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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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跟在乔榛身后,来到偏院,瞿能住在这里。

“我已经按将军的吩咐做了,还忘将军信守承诺,不要为难我白莲教教众。”乔榛黑着一张脸道。

“当然,只要肯配合,都是朝廷治下百姓,本将军又何必为难。只是你要清楚,本将军此来是为了请唐先生出山,若是先生不愿配合,你这个亲近之人,还要跟着敲敲边鼓才是。”

“先生之能,非你我凡俗所能想见。我知道去将军看不起我们江湖草莽,可民间多奇人,将军可不要阴沟里翻船才好。”乔榛恶狠狠道。

瞿能微微一笑,并不相信,道:“现在说着这些不嫌晚吗?所有人都能作证,是你主动配合本将军的,不说唐先生能否及时回来。就算回来了,她是相信徒儿、信众,还是相信你这个半路来投的陌生人。”

“这就不劳瞿将军费心了。”乔榛脸色更难看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弱点,可没关系,先生终有一天会明白。这种悲情式英雄,被所有人误解的伤心反而让他有另类快感。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所有人都会想起他,永远记得他。

第239章 女菩萨15

瞿能嗤笑, 他当然不是为了乔榛这江湖草莽来的, 若是太平年月, 他这样秀才都中不了的人, 如何能入瞿能的眼。“本将军就在这里恭候唐先生了…”

话音未落, 门外突然响起“砰砰砰”三声整齐的敲门声。瞿能大惊, 外面布置有亲卫,他的亲卫从不如此敲门。若有武艺高强神出鬼没者,为何敲响门窗提醒自己。

瞿能瞬间心思百变, 不过仍旧稳住心神, 来人既然敲门提醒他, 就不会立刻对他不利。

“来者何人?”瞿能右手扶住刀柄, 沉声问道。乔榛已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默默后退三步, 让瞿能挡在他面前。

“吱呀——”一声,门无风而动,逆着光,瞿能发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门外。那女子缓步踏入, 光线被门窗遮挡, 瞿能才看清来人。

只见她一身白色衣袍,只在裙摆处绣了白莲暗纹,头发用一顶莲花冠挽起来, 余下披散在肩膀上。耳边珍珠明月珰是仅有的装饰,手中持一串暗色檀木纹佛珠,是身上除了白色以外的第二色彩。周身气质缥缈, 细看有宝相庄严之感,圣洁无比。

“瞿将军别来无恙,听闻瞿将军为在下而来,不甚荣幸。”柳娘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十分有礼。

瞿能把抽出三寸的腰刀回鞘,展颜一笑:“在下瞿能,唐先生有礼了。虽未见过先生,但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如此有缘,当做旧识重逢也未尝不可。”柳娘微微一笑,走到主位坐下,心想,论装逼,还没人比得过她。柳娘做足了主人的姿态,伸手做请:“瞿将军请坐。”

瞿能不在意这些小节,端正坐在下首。乔榛出列跪地道:“先生,小的去奉茶。”

“不必,退下吧。”柳娘挥手,乔榛情不自禁往屋外飞去,身体还保持着跪地顿首的姿势,乔榛大惊,不等他挣扎,人已经重重的摔在房外青石板上了。门再次无风而动,砰得一声合上。“我与瞿将军一见如故,清谈胜却无数好茶,瞿将军说是不是?”

“正是!”瞿能心里思绪万千,不耽误他附和柳娘的话。瞿能是亲眼看见山中红色信号的,从信号远近来推算,日夜兼程也要三天才能到达,因此瞿能想着再布置一番,万无一失才撤离。没想到这位唐先生,真有几分功夫,不是专骗愚妇愚夫的山野骗子。来的如此之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再看刚刚漏的那一手功夫,他从未曾见过。瞿能可是军旅之家出身,世上功夫最好的人都围绕在“真龙”身边,或成了开国大将,或享受皇家供奉,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居然从未见过。

瞿能忍不住把他击杀的道衍与眼前之人比较,道衍也是赫赫有名的高僧,年轻时就在金陵帝都闯下偌大名头,后行差踏错辅佐逆王,但他的能耐是不容置疑的。至今仍有不少儒释道三家顶尖人物,不肯相信他附逆。若是天下真有修行长生之道,那这位唐先生比他想像的还要重要。

嗯,道衍也不算他杀的,他只是一个助攻,是山民杀了这位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再结合山民家中白莲菩萨画像和戒痴临终谩骂,瞿能不得不感慨。也许白莲教的势力比他想的还要深广,天命在它那一边。

“先生慈悲,想必已知小将因何而来。如今逆王为乱,黎民遭难,先生乃世外高人,慈悲为怀,必定心念天下百姓。何必出山助陛下一臂之力,匡扶正统。先生有此大能,埋没于乡野之间,岂不可惜。”瞿能劝道,“若是先生肯垂青眼,朝廷必定厚赏加封,助先生享受万民香火。”

柳娘诧异看了他一眼,果然能青史留名者,没有一个是简单的。瞿能年纪轻轻却一语道破柳娘最想要的——香火愿力。不过…

柳娘摇头,瞿能也只是个画大饼的,军中尚且不由他做主,更何况远在金陵的皇帝。如今的皇帝最倚重的文臣,太/祖为收拢权利,已经把最优秀的武将和最顶尖的文臣都杀得差不多了,就怕继任者能力不够,压服不了臣子。可惜被燕王横插一脚,天下顿时有了分崩离析之态。

“瞿将军说笑了,山野之人,无意涉足朝堂。我所创白莲教,出于民,溶于民,化外之人,不涉足朝堂之事。”柳娘终于第一次正面承认白莲教是由她统领。

瞿能在心中嗤之以鼻,白莲教已有几百年历史,何来“所创”,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不过有什么办法了,百姓如今就团结在她周围。什么不涉及朝堂,瞿能是一百个不信的,若是真无意建功立业,如何会传出这样大的名声。大明开/国不久,太多由草莽一跃成为公卿的榜样,唐柳娘一介女子,不能入朝为官,想必就要走僧道高人的路子。每年有太多企图从江湖走入朝堂的野心家,瞿能见多了。

“先生真爱开玩笑,可是先生主动传信,才令小将顺利击杀道衍。这道衍乃逆王心腹谋臣,正是朝局众人,先生这话,可不尽实。若是逆王知晓道衍死于先生计谋之下,恐怕…”瞿能微笑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佛家慈悲为怀,亦有怒目金刚。”柳娘微微一笑,低声颂扬佛号。“燕王殿下乃当世豪杰,想必能理解的。”

瞿能挑眉这唐柳娘对逆王依旧用尊称,难道是偏向逆王。不可能啊,是她主动联系,击杀道衍的。瞿能心思急转,思路和范建不谋而合,难道这唐柳娘是在为自己日后投靠逆王提前扫清障碍?

“逆王谋逆,反书至京,陛下敬告太庙,削燕属籍,声罪致讨。或难之,曰:‘明其为贼,敌乃可克。’”定议伐燕,布告天下。拜耿大人为征虏大将军,家父与在下亦名列其中。大明建/国三十年,精英名将尽在朝堂。逆王名不正言不顺,以藩王之身觊觎大位,以贫瘠燕地对抗朝廷,实为不智。先生乃是世外高人,想必精通史书,试问,天下可有以藩王之身谋逆得位,坐稳朝堂者?”瞿能图穷匕见,他代表朝廷一方大多数人的观点,燕王太莽撞了。在如今形势中,他反不反都会被削藩,但反了是最为不智的。这几千年历史,从有文字记载以来,谁能以藩王之身谋逆成功?往往都是“几王之乱”,拉开天下征战的混乱局势。

“天下纷乱百年,我汉人受鞑子奴役已久,燕王谋逆,致使国朝动乱,鞑子趁机而入,侵略百姓。逆王此举,把天下百姓重新推入战火之中,与卖国贼何异?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先生既有体恤民情之心,当知天下百姓最盼太平!”瞿能继续劝导。

说完了天下大势,又说白莲教的处境:“先生创下这番基业也不易,尾随逆贼,则名声尽毁,机遇难料,何不为我正朔供奉,安抚天下百姓。”

瞿能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柳娘好脾气含笑听着,等他表达完了自己想要说的,才笑道:“瞿将军言之有理,可惜山野之人,享不了荣华富贵,做不得朝廷供奉。”

“此地朝廷与燕王交战,势力范围犬牙交错,还请将军早日回城。”柳娘不等瞿能再劝,反而让他赶紧走。

瞿能不明白,“先生何以弃朝廷正朔不顾?”

柳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天下人都以为以藩王一己之力攻击朝廷是以卵击石,可在太/祖北伐成功之前,天下也从未有过由南统北的先例。朱家人才众多,若说谁真正继承了朱元璋的才干与心狠手辣,那就只能是燕王了。

更重要的是,柳娘不屑走道衍曾经走过的道路。柳娘击杀道衍,而后又走了他的老路,不正是落入俗套,真成了汲汲名利之人。柳娘要的是天下万民的真心拥护,朝廷显贵,不再她考虑之中。

瞿能眼看劝不住,也如道衍一般,生出斩草除根的心思来。只是想像她一夜就到了这里,当真是夜行千里,还有刚刚露的那一手功夫,瞿能不敢造次。他带来的精兵强将,恐围堵不住。

瞿能笑道:“先生依然决定,小将不敢再劝。在下军中亦有俗务,便不多打扰先生了。”

瞿能告辞,柳娘送他出门。在院中,瞿能的亲兵歪斜躺在地上,田采薇和乔榛一人站在一边,泾渭分明,身后还有据点里的信众拱卫着,也是田采薇身后站一些,乔榛身后站一些。信众们一见柳娘出来,顾不得那些小心思,马上站成一堆,躬身行礼。

瞿能微笑看向柳娘,心中高兴,看来白莲教也不是铁板一块。柳娘对田采薇颔首,田采薇从怀中取除一个小瓷瓶抛给瞿能,冷声道:“嗅药,即刻见效。”

瞿能给十来个亲兵都嗅了解药,风度翩翩的离去。他们刚走,田采薇和乔榛就跪在院中青石板上,叩首道:“请师父/先生责罚。”

第240章 女菩萨16

“师父/先生…”两人着急辩解, 柳娘却抬手压住他们想说的话。

“不必说, 菩萨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柳娘站在走廊上, 居高临下的望着院中青石板上跪着的众人, 高傲而威严。田采薇等人闻言, 头埋得更深, 白莲菩萨的法力无边。

“乔榛,自即日起,你被逐出白莲门墙, 日后在外行走, 不得自称白莲教人, 不得以受教于本座自称。念在你一路勤于庶务, 兢兢业业, 不追究你其他过错, 一身功夫亦不废除,且去吧!”

“先生,乔榛从未有过反叛之念!先生有大能耐,小小朝廷将军, 你有何惧?乔榛只是保全实力, 您说过…”

“且去!”柳娘怒喝一声,不待乔榛说完,他的身子就飞出院子, 重演了刚才的那一幕。不是实力强就活该被坑的,别给自己的反叛找借口。柳娘顾忌名声,也不愿滥造杀孽, 损毁一生修为,颔首道:“有愿意追随乔榛者,随他走吧。”

柳娘长叹一声,先前站在乔榛身后的信众,却只有三个人站出来扶起他。乔榛泪流满面,领着那三人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被扶着出去了。柳娘虽说未曾另外责罚他,但两次重重摔出去,后背、腰杆也摔得钝痛不已。

“师父…”田采薇还想再说什么,柳娘喝道:“我走之前,据点布置严密,怎会轻易让人攻破?巡防呢?百姓呢?为何无人报信?”

田采薇低头,呐呐不能言。柳娘走后,最高主事者就是田采薇,是她疏忽大意,不重视巡逻,才让瞿能有了可趁之机。据点内诸人没来得及反抗,全被药倒。若非瞿能不想结仇,不然他们性命堪忧!柳娘在时,百姓就是他们的耳目、眼线,轮到田采薇主持大局,她却不能得百姓信任。

“偷奸耍滑,都去领罚!田采薇跟进来,说一说你们是怎么败的!”柳娘冷声打发了跪在院中的信众,把田采薇单独拎进了房间。

“师父!”田采薇跪地痛哭,一边哭一边道:“师父容禀,是徒儿太过大意,放松了境界巡逻,才让朝廷一锅端了。多亏师父回来的及时,才让徒儿等人幸免于难!师父,求您灌输徒儿失职!乔榛是被瞿能胁迫才不得已答应给师父传信,徒儿深恨乔榛,可也不敢说谎,他当真不是有意反叛。”

“你还有心思给别人求情,先想想你自己吧!”柳娘冷声道:“你是为师从土匪手中救下,一心栽培至今,在谁身上花的精力都没有你多。你难道以为跟着为师,学的只是医道吗?你若还是如此妇人之仁,分不清轻重,也和乔榛一样,自立门墙去吧!”

“师父,徒儿不敢!徒儿不敢!”田采薇吓得磕头不止,她之所以为乔榛求情,就是觉得逐出门墙太过惨烈。天地君亲师,被师父明言逐出之人,道德品行受疑,如何立身于天地之间。

“不敢?你也是跟着一路走来的,巡逻布防之重要,你比谁都清楚,怎会擅自放松警惕?”

“徒儿…徒儿…”田采薇呐呐不能言。

“说不出来了?本座替你说吧!你自大了,被人称一声田神医,被百姓顶礼膜拜就以为天下人都信服于你。为师尚不敢妄自尊大,谁给你勇气膨胀若此!为师当年之所以收你做徒弟,就是看重你在乱军中不甘沦为草芥的勇气。你的勇气若是只用在夜郎自大上,你也学着乔榛,走吧!”柳娘气道,在这个世道,想要找一个不甘于女子之身束缚的女人,播下一颗种子是何等艰难,可若是这颗种子长歪了,柳娘也不会优柔寡断。

“师父!师父!徒儿知道错了,求你别赶我走,师父救徒儿性命,传徒儿技艺,实为再身父母。被父母厌弃,徒儿有何颜面苟活于世!”田采薇膝行几步,拉住柳娘的下摆,苦苦哀求道:“师父,徒儿改,徒儿改!虚心纳谏、宽和待人,再也不会自骄自傲了!求师父给徒儿一个机会,求师父给徒儿一个机会!”

柳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涕泪横流,半响才道:“若是再犯,则如何?”

田采薇愣住,半响才顿首道:“徒儿自请逐出门墙!”话音未落,便呜呜哭了起来,仿佛不能承受生命如此残酷的现实。

“为师给你这个机会,不过这是以后,现在犯的过错不能不罚。此地已被朝廷发现,燕王肯定也会收到消息,等到了新据点之后,你为千名百姓免费诊治,什么时候治好了,为师再传你更精深的医术。”柳娘叹息道。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不过是义诊罢了,她一直在做。

“而今跟着普通门人一起步行赶路,也回忆回忆当年的艰难。若不忆苦思甜,你怕是真要飞上天去!”柳娘冷哼道。

“谢师父!”田采薇顿首再拜,目送柳娘回主院歇息。一众留下来的人等在田采薇院子,看她额头出血,都十分担忧,问道:“白莲娘娘怎么罚你了?我们帮得上忙吗?”

田采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叹道:“没什么,你们帮不上忙,都回去吧。师父有意尽快迁移,你们也做好准备。”

“白莲娘娘消气没有,我等还想向娘娘当面请罪呢。”

不等田采薇答话,旁边就有信众道:“你跟着乔榛作乱的时候,可没想过娘娘!”

先前站在乔榛一边,柳娘逐乔榛出门墙的时候,又不愿放弃柳娘庇护的几人呐呐不能言。心想,还不如和乔榛一起走了呢,留在这里被人嫌弃。日后若出什么事儿,他们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隔离的。

“行了,都回去收拾,别打嘴皮子官司!”田采薇板起脸,拿出白莲娘娘首席大徒弟的威严来,喝退了众人。

众人离开,田采薇看了一眼她院子的月亮门,现在只有竹枝颤动,可她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乔榛躲在竹林中,避过了田采薇探查。跟在乔榛身边有三个铁杆,其中一人道:“乔老大,咱们快走吧,女菩萨发话了,我们若是不走,女菩萨可不会慈悲第二回。”

“嗯,走吧!”乔榛吐了口中嫩竹叶,他之前还想多拉拢几个人一起去投奔明主,可那那些人奴颜婢膝的模样,肯定也是担不起事情的。

“乔老大,咱们往去投奔谁?瞿将军走的时候,丢了一个香囊在我怀里,你瞧,有两个大元宝呢。出手这么大方,咱们去投靠朝廷吧。和戏文里一样,也算招安了。”一人拿出怀中荷包,道:“瞿将军丢的时候背着人,保证没人知道。白莲娘娘慈悲,允咱们带走自己的东西,可钱多不压身,总要为日后考虑啊!”

乔榛接过元宝看了一眼,又反手投给他,轻声道:“去投燕王!”乔榛虽然形同反叛,但这是建立在绝对相信柳娘实力的基础上。虽然不被柳娘所容,但乔榛依然相信柳娘的判断。柳娘曾说燕王会胜,乔榛深深记得这句话,没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重要了。

“哎哎,可这金元宝…”

“拿着就是,有人给咱们送钱,还嫌多不成!”乔榛猫着腰跑出竹林,拿着打包好的行礼,带着自愿追随的三人,一路往北而去。在走之前,还在大门口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谢过这一路来,唐先生的收留、教导之恩。

即便被逐出门墙,他身上也带着白莲教的痕迹,乔榛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准备去燕王哪里碰一碰运气。

等柳娘从据点转移之后,燕王通过安插在朝廷军中的眼线也得到消息,重重派人赶来,扑了个空,在半路上遇到等候多时的乔榛等人,也算有交差的了。

瞿能快马加鞭赶回军营之后,再也无暇他顾,朝廷和逆王正式展开对决。朝廷大军数倍于逆王,逆王处境艰难,甚至要亲身下场指挥作战,亲冒箭矢,身先士卒。

把逆王逼到了这个地步,朝廷大军都以为胜券在握,剿灭只是叛乱部队只是时间问题。

柳娘率领信众跟在大军之后打扫战场。朝廷号称百万大军,其实不过十多万,这十多万人,排开阵势,也需要开阔的空间。柳娘跟在大军之后,掩埋战死之人。挖大坑填埋,在坑边树石碑,超度亡魂,也是减少疫病的方法之一。

处理战败者尸首,是胜利者的权利。可朝廷和燕王激战正酣,谁也没有这个功夫,连筑京观这等威慑敌军的好办法都无人采用。柳娘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火烧尸体,只在战胜者掠夺走大部分可用兵器、铠甲之后,让士兵入土为安。

大战中,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管柳娘的闲事,柳娘顺利安葬战死士兵,在民间赢得巨大声望。

柳娘一路往北,在太行山脉中小五台山落脚,并派人向燕王讨要此山地契。这里已经被燕王实际控制,柳娘派人去的时候,顺带带着他们在战场上收拢修整好的兵器、大宗药材和柳娘的亲笔信。

这是投诚,也是资助,柳娘在信中再次解释了当年道衍之死,又带了兵器和大量伤药给燕王。即便燕王深深愤懑道衍蒙难,也不得不亲笔书写了允诺函和地契,送到柳娘手中。

“师父,你不是说燕王有人主之像吗?这样要挟他,万一他日后翻脸怎么办?”田采薇心有余悸的问道。

“难道我日日恭顺,他就会放过我不成。至于日后,就看你们的了。”至少在柳娘活着的时候,燕王不会出尔反尔。

“是,弟子必定勤加练习,必不负师父所托。”田采薇顿时觉得肩上担子沉重,抱拳应下。

“嗯,多教导你师弟师妹们,负起大师姐的责任来。”柳娘笑道。她在路上也收了几个资质不多的孩子,只是暂时未收入门墙,有了乔榛的先例,柳娘对人品更看中了。

柳娘看着小五台山的清幽景色,她终究还是过上了开宗立派的生活。不是柳娘不想过潇洒自如的独行侠日子,可她既然做了这“白莲菩萨”,就不愿白莲教昙花一现,因她而盛,由她而衰。自古以来,宗教对都在与政治寻求平衡。柳娘一个人太容易受人尊崇仰慕,可她要建立的是即便她去了,也能运行不衰的制度。

柳娘望着小五台山上初生的太阳壮志满怀,若能有少林武当之盛况,就不枉她为之奋斗了。

第241章 番外

柳娘未曾改变历史, 靖难之役终究还是燕王赢了, 在金陵住了近二十年之后, 皇帝迁都到北平。北平一跃成为政治经济中心, 周边地价都贵了几番。柳娘站在小五台山上, 望着北平城的方向, 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根本看不到那座兴建近二十年的赫赫皇城。胜利者似乎有资格对历史装扮修饰,而人们对帝王将相总是过于宽容。二十年过去, 人们仿佛都已经忘了如今的陛下是打着靖难的名头, 谋逆登上皇位的。

一位梳着总角的女童恭敬端着一个托盘走到柳娘身边, 托盘上是几个细小竹筒, 这是绑在信鸽腿上的传来的消息。

柳娘展开一看, 皇帝召集天下有名术士, 破解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遭雷击对皇权的威胁。刚刚般到新皇宫,老天爷就这样不给面子,即便是一生铁血的皇帝也禁不住沉思,难道天命果真不在北平。不过这位一向是逆天而行的人, 当年谋逆都做得, 更何况一个虚无缥缈的天谴。

童子退下后不久,柳娘的小徒儿蒹葭快步上前,拱手道:“师父, 陛下的使者已经到了,请师父出山做法,镇压气数。同时邀请的还有武当、少林的能人。”

柳娘摇头, 道:“就说我出去云游了。”柳娘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扔给她,道:“若是使臣执意逼问,就把这个给他。”

蒹葭躬身应下,她是柳娘最看重的徒弟,准备把白莲教教给她来打理。若是有如柳娘一样,以功德锤炼自身的人,几乎要被蒹葭身上的红光闪瞎眼。不过一个聘婷少女,身上的功德之力就让人咋舌。所有蒹葭才能躲过了战乱、水灾,一路遇难成祥,遇上柳娘,得她赐名。

“师父,徒儿不明白,你不是说不可闭门造车吗?据徒儿所知,武当山、少林寺都有道长高僧进京,我白莲教身为信徒最广的,怎能示弱。当今陛下可不是仁和之主,就算不出力,去长长见识也不错啊。”蒹葭不解问道。柳娘鼓励她随时发问,她终究是要接掌白莲教,她是将白莲教从一时之教变成为永世之教的人。

“大约是不甘吧,史书不仅仅是帝王将相的家谱。”柳娘站在山腰平台上,望着深不见底的山谷说了一句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柳娘奉行从普通百姓中得到信仰愿力,常年赈济百姓,可以说有时候朝廷的反应速度,还不如白莲教。一旦遇到天灾人祸,百姓必定顶礼膜拜白莲娘娘。为白莲教长盛不衰,柳娘刻意与朝堂拉开关系,是给自己留的余地,也是知晓皇帝一直没忘当年道衍之死。柳娘也没忘记以杀止杀,弘扬功德,能为祸一方的,肯定有背景,大多数是官员。监察官员是都察院和锦衣卫的职责,白莲教走江湖野路子,不免捞过界,并不为官员所喜。皇帝也怕这样细致入微的侵入,瞧不上官员信奉白莲教,若是查清楚了,定会贬谪。

可柳娘去武当少林走一圈,才发现帝王将星、才子俊杰的宣传和看中是多么重要,能在这两处做主持、掌教之人,身上愿力也十分惊人。好似平凡的山川河流,得了帝王将相青眼,就能自豪的宣称“某某曾一日游”,用以吸引普通人,以他人赠与的荣光而自得。

柳娘却始终不愿妥协,一直坚持这自己的修行之道。如今白莲教已经遍布中原大地,核心弟子有诚心有手段,若能沿着她铺好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当可成常法,流传后世。

“徒儿让师父忧心了,这就去回复使者。”蒹葭躬身告退,自去应付使者不提。

远离的朝堂,虽有诸多不便,但也远离的那些杀伐斗争。“我们白莲教从未因朝代更迭而衰落过,一直不间断传承至今。”蒹葭作为第二代掌教,幻想着后世之人,能如此自豪的宣称。

………………

乔榛

乔榛从一介落第秀才,弃笔从戎,坐到了四品高官的位置十分自得。早年他以白莲教弃徒的身份加入燕王军队,颇受排挤。不过乔榛是个忍得让得的人,跟着柳娘学了一身外家功夫,在军队中战力在中上游。又因识字,受到上官看中,在靖难之役时以战功晋升为五品武将,又带着发的战争财,在金陵帝都过的十分潇洒。

有谁能和他一样半路出家,却一路青云直上?乔榛觉得自己的经历,足以写一篇传奇小说,被人传唱了。迁都北平“行在”之后,乔榛已到了提拔的年限,准备一鼓作气攀上三品,日后也能称一声朝廷大员。

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皇城三大宫殿被劈,陛下明发诏书,白莲教掌教唐柳娘居然未到,大大扫了陛下的面子。

乔榛向来以白莲教人自居,当年被逐出门墙之时,唐先生的确不许他借白莲教名头招摇撞骗,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白莲教不曾有人来澄清流言,就算多数人知道他是弃徒又怎么了?他是有白莲教背景官职最高的人!乔榛洋洋自得道,白莲教肯定也舍不得他这样背景的人从朝堂陨落。

朝廷看在白莲教信众广泛,又安分守己的份儿上,也从来不曾为难他。现在这事儿,乔榛也想不到会连累自己。

乔榛还盼着升官发财,可下诏狱的圣旨突然就来了。四品官,在这京城公卿多如狗的地方,居然能得陛下降旨,算不算另类殊荣?乔榛突然大开脑洞。

被抓进诏狱之后,锦衣卫翻来覆去问他关于白莲教的事情。乔榛已经多年不曾接触白莲教核心,白莲教也随着时间略有微调,乔榛知道的并不多。

乔榛十分以出身白莲教自傲,等到鞭子打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事情不对。

“我是白莲教的人!白莲教的人!”乔榛挣扎咆哮,锦衣卫却视若无睹,继续用刑,看他实在招不出什么了,才把软成一滩烂泥的乔榛丢在牢房的干草上。

“回禀陛下,乔榛吹嘘出自白莲教,所知尤不如臣知道的多。江湖上早有传言他被逐出门墙,看来不是谣言。”锦衣卫指挥使跪地禀告,此次天子下诏白莲教掌教拒不应招,让陛下十分恼怒,经过这么多年的明察暗访,也是时候收网了。

“朝中有多少人信奉白莲邪教?可掌握清楚?”皇帝不辨喜怒问道。

“回避下,三品以下官员全部探查清楚,三品以上还需半年。臣请旨,待查探清楚之后,一并处置。”

“不必,查到多少杀多少,先拿乔榛开刃吧。一欺师灭祖、背信弃义之人,人头送给唐掌教!”皇帝冷笑道,朝中都是人尖子,看到他这个君主不喜白莲教,就算心里信奉,也不敢表露出来。都是踩着无数人头才立在朝堂上的人,皇帝不信他们敢与天子作对。谁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与赫赫黄全做对。皇帝心疼三品以上高官培养不易,准备敲山震虎,相爱这些人会迅速抛弃白莲教,重心转回朝堂。

乔榛被杀,朝堂空气突然紧张,朝廷大员都回去叮嘱妻子、老娘,这段时间就不要烧香拜佛了。谁这道锦衣卫躲在哪个角落,等着抓他们的小辫子呢!

迟到多年,乔榛的惩罚依旧来了。

……………

田采薇

田采薇最终在三十岁“高龄”嫁给了武当山一位道医做妻子,柳娘的几个徒弟十分尊敬大师姐,也知道柳娘素来疼爱她。众徒儿说不出“不许带走白莲教医术”这样的话来,可私下里仍旧不太开心。

柳娘的弟子并非清一色女子,也有几个男徒弟:“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大师姐辜负师父一番厚爱,当真让我不快。女子容易沉湎于情爱,把白莲教教到一个女子手上,是否太过儿戏。”蒹葭一向得人心,也忍不住有人嘀咕。

“你小声些,师父难道不是女子吗?”旁边有人提醒他。

“师父怎能用男女来界定,她老人家是菩萨在人间的化身!”柳娘的男徒弟用手掩嘴,嘀咕道:“你想想,若是师父成亲,这白莲教是听她老人家的还是听那不知所谓的夫君的。幸好师父没成亲!”

“仗着师父疼你就胡说八道,这是大师姐的选择,师父都未曾多言,你嘀咕什么。”这样的言论在小五台山还是比较有市场的,人人心里都不太舒服,可谁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说。

田采薇出嫁之时,蒹葭作为内定继承人代表白莲教来送她。明天就要上花轿了,田采薇突然紧张起来,握着蒹葭的手道:“我不嫁了,来得及吗?”说完不等蒹葭回话,又低头道:“我说胡话呢,师妹不要放在心上。”

“大师姐放心,师父亲自为你准备了嫁妆,你这些年读过的医药典籍、药方工具都打包好了,一并送到武当山。师父还嘱咐,道医博大精深,若大师姐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不妨婚后多向夫君学习。”

田采薇惭愧地头,“是我愧对师父教诲,还连累师妹。”

“你我同出一门,何来连累只说。”蒹葭客气一句,终究没忍住道:“倒是大师姐可惜了。”

田采薇缓缓摇头,“此生得遇师父,是我积了几辈子的夫妻,何来可惜之说。往日我曾腹诽,师父不曾把我立做继承人,而今见你如此沉稳,我亦放心了。我婚前就爱胡思乱想,免不得问师妹一句,你日后不想成亲吗?如此牺牲可值得?”

蒹葭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平淡道:“我不会成亲。”尔后不等田采薇说什么,便径直走了,怪不得师父从来不曾把大师姐做继承人考虑,如此眼界,如何能带领白莲教再临顶峰。

蒹葭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对外界那些言论常有免疫之感。一个人,不论男女,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最重要的品行之一就是专心,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的投入某一项工作中,才能出成绩。而世道对女人苛责,只要成婚,几乎围着婆婆、丈夫、孩子转,再难有发展个人技艺的时间精力。蒹葭有幸生在佛门,有机会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高兴不已,何谈牺牲?

蒹葭一时之间对田采薇这个大师姐失望不已,不知师父是怎么忍受她带走白莲教医典的。

看着蒹葭甩袖而走,田采薇突然想到当年乔榛明为反叛,却虚言矫饰的往事。当时她被乔榛痛哭流涕、牺牲自我的言论所感动,还是师父看的明白,直接逐他出了师门。事实就在这里,任怎样华丽的语言,都不能掩盖事实。田采薇后知后觉悟出这个道理,看着这满目红色长长叹息——终究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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