多“红毛鬼”,但像约瑟夫神父这样,穿中国衣服,行中国拱手礼节,中学为皮、西学为骨的传教士还是十分少见。

“不,我的孩子,主不是我的,而是世人的,光耀世界啊。”约瑟夫神父笑道。

“好的,可能是我并不灵光的意大利语又出问题了。”柳娘耸肩,“让我们放弃争论信仰的问题吧,也许我们能说说没有争议的话题,比如音乐?”

“是的,音乐是没有国界的语言,我们都该接受音乐的熏陶。”约瑟夫神父请他到房间里去,从一个盒子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把小提琴来。经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这把小提琴的价值不言而喻。“也许你愿意演奏一段,上次若不是你找到可以替代的琴弦,它就不能再发出声音了。我想了许多办法都不行,明是用什么做乐器的呢?”

“我们的弦类乐器,常用蚕丝线或者羊肠线,弓弦总用马尾或者类似的长丝物品。我开始的时候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去找的,可我发现,对小提琴而言,金属丝才是更适合的,它的音域更广。”柳娘接过小提琴,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柳娘都不敢相信这是小提琴,没有腮托,琴颈也比较短。约瑟夫神父千里迢迢带它来,这在意大利还是新鲜玩意儿,可惜路上琴弦坏了,不能发声,柳娘帮忙找琴弦,顺带“天才般的创意”进行了改造。

“是的,是的,外面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我们去院子里演奏可以吗?”

“求之不得。”柳娘走到院中,在树荫下站定,微微斜着身子,开始拉琴。

琴声弥漫在整个小院,音色优美、音质纯正、音域宽广,在这样的琴声中,约瑟夫神父忍不住唱起了对上帝的赞歌。任何赞歌都是庄严、肃穆的,而在约瑟夫神父唱来,却更增添神秘和圣洁。有信仰的人,心志最坚定、心灵最纯洁!

一曲终了,两人相互鼓掌,称赞对方。

“在我的国家,音乐是应该被分享的,许多人围坐在一起,品尝音乐的盛宴。在明,这好像并不受人欢迎,大家都不喜欢音乐吗?或者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约瑟夫神父走过很多地方,对每个国家地区的风俗都十分好奇。

“当然不是,音乐的魅力,没有人能够阻挡。前些天,我到京城的时候与我的朋友聚会,他们有的会吹笛子、有的会弹琵琶,还有的和您一样会唱歌。这些是非常私密的朋友才会相互展示技艺,若是您有兴趣,等我完成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我请您参加宴会。”柳娘笑道。

“当然,当然,非常感谢!柳,你真是个友好的人,在闽南的时候我就知道,只有你愿意为我翻译,其他人都十分惧怕我。可我不是魔鬼,我是上帝派驻到人间的使者。”约瑟夫神父第一次在闽南下船游玩,被当地人驱赶,是柳娘为他解围。即便在外国人出入频繁的闽南,依旧有着红毛鬼吃人的传说。

“柳,友好的你还愿为我解惑吗?我在街上也听过许多音乐传来的地方,有些是歌剧,有些是妓馆,他们也很受欢迎对吗?”

“那不是歌剧,那是戏曲…好吧,类似歌剧。在那里音乐是受人欢迎的,可展示音乐的人地位却比较低,官员、儒生都不屑与他们交往,认为他们都低贱。”

“不,不,音乐重来不曾低贱过。在我的国家,也有为了音乐、为了艺术牺牲的人,他们的嗓子比最会唱歌的鸟儿还美妙,是他们为上帝献上赞歌。在明,也有这样的人,可他们却是为了权利而牺牲,在皇宫里服侍君主和贵族。”约瑟夫叹道,他说的是阉伶歌者和宦官。

“可是歌剧的女主角也不能和贵族姑娘相提并论,这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在大明,音乐的确重来不曾低贱。我们最重要的乐器是琴,它也用蚕丝做琴弦,但它的声音很小,只能允许几个人听见。在我们的文化中,能听懂对方的琴音,就算素昧平生也能称作知己,就像伯牙与子期。”柳娘细细和他讲了高山流水的故事,用他能接受的语言。

“唉,为什么要毁坏那么美妙的乐器呢!”

第179章 渔家傲

音乐能陶冶人的情操, 绘画同样也能。柳娘在约瑟夫神父的宅子里重温油画。她上辈子做皇后的时候, 大明正是鼎盛向上之时, 学的东西又多又杂, 而今重新捡起来, 别有一番意趣。

油画是个既费时间又占地方的消遣, 柳娘租下的院子不方便摆弄这些,柳娘干脆和神父约好,每三天来一次。刚好这房子是神父买下来的, 放些家乡东西, 也没人说什么。

柳娘最近在画一副习作——旭日东升图。在大明, 常见的是海上生明月, 以表思念, 少有用大海旭日表现这般蓬勃的生命力。柳娘在海边住了许久, 日日看海,海的形象都在她眼里了。此时正式十六、十七世纪,海洋时代已经来临,大海的前景, 犹如旭日一般光明!

油画是个神奇的东西, 时间短的一顿饭的功夫就画好了,时间长的二十年为之奋斗也不在少数。柳娘取了个中间值,从到京城至春闱这三五个月里, 她都在和这幅画做斗争。

“他真漂亮,你怎能调出这样的色彩,之前的群青色已经够让我惊艳了, 我特意把半成品摆在卧室里,只要看着他,我就能很快平静下来。现在这种金黄色,近乎橘红,介于黄和红之间的色彩,更是漂亮极了。柳,你应该生在意大利,做一个画家!”约瑟夫神父神态夸张的赞道。

“你真会开玩笑,我做个画家可能会饿死。”柳娘看着自己花了几个月完成作品,笑道:“比不上名家,可他是我一辈子最满意的油画作品了。刚开始画大海的时候,我随着笔触平静心情,这几个月一层一层渲染,今天我完成了对太阳的最后着色,心情也随着这太阳冉冉升起。明天我就要去考春闱了,这样的心情正合适!神父,您说艺术有感染人的魅力,我想这是正确的。”

“祝你旗开得胜!”约瑟夫神父入乡随俗,拱手为礼:“等你考上进士,就该有心情为我展示明的绘画了,你说过有一种像群青的颜色,但比他更漂亮。”

“是的,是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蓝在我们大明的绘画中依旧占据重要地位。我一路从闽南到京城,见识了许多地方,有信心画出一幅绝佳的青绿山水图。里面的颜料都是珍贵的宝石磨成的,千年不变色。到时候,我教你,也许我们的作品会有幸流传下来,就算历史湮没了我们的名字,作品依然熠熠闪光。”柳娘笑道。

“好的,好的,我等着你!”约瑟夫神父回以微笑。

在神父的小院里拉了这么久的小提琴,也没有遇到半个知音,柳娘相信上次张顺纳头便拜是意外剧情。若是她真有主角光环,这么经典的场景,怎么没有触发剧情呢?

二月的京城,朔风凛冽,柳娘早早起来,做最后准备。贴好假肢和假喉结,站在铜镜前大量自己的身体,经过两年多的锻炼,她的身材犹如瘦竹竿一般,前后一样平,又有喉结先入为主,没有人会让认为她是女子。穿上中衣、外袍、皮衣,吃最后一顿好饭,小宇已经提着考篮在门外候着了。

春闱九天,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常有人经受不住。今年偏偏倒春寒,前几天升温,科考的人一阵欣喜,昨天晚上却一夜北风,开始飘起小雨来。多少人诅咒发誓痛骂,天依然没有放晴的打算。

为此,当今陛下特意加了恩旨,允许考试的人穿皮衣进场。考试的人感激涕零,却给搜检带来不小的麻烦。礼部干脆烧了一池子热水,让人先洗澡,再穿衣服。柳娘的谨慎是有用的,多亏这些材料都防水,不然非露馅儿不可。

满眼白花花的躯体,自己也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可真刺激!柳娘在心里催眠自己,想像黄氏当初城门口□□兵丁那豁出去的劲儿,不能输给土著啊!

池水好歹是热的,也不管有多少人洗过,柳娘下去逛了一圈,赶紧起穿衣裳。多亏带了件大氅来,大氅的袖子是活扣系的,解开可当做被子用,而今先做了毛巾。

到了考棚,柳娘照例先生火,摇铃要来一桶冷水,先烧水把考棚整理干净,又用剩下的热水把手暖了。拿着放在铜壶边上熏热的饼子,就着热水吞下。这时,天还没亮,只微微显现出群青色。

越是艰苦,越要坚持健康作息。柳娘上午做题、下午检查,中午还要睡午觉,每顿饭就算再艰难也要坚持吃饱,为自己提供能量。即便如此小心谨慎、坚持努力,考到最后,依然两眼发昏,思绪混乱。

等春闱结束,柳娘好好睡了两天才补回来。怪不得那么多人倒在了科举的道路上,这环境真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春闱过后,却仍旧不是潇洒的时候。市面上各类参考答案满天飞,阅卷官几十年前的旧闻都被拿出来又炒了一波陈饭,好似从几十年前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中,就能推测阅卷官的喜好、文风一样。

关系好的举子也要相约在一起讨论试题,俗称对答案。孟荣山、秦玉军和花渊不请自来,柳娘好生招待。他们几人其实是这届闽南学子中的佼佼者,不知不觉之间,闽南学子好似都道柳娘的院子来聚会,把正经闽南会馆丢在一边。那可是闽南的海商,专门为家乡举子修建的,端的富丽堂皇。

等到放榜之日,花渊执意拉着柳娘到榜前观看,只是又怎么能挤进去呢!

“多亏我早定了座位,虽没订到包间,但在二楼已经很好了,视野开阔,待会儿报喜的来了,第一个就能看见。”孟荣山笑道。

“咱们都战战兢兢的,怎么黄贤弟就这般淡定?”秦玉军指着柳娘平静的脸问道。

“贤弟最自己这般有信心?”

“倒不全是信心,一半是相信自己平日付出不会白费。二是破罐子破摔,这文章已经写了,考卷已经阅了,再紧张于事无补啊。还不如安心等着呢!”

“唉,我是做不到贤弟这般从容的。”花渊向宗人展示自己的手心,“瞧我这一手的冷汗。”

等贴棒的官员在力士的护卫下把红榜张贴在墙上,人群顿时沸腾了,再怎么艹“清高自持”人设的都伸长脖子往外看,就像被人拎着的鸭脖子似的。离了这么大老远,只见人头,不见皇榜,唯一淡定的大概就柳娘了。

报喜的幺儿们挤得头发散乱,偶有跑掉鞋子的,可任谁件了都是一副欢喜模样。附近就这么几家酒楼,报喜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欢呼,一会儿又听见一阵大笑。

报喜从名字最低的开始,慢慢报到最高的。他们几个熟识的人中,第一个收到喜讯的是花渊,二百三十一名,这名次板上钉钉,就是同进士了。甭看官场上对同进士有如夫人之类的蔑称,可那是对能考上进士的人来说。闽南文风不重,能考上进士,管他同不同呢!

花渊当场喜得一蹦三尺高,“中了!我中了!”

柳娘赶紧掏出银子赏了报喜的人,花渊还兀自拉着几人来回嘀咕“中了”!

尔后收到消息的是秦玉军,秦玉军名次更好些,一百一十一名,努力一把能入二榜。秦玉军年纪大些,阅历也多,没像花渊那般喜形于色,可打赏喜钱的时候,手依旧在哆嗦,一张红脸泛着兴奋的油光,喜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还有他们闽南一同来的几位举子也在这座酒楼,中了的互道一声恭喜,又静静等着报喜的幺儿。

越到后面越让人心急,等到最后十人未报的时候,孟荣山已经放弃了,端起坐上的冷茶灌了一口,让沸腾的血凉快些才道:“这科,我是没希望了,恭喜二位贤弟!”

“大器晚成,好事多磨。孟大哥不必灰心,小弟陪着你呢!”柳娘笑道。

孟荣山勉强勾了勾嘴角,道:“好,咱们一个大器晚成,一个少年英才,总能等下一科的!”孟荣山心想,五十少进士,他才三十出头,考上进士也是人才啊!反正妻子儿女在老家都有生计,他安心在京城再奋斗三年,争取一举上榜!自己考举人都蹉跎了好些年,完全就是厚积薄发型人物啊,要淡定,不要灰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孟荣山在心里勉励自己。

最后几名,基本上是属于早有才名的,众人虽然知道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依然专心听着,这就是自己这科的魁首人物啊!

等到最后有报喜的幺儿挤着挤着往这边跑的时候,孟荣山紧张得站起来了!难道自己还有入前十的运道?什么淡定,就滚一边儿去,我的进士!

“恭喜福建省泉州府永宁卫黄柳老爷得中贡士第四名!”第一个幺儿还在门外就兴奋喊道,柳娘起身扔过一锭雪白银子,笑道:“多谢了!”

一两银子啊,就这么抛出去了,显见是个豪客!报喜的七八个幺儿顿时围在一起,好话不重样,狠狠恭维了一遍。

柳娘扔出去一个荷包,道:“且拿去平分!”

“恭喜贤弟!”众人齐齐恭喜他,坐在这座酒楼里的,就没有比他年纪更小的。

“运笔惊人,文曲下凡啊!”花渊笑道。

“花大哥也来打趣我,幺儿们就是吃这口饭的,他们的话儿哪儿能信,臊得我一张老脸通红!”

“我可没看出来,只见你淡定从容,我这二百名开外的都比你兴奋!”花渊真是笑的嘴都合不拢,随时随地展示他的大白牙。

“面上淡定,心里激动,俗称闷骚。”秦玉军补刀道。

第180章 渔家傲

会试过后便成了贡士, 而殿试一般不会黜落人, 成了贡士, 进士就是板上钉钉了。此次他们一同应考的四人, 只有孟荣山未曾得中。当天孟荣山就与闽南那些未中举人一起, 出去喝酒解闷了。

“孟大哥学问不差, 怎的这次就未中呢!”花渊搓手,“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太喜形于色了, 会不会让孟大哥不高兴?”

“你也太小看孟大哥了。孟大哥经历过的事情比我们都多, 他若是会介意, 这么多年就不会安心在闽南半读书半经商了。”柳娘挑眉。孟荣山考中秀才之后, 最大的收入有两份, 一是给每年靠秀才的人做保人, 二是投资经商。大明可没有官员不能经商的规定,爱惜名声的也最多挂在族人、旁支或者妻子名下。自从万历皇帝上台、张居正改革之后,经商风气更浓。

“黄贤弟说的是,我们还是先说说殿试的事情吧。”秦玉军点头, 为了不影响孟荣山, 他们俩白天都到黄柳的宅子来商议殿试的事情,免得给他难堪。

“也没什么可说的,照常发挥就好, 名次估摸不会有大变化。倒是花兄,你可要去殿试?”柳娘问道。

“花兄弟这名次的确不好,容易落入同进士里。若是此次殿试不去, 下次直接参加殿试,主考官也明白推后一科参考的用意,稍微一抬手,就入了二甲。再者,多三年时间,文章又该有多大长进?”秦玉军是赞成花渊这科不考的。

“到时花兄可多参加诗会文会,名气出去了,考官也会酌情考虑。”柳娘也跟着劝道。

“嗨,你们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没想过。可我这脑袋,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读了几十年,而今妻也有子也有,还总仗着家里供养有什么意思?同进士就同进士吧!”花渊笑道,“去了一回申时懋大人的赏花宴,才知道要在京城里闯出名头可不容易啊!”

“同进士难越三品官位,花兄还是再想想,不可意气用事。”

“说的好像我得中二榜就能当三品大员似的!”花渊嗤笑,多少人一辈子能五品官致仕就谢天谢地了。“好了,好了,你们都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都是成年人,花渊既然有了决定,秦玉军和柳娘也不再劝说,三人一同复习,准备殿试。

“唉,你们说这次殿试要不要改改文风。陛下虽登基十年有四,但仍旧是少年,与我等意气风发相类,若能合了陛下眼缘,说不得…”

“碰!”秦玉军卷起书卷给花渊脑袋上来了那么一下子,“这可真是说不得!陛下乃天子,天人神授,岂会与我等凡夫俗子相类。你还真以为卷子是陛下一张张看的吗?没到陛下手里,大学士们就先刷下去了。”

“说的也是。唉,我嘴里说着同进士无妨,其实还是想走个捷径,能得进士何乐而不为呢?”花渊自嘲。

“英雄不问出处,咱们能读书科举已经是难得的机缘,普通老百姓见了也只称呼一声进士老爷,谁还问你是一甲还是同进士呢?”柳娘安慰道:“正经殿试之前还有一次复试,复试教授礼仪,核定人员,也很重要。殿试乃是礼节性的,只要不出大意外,名次都不会变动,咱们也不要掉以轻心。”

“黄贤弟说的是。”两人拱手,不再谈这些有的没的,专心埋首于书本。

放榜后第三天就进行了复试,今年的复试没出幺蛾子,一个人都没有黜落。复试的七天后进行殿试。

殿试在保和殿进行,众位贡士按照复试排练好的礼仪,三呼万岁之后落座答题。

柳娘落座之后,就听见一声短促的惊呼,而后是许多衣服摩擦的声音,余光一瞟,原来是皇帝离开了。

这可是殿试啊,在保和殿中坐着的,都是天子门生。进士们的地位之高,只看普天下除了皇帝,只有每届状元能走午门、端门,就可窥一二。在大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文人地位之高不言而喻。进士则是文人中的顶级阶层,不管是为了拉拢人才,还是表明政治立场,皇帝在殿试的时候,至少要礼节性的讲几句话吧。当然,要是像成化皇帝一样结巴的,可以不说。可在怎么着也要多留一下,表示看重吧。

当今皇帝倒好,不讲场面话,也不走过场,遇上个这么个反对形式主义的上司,怪不得礼部的人要惊呼了。

殿试只有一道策论题,答案大约在两千字左右。柳娘余光看见周围同年已经开始磨墨起笔,自己打了腹稿,先把文字誊抄在草稿纸上。修改过需要避讳的,又以特殊格式誊写在正式卷面上。一应字体都用馆阁体,方正、光圆、乌黑、体大,有时候书法往往比内容更重要。

殿试也不是当天就能出成绩的,考到日暮交卷,贡士们鱼贯而出,试卷收存等待阅卷官打分。此次参加殿试的贡士有三百五十人,有十来位阅卷官通宵达旦,第二天就把卷子改出来了。阅卷官们汇报给主考官,主考官在众位同僚的监督、帮助下拆封。把前十名的卷子奉给皇帝,请陛下御笔朱批。

此次主考官由元辅申时行担任,怪不得太/祖皇帝千方百计废除了丞相制度呢?丞相的代替者,几个大学士都经常做主考官,朝廷新人加入,都得承主考官的情。

皇帝略翻了翻呈上来的答卷,他登基十多年,经历的殿试也有四五场了。先时有大明神相张居正做主,现在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朕看了,都是一时英才。”

“陛下英明神武,才使得天下英才悉数归心。”申时行拱手道。

“也是爱卿勤勉爱民、襄助有功啊!”君臣先互拍马屁,相互奉承了一回。皇帝才道:“不过,朕看这名次排的不好。老成持重者才可担大任,朕看山东吴英就不错,又是圣人故里,端的是状元之才!”

申时行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吴英可是在第五啊!先前陛下不是说年老的人保守不懂机变吗?为了皇帝这句话,他们特意把年轻些的浙江丁敏豪放在首位。再说了,而今科举场上也分南北,多少年了,都是南方举子占据压倒性优势,如今山东吴英突然出现,让举子们如何服气。自古文人相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样的榜单贴出去,挨骂的不会是皇帝,只能是他们主考官啊!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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