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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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了半碗葱油素馅角子,洗了澡, 坐在灯前处理宫务, 打发人去仁寿宫回话, 忙碌了一会儿, 杜岩怕她累着,吩咐殿外伺候的宫人:“各宫送来的消息先回过掌事太监和掌事姑姑,如果不是重要的宫务,不要进殿打扰太子妃,等明天再一起禀报。”

金兰看完账目,歪在暖阁榻上看书,不一会儿打起瞌睡。朦胧中感觉被人抱了起来,鼻端闻到熟悉的味道,眼睛还没睁开,手先伸过去勾住他的脖子。

内官走在前面拨开层层帐幔,朱瑄抱着金兰穿过重重槅扇,走到拔步床前,轻轻放下她,脱下她脚上的绣鞋,给她盖好锦被,俯身亲她眉心:“我还没洗漱,你先睡。”

她睡得懒洋洋的,闭着眼睛答应一声,脚丫子在锦被底下晃荡一圈,找到汤婆子,脚底踩上去。

又睡了一会儿,帐幔轻扬,朱瑄洗漱好了,掀开锦被,钻进她的被窝里,身上还带着**的水气。她嫌弃地往里躲了躲,他笑着捉住她的腰,亲她侧脸。

金兰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身子颤了颤。

朱瑄皱眉,手上力道一松。

金兰揉了揉眼睛,笑着道:“你手好凉。”

朱瑄笑了笑,手搭在她腰上,轻轻揉了几下,看她的反应:“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兰躲闪了两下,伸手摸索朱瑄的胳膊,一点一点挪到他身边,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枕:“天黑回来的……五哥,我今天遇见罗云瑾了。”

槅扇外的灯烛已经撤下了,只余外殿守夜的宫人看守的那一盏壁灯放出昏黄的暖光,帐幔低垂,拔步床里光线暗沉。

朱瑄瞳孔猛地一缩。

金兰搂住朱瑄的腰,侧过身,左腿抬起来,大大咧咧往他身上一压,结结实实抱住他,低声说:“我想着正好碰到他,择日不如撞日,和他说了几句话。”

朱瑄抱着她的肩,声音嘶哑:“你和他说什么了?”

金兰紧紧压在他身上,不给他别扭的机会,一口气道:“我告诉他,他不欠我什么了,我觉得陆瑛娶妻很好,他和齐家小姐很般配……罗云瑾有点失态……”感觉到朱瑄浑身僵硬,床帐内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她赶紧接着说下去,“没出什么事,他就是抓了一下我的手,后来就好了。”

她没提打翻火盆的事,罗云瑾当时像疯了一样,她查过宫中名册,六年前宫中曾经走水,烧死了几个宫人。她大概猜到了一些,不想提起这事让朱瑄伤心。

朱瑄沉默了很久,扣在金兰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我不喜欢你和他说话。”

“我知道。”金兰叹口气,抬起头,看着朱瑄,“以后不会了。”

朱瑄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摸她的脸,手指轻轻揉她樱桃般饱满娇艳的唇:“为什么和罗云瑾说那些话?”

他可以想见罗云瑾有多失态,她连还债的机会都不给罗云瑾,罗云瑾怎么可能不发疯?

还不是为了你!你气性那么大,心眼小,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在那瞎琢磨……金兰心中暗暗腹诽了几句,压在朱瑄胸膛上,“既然都过去了,就别计较那么多了……五哥,放罗云瑾走吧。”

虽然罗云瑾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但是朱瑄确实在折磨他。

她出阁的时候,罗云瑾是赐婚使和婚仪礼官,他亲自颁布的赐婚旨意,还吃了喜酒,亲眼看着一身皇太子妃翟衣礼服的她和朱瑄并肩踏进东宫寝殿。按规矩,他那晚在东宫守了半夜。

朱瑄没有明面上报复罗云瑾,手段偏于阴柔,他要罗云瑾生不如死。

他狠起心肠的时候确实像郑贵妃说的那样,阴狠毒辣。

不管罗云瑾欠她什么,他们之间该有个了结了。

“你心眼只有这么大——”金兰抬起手臂,对着帐顶,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圆的圈,“我见枝玉和枝堂你都会不高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你连贺家的人都不喜欢,怎么会不在意罗云瑾……你可小气了!”

因为失去过,所以他格外敏感。他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来让她分心,她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朱瑄紧紧捉住金兰的手按在她头顶两侧,翻了个身,俯身压下来,整个人笼罩在她上方,瘦削的肩背拱起,博阿山勾勒出脊背肌理形状,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圆圆都知道,为什么还是纵着我?”

昏暗的光线中,他端正的五官染了几分春色。

金兰笑了笑,双手被按着,没法挣扎,只好抬起脑袋,亲亲朱瑄的脸,“谁叫我心疼你。”

一点明亮雀跃的亮光从朱瑄幽黑的双眸中浮起,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呼吸越来越热,低头狠狠地吻住她微笑的唇。

灯火摇曳,床帐密密匝匝围着,掩住两人的身影,却掩不住那似有若无的如细密雨丝般缠绕的声音,一道低沉,一道娇柔,时不时混在一处,密不可分。

守夜的宫人侧耳细听片刻,偷偷觑一眼低垂的帐幔,隐隐看见垂落至地面的的纱帐在轻轻晃动,斑斓的刺绣花鸟虫鱼纹如水般潺潺流动,吱吱嘎嘎的细响钻了出来,宫人红着脸退开几步,取下壁灯,蹑手蹑脚退出寝殿。

灯火撤去,一室昏暗。

金兰沉沉睡了过去,双颊晕红,长发铺了满枕。

朱瑄知道她今天出宫累着了,没有折腾她太久,等她睡熟了,下床取来一盏灯,轻轻拉开锦被,看她腰上的红印,刚才脱下鲛纱褂子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她浑身肌肤柔滑雪白,稍稍留个印子就很明显。他虽然磨缠,常常让她精疲力竭地撒娇,但是很注意力道,不会在她腰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他刚才碰到这里的时候她眉头微蹙,一定是觉得疼了。

看来罗云瑾不止抓了一下她的手。

锦被掀开,金兰在梦中瑟缩了一下。

朱瑄回过神,吹熄灯火,上床抱住金兰,她正觉得冷,闭着眼睛扒到他身上,把他当成汤婆子一样紧紧抱着,他笑了笑,亲了亲她的侧脸,合眼睡去。

翌日早上,朱瑄刚起身,杜岩进殿通禀,声音压得低低的:“千岁爷,罗统领求见,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一身的雪。”

朱瑄坐在床沿边穿上交领衫,掀开低垂的纱帐往里看,金兰怕冷,冬天喜欢赖床,这会儿还没醒,蒙着被子睡得双颊红扑扑的,刚刚他叫宫人过来换汤婆子也没吵醒她。

天还没亮,内殿点起灯烛照明,彤红的暖光映在满绣花鸟虫鱼的纱帐上,拔步床里一片浮动的朦胧光影,她合眼安睡,长发披散,鼻尖挺翘,睡颜乖巧甜美。

朱瑄看了好一会儿,接过杜岩递上来的外袍披上,系好系带扣,轻声问:“又落雪了?”

杜岩躬身道:“半夜下起来的,今早还没停。”

朱瑄嗯一声,慢条斯理地洗漱用膳,没去书房看书,直接去文华殿。

扫墨知道今早朱瑄会详细问昨晚发生的事,一夜没睡好,眼圈微微发青,形容略有些憔悴,看着朱瑄出了内殿,忙迎上前行礼。

朱瑄慢慢走下石阶,淡淡地道:“说。”

扫墨冷汗涔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斟酌着说了昨晚的事,金兰特意交代不必提火盆烧着她襕裙的事,他权衡再三,没有提,只说罗云瑾突然发疯,没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了。

“小的无能,求千岁爷恕罪。”

朱瑄抬头凝望雪落纷纷的长街,并没有动怒的迹象。

扫墨心里七上八下的,冷汗浸透衣衫,等着朱瑄发落。

宫人冒雪快步走近:“千岁爷,罗统领求见。”

扫墨一怔,眼帘抬起,悄悄扫一眼长街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朱红高墙下,乌纱帽,赤红织金云肩锦袍,皂皮靴,侧脸轮廓分明,远看就知道是个凤仪出众的俊伟男子,可惜只是个太监。蟒袍肩头覆了层薄雪,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罗云瑾居然真的来了。

扫墨警惕起来。

朱瑄眼神示意跟着的宫人退下,面无表情地走过长街,罗云瑾迎了上来,还未开口,他先道:“不必解释什么,她昨晚告诉我了,她怕我不高兴,不会瞒着我,我想你也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善解人意。”

罗云瑾眼眸低垂,袖中的双手抽动了两下。

朱瑄唇角微挑:“你以为我会迁怒到她身上?我不会,我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是为了和你说清楚才会主动和你说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我是她的丈夫,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罗云瑾身姿笔挺,长靴踩在雪地上,腰间牙牌的红穗被风吹得凌乱。

朱瑄顿了一下,拂去风帽上的落雪:“我不会杀你,我对她发过誓,就算她不记得,我也会遵守诺言,我不会做让她恨我的事。”

罗云瑾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扫墨疑惑地看他一眼,跟上朱瑄,宫人们加快脚步,簇拥着朱瑄往文华殿走去。

长街空寂无人,次第响起的更鼓声回荡在宫墙殿遇之间。罗云瑾伫立原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他满头满肩。他撩起眼帘,眸光沉静,抬头凝望东宫的方向,半晌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长街。

文书房内官在会极门前等着,看到罗云瑾走出来,一拥而上。

小内官小心翼翼为罗云瑾掸雪,举起手中装满奏本的书匣给他看,他身兼数职,人多事忙,现在又是年底,有些奏折文书房那边不知道该怎么批示,又不能随时找到他请示,只能先放着,等攒够了再一起拿给他,请他定夺。

罗云瑾拿起一本奏本。

小内官看到他手指上的伤口,低呼一声:“您烫着了?可要宣太医过来看看?小的听说院判善于治烧伤,太医院有种专治烧伤的膏药。”

罗云瑾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烧着了很疼。”

几名小内官对视一眼,一脸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罗统领居然会当着下属的面说他手疼?

罗云瑾忽然抬眸,眼神阴鸷,看向自己的下属:“活活烧死是不是很疼?”

下属吓得抖如筛糠,差点软倒在地,磕磕巴巴地道:“那……那是自然的,很疼!痛不欲生、活活疼死的死法!”

罗云瑾一语不发,闭了闭眼睛,拿起奏本。

第一百零八章 面对

嘉平帝病着, 年底宫中没有举行盛大的庆典,以往每到腊月底就会在乾清宫外焚香粉、放纸炮,今年各宫安安静静的,别说放炮竹了, 连桃符板、将军炭都不敢置放。

朱瑄白天在乾清宫侍疾, 代嘉平帝处理政务, 至夜方归。

金兰领着宫人在殿中挂起钟馗、福神的画像,各个偏殿洒扫一新,外面看一切和以前一样,不过内殿的春联悄悄换了新的。

趁着空闲的时候,金兰出宫和枝玉、枝堂见了一面。祝舅父让人预备了席面, 做了许多家乡菜, 冬笋、鲜藕和辣鱼腊肉都是托人带过来的,煨汤的吊子也是家里用的老锅, 灶上煨了一整夜,汤汁鲜甜丰肥。

枝玉站起身,亲手给金兰盛汤, 看着她动筷子, 笑着问:“姐姐在宫里吃得着这些吗?”

金兰含笑说:“宫里什么都有。”

祝舅父在一旁笑呵呵地附和:“宫里怎么会缺这些东西?山南海北的珍馐时鲜, 节令鲜货,源源不断往宫里送,东海的龙须, 辽东的松子, 江南的蜜柑, 还有西洋的新鲜玩意,那是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太子爷心疼太子妃,每个月都会派人去湖广搜罗家乡土物送进宫,这些事还是我经办的。”

枝玉扫了祝舅父一眼,没有说话。

祝舅父提心吊胆,生怕枝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一直拿眼看她。

好在枝玉还算老实,只拉着金兰说些家常话,一句都没有提及皇太子,姐妹俩说起小时候过年的事,时不时凑到一处咯咯地笑。倒是枝堂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说什么,姐弟俩像是反过来了。

相安无事吃完一顿饭,枝玉送金兰出了院子,拿出整理好的账册交给她的近侍:“姐姐,这些是我帮你在各地置办的庄子、田亩、店铺,你放心,没记在你名下,印章符契交给你,你需要用什么,叫你的人拿着印章直接去柜头找掌柜的就成。”

金兰知道这事,推辞不肯要:“你自己留着罢,我在宫里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这些。”

枝玉拍拍手:“我是不会收回来的,你先帮我照看着,又不是全都给你,你是太子妃,交给你看着我放心……”顿了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你不帮我看着,族人知道了,我还能保得住这些产业吗?难道要便宜族里那些人?那还不如让我挥霍了。”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按规矩贺老爷可以处置她名下的产业。

金兰想了想,道:“我帮你看着,你有什么难处就去找顺天府宛平县县令,让他帮你带话。”

枝玉笑着搀扶她出门:“我晓得了。”

枝堂从后面追上来,鼓起勇气往前走一大步,挤到枝玉身边,看一眼金兰,神情犹豫。

金兰回头看他:“宝哥这些天跟着哪位先生读书?”

枝堂有点手足无措,呆了一呆,回答说:“还是太子殿下为我请的先生。”

金兰点点头:“先生不止教你读书,还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好好跟着先生学,有什么事先和舅舅商量,舅舅是长辈,见过的事多。”

枝堂呆呆地点头答应,还来不及问什么,枝玉已经一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扶着金兰登上轿辇。

……

接连落了几天大雪,这天陡然放晴,明艳雪光映在槛窗前,映得内殿一片敞亮。案前古铜暗花大盘里数十只男子拳头大小的佛手柑,果子细长弯曲,玲珑有致,张开分裂如手指,满屋浓郁香气。

宫人拿了一串五颜六色的丝线在手里,将佛手柑编成流苏结,挂在内殿床前屏风后。

金兰觉得有趣,挑了几枚淡绿色的香橼和橙子,用丝线串起来,编了朵绿萼梅花,让小满用漆盘装了送去朱瑄的书阁。

午后掌事太监进殿回话,说赵王妃那边请了几次太医。

嘉平帝病逝不见好转,周太后无心和郑贵妃怄气了,两个女人都知道她们的荣辱全系在嘉平帝身上,这段时间昭德宫和仁寿宫频繁打发人去乾清宫打探情况,问嘉平帝的饮食起居。赵王妃被郑贵妃厌弃,又被周太后冷落,只有德王妃和庆王妃念着旧情时常去探望她,陪她说话解闷。

金兰心道赵王妃这一胎真是坎坷,打发人去问了两声,没有亲自去看望赵王妃,她还是离赵王妃远一点为好。

日光和煦,檐角鸱吻凌厉地屹立在晴空之下,广场上白雪皑皑,折射的雪光映在高大宫墙之上,一片浮动的清光。

小满捧着漆盘踏进书阁,看到廊下黑压压站满了护卫,吃了一惊,问阶前的内官:“千岁爷回来了?”这个时候朱瑄应该在乾清宫才对。

内官小声道:“万岁歇下了,千岁爷刚从乾清宫回来,刚才送来一封折子,内阁大臣全都惊动了,工部那些大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小满迟疑了一下,朝中出了大事,朱瑄肯定是被大学士和谕德几位大人请回来商量要事的,他这时候进去不好,正要掉头回去,站在槛窗大玻璃后面的扫墨看到他,迎了出来,叫住他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什么话吩咐?”

扫墨脸上带了伤,东宫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时受罚了。

小满走过去,举起漆盘,道:“殿下让我送这个来。”

扫墨接过漆盘:“你回去吧,我替你拿进去。”

小满把漆盘交给他,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廊前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工部官员个个面色青白,脚步沉重,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宋素卿那边的治河工程出什么大问题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扫墨眉头轻皱:“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在太子妃面前多嘴。”

小满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扫墨端着漆盘进殿,转过屏风。殿中人声嘈杂,东宫属臣、工部官员乌泱泱挤在一处,正激烈争辩,有些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拉着身边相熟的人询问,少詹事满面愁容,谕德和工部员外郎小声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的。

皇太子朱瑄坐在书案前看信,面容沉凝,一语不发。

众人还在小声吵闹,扫墨悄悄上前,朱瑄看到他,抬起头,视线落在他手中漆盘上,放下手里的信,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了一下。

一声轻响,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立刻齐齐噤声,书阁安静下来。

众人一声不言语,顺着朱瑄的目光看向扫墨。

扫墨端着漆盘走到书案前,揭开剔红牡丹纹盖子,轻声道:“殿下亲手编的,小满刚送来。”

朱瑄看着五彩丝络穿起来的淡绿色香果,唇角轻轻翘了一下。她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

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谁送来的佛手柑?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爷居然还有心情对着佛手柑微笑?

……

司礼监,文书房。

天光放晴,屋外风声呼呼,内室炭火静静燃烧。

罗云瑾坐在窗前光线明亮的书案前整理奏本,手指上的烫伤已经慢慢愈合,结了层疤。几名小内官围在他身边,看他怎么分门别类处理不同部门的奏本,默默记在心里。

殿外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一名内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回廊,掀开门帘往里跑:“出大事了!”

他来不及喘匀了气,直接跪倒在门槛外:“大河决口了!”

众人呆若木鸡。

罗云瑾脸色微变。

内官打了个激灵,心知自己不该这么慌乱,更不该直接喊出大河决口的事,心中后悔不迭,手心里全是汗。

罗云瑾面无表情,凤眸扫一眼左右。

小内官们吓得魂飞魄散,忙都恭敬地跪下,他们绝不会多嘴的!

值房内鸦雀无声,炭盆里爆出两声细响。

小内官们汗出如浆。

罗云瑾却并未开口处置他们,转身大踏步往外走,锦袍袍角直接从内官的脸上扫过去:“消息从哪传回来的?”

跪着的内官松口气,利索地爬起来,小声回答:“从工部那边传来的,听说是几百里加急送来的快信,东宫和内阁都听到风声了,这会儿人心惶惶,都说要问宋素卿的罪。不过送信的人其实有两拨,一拨直接去的工部,另一拨人已经让小的扣下了。”

他们司礼监想瞒住什么消息,内阁大臣也拿他们没办法。

罗云瑾抬脚跨出值房,眼神示意门口守卫的缇骑。

缇骑会意,抱拳应喏,他们会看住房里的小内官。

罗云瑾几步下了石阶,抬头看一眼天色,吩咐身边随从:“审问那几个送信的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先不要送出去,给东宫报信。看住内阁大臣,扣下今天所有奏本奏章。除了你们,不许任何人靠近乾清宫,仁寿宫和昭德宫的人也不行。”

最后看一眼刚才大喊大叫的内官。

内官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小的知错了。”

罗云瑾道:“下不为例。”

内官松口气,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随从们恭敬应是,各自领命而去。

刚出了宫门,两名身着锦袍的太监迎面走来,神色匆匆,看到罗云瑾,立刻加快了脚步,上前道:“钱兴知道这事了。”

钱兴蛰伏期间并未完全失去对司礼监的掌控,他的干儿子、干孙子遍布朝堂和大内宫城,消息灵通。

太监小声说:“听说钱兴大笑三声,让人翻出他的蟒袍,他要面见圣上。他还让人去宋素卿府上了,要扣押宋素卿的家人。”

如果大河果然决口了,宋素卿难辞其咎,这时候先扣住他的家人,钱兴就可以借此威逼宋素卿把罪责推到太子朱瑄身上。又或者他直接逼死宋家人嫁祸给太子,宋素卿绝望之下一定死死咬着太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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