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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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慈直呼其名,忍着触摸他额头的冲动,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江少陵终于抬眸瞥了她一眼,伸手接住了那碗汤。“江少陵”三个字被她轻轻道出,仿佛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正在轻轻扯动着他的心......

记忆里,她坏坏一笑:“江少陵,我还很年幼,你不要勾引我犯罪。”

他:“......”

记忆里,她笑容灿烂:“少陵,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我正在接吻,吻到激情处,你忽然大煞风景地捧着我的脸问:蓝蓝,你刷牙了吗?”

他:“......”

记忆里,她惹他生气,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变着腔调唤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软。

——江少陵、少陵、江少陵、少陵......

孙家客厅里,江少陵靠着沙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直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江少陵”,他缓缓睁开眼睛,见沈慈正端着一碗水走过来,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回忆和现实的区别。

还是能分清的。

回忆里的她,长发漆黑浓郁;现在的她,长发已是半白。

他很想问一问,她的头发究竟是不是因为那件事白的?但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只会伤人伤己,到头来不仅伤了他,也伤了她…

沈慈走到茶几前,把端来的那碗白开水放到了红汤旁边,这时江少陵忽然开口对她说:“家里简陋,难保不会有壁虎,一会儿我跟孙婶说说,今天晚上你住在孙婶家,明天早晨再回去。”

沈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惧怕壁虎这件事,原来他一直都没忘。那是多少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候她怕很多爬行动物,但现在的她,早已无所畏惧。

这番话,她没有说给他听,而是重新端起那碗白开水,放在了江少陵的眼前。

江少陵这才发现,她冲了杏花茶,几朵杏花花瓣在热水中缓缓绽放,花态喜人,十分好看。

沈慈站在茶几旁,表情很淡,就连声音也很淡:“这几朵杏花是我午后从江家宅院外捡的,我刚才尝了一下,味道虽然有些苦,但它却有润肺定喘,生津止渴的功效。我和你喝同一碗杏花茶,等于是吃了同样的苦,没道理江家你能住得,我却住不得。况且今天是苏姨下葬前的最后一晚,她生前待我很好,我如果不回江家给她守灵的话,她今后怕是会时常托梦吓我。“说到这里,她抠了抠手指头,语气夹杂着三分玩笑心态,半真半假道:“我惧怕和鬼魂打交道,所以江家,我必须回。”

江少陵抿着唇,留意到她说话时一直在抠她的手指头。有关于她抠手指的坏习惯,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婚后,私底下他曾目睹过好几次,为此心理医生给他的结论是:“江先生,您的太太智商很高,身为‘门萨’会员,同时又从事科研领域,她对自己的要求难免会苛刻许多,如果您发现她偶尔出现一两个强迫症的症状,倒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她已离职脑研究院,抠手指的坏习惯却依然存在,一时半刻怕是很难改。

江少陵微不可闻地皱了眉,等他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他已握住了她的手,有一股破茧而出的暖意柔化了他的五官线条,他沙哑着声音说:“别抠手指,晚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楼梯口,孙婶拿着体温计忽然止步:客厅里,江少陵坐在沙发上,沈慈站在他身旁,当他牵着沈慈的手轻轻说话时,那一刻的江少陵平和而又淡然,仿佛他的万千心事全都可以和沈慈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江少陵回江家睡了一下午。

回去前,他托孙婶帮忙照看一下沈慈,说她初来杏花村,最好别让她四处乱走动。

孙婶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少陵也太宝贝他这个妻子了。沈慈是成年人,难道在村子里走一走,村子外逛一逛,还能丢了不成?

虽是这样想的,孙婶倒还真的陪了沈慈一下午。期间路遇村民在村子公用凉亭里喝茶打牌,孙婶相互介绍,沈慈含笑打招呼,看得出来村民对她这个人颇为好奇,虽然没有明面上盯着她的白发看,但她和孙婶离开时,她分明能感受到后背处隐隐发热,不知承载了多少村民“友善”的目光。

她向来不在乎这些,村里村外空气干净,二月杨柳已发芽,河水波光荡漾,配上周遭杏花树,风光旖旎,别有一番动人心魂处。

“能在这里生活倒也是一种福气。”村子宁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商业气息,想要成就一段无人打扰的好时光不在话下。

孙婶却不认同她的话:“少陵哪能让你住在这里?你刚来,所以才会觉得新鲜。村子空气虽好,但不适合年轻人居住,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可以等你和少陵老了,一起回来住上一段时间,估摸着那时候我早就不在了。”

说这话时,孙婶虽然是玩笑姿态,但谈及生死,话语间总归有些无奈。

沈慈笑了笑,盯着河面杨柳不说话,二月南方已回暖,到了三月份,天气也会一日比一日还要暖。2014年看似才刚刚开始,她却觉得时间过得不是一般的快。

黄昏时分,孙婶想起家里番薯吃完了,下地窖取番薯时,抛了几只番薯给地面上的沈慈,沈慈跟孙婶简单说了一声去向,就抱着几只番薯去了小河边。

天色擦边黑的时候,陆离和郑睿回来了,不仅购买了半卡车食材,还带回来一支厨房小队伍。

江少陵在江家老宅睡得很沉,郑睿轻轻喊了他好几声,都不见他苏醒,后来见他在睡梦中皱了眉,郑睿不敢再叫,只能和陆离带着食材和厨房相关人员去了孙婶家。

江家厨房年久失修,早已不能再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借用孙婶或是其他村民家厨房,至于夜间休息,厨师明天凌晨就要动手做饭,所以夜间只能睡上几小时,倒也好打发。

孙婶是被孙叔电话叫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挽着半筐番薯。陆离正要出门,在门口遇到孙婶,陆离问:“孙婶,您看到我家太太了吗?”

陆离在河岸上找到了沈慈,她当时正坐在河岸边拿着一把小刀削番薯,身旁放着两只番薯,还有一些番薯皮,看来没少吃。

“太太,天已经黑了,该回去了。”陆离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似是怕突然出声会吓着她。

沈慈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目光落在了河面上,河面上还有一群鸭子和几只大白鹅正在自由嬉戏,尚未归家。

她削了一块番薯放进嘴里,问陆离:“你家先生醒了吗?”

“江先生睡得很沉,还没有醒过来。”陆离皱眉,江先生是很警觉的一个人,这次应该是病得不轻,否则也不会久唤不醒。

沈慈却是忍不住笑了。她在杏花茶里加了安眠药,他喝完之后能不困吗?苏瑾瑜去世后,他怕是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要不然气色也不会那么差。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此时的杏花村才是烟火气息最浓郁的时候,河岸周围田梗上蛙声遍地,沈慈拿着啃吃一半的番薯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心血来潮地问陆离:“陆离,你吃过牛蛙吗?”

不管是沈家明,还是江少陵,每年都会花费高价钱聘请专业厨师团队来为自己服务,一位主厨、两位副厨、几位助手,伴随着高昂年薪,厨师做菜水平可想而知。

这里不是纽约,是距离纽约万水千山的杏花村。郑睿找来的厨师小队伍在镇上已是名声在外,做菜水平虽然无法跟纽约家宅厨师比,但贵在入味可口,沈慈中午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晚上可谓是食指大动。

晚餐摆放在孙婶家,郑睿壮着胆子叫醒了江少陵,倒是很会推卸责任:“江先生,晚餐已经做好了,太太让我叫您过去。”

江少陵头很沉,顺手拿起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将手机撂到床头柜上,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下床。郑睿兑了一盆温水放在架子上,江少陵洗脸的时候,问郑睿:“你回来的时候,太太在孙婶家做什么?”

“在陪孙婶小孙女一起看图画书。”

孙家客厅里,嘉怡翻看着图画书,沈慈坐在一旁引导嘉怡注意局部细节和整体框架,说话间,有人陆续走进别墅大院,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沈慈走到客厅门口,院子里站了很多人,江少陵正在和几位厨师握手浅聊,除此之外院子里还站着几位村民。

别墅内外灯光耀眼,江少陵和人攀谈间,目光无意中看到了倚在门口的沈慈,她好像是在看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江少陵眉心微皱,她在看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餐厅里坐了满满一桌子的人,席间恭维讨好江少陵的话不绝于耳。他倾听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就连偶尔回应也是淡淡的,动筷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看样子应是没什么胃口。

这时厨师端上来一道冒着热气的干锅菜,小火慢熬,花椒香味扑鼻。江少陵见沈慈很爱吃那道菜,出于好奇,他试吃了一下,味道麻辣,肉质鲜嫩…

江少陵夹第二筷的时候,同席有人感慨道:“这道干锅牛蛙做得真不错,很入味。”

牛蛙?

江少陵最终没有动手夹第二筷,他神态自然地放下筷子,离座时向在座众人道了声:“失陪,我出去打个电话。”

孙家院外,江少陵手撑着墙,弯腰干呕不止,似是恨不得要将今晚吃得东西全都吐出来一样。

郑睿站在一旁轻拍他的背,皱眉问陆离:“哪来的牛蛙?今天购买的食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是我让陆离抓的牛蛙。”不等陆离回话,已有人走了出来,正是罪魁祸首沈慈,她手里端着一杯水走近江少陵:“怎么吐成这样?我觉得牛蛙肉很好吃啊!”

郑睿敢怒不敢言,江先生从不吃这种东西,这个奇葩是想害死他们家江先生吧?

孙家院外,几棵杏花树傲然伫立,江少陵撑着雕花镂墙,侧眸看着沈慈,面色较之白天更差,声音沙哑而又无力,但在夜色中却尤为响亮。

江少陵说:“以后不许你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S市周边县市存在着极其传统的殡葬方式。

苏瑾瑜下葬前一夜,江少陵在小棺材前点了一盏“脚头灯”,沈慈让陆离搬两把椅子分别放在苏瑾瑜骨灰盒两旁,是守夜,也是守灵。

这一夜,江少陵和沈慈都很沉默,除了按时给苏瑾瑜烧纸磕头,几乎没有任何对白。明天天一亮,有关于苏瑾瑜的过往,将会被悉数抹杀,在这种时候,他和她都需要好好的静一静,眼神对视会揭穿彼此伤痛,寥寥对话会泄露彼此伪装,既然如此,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沈慈初见苏瑾瑜那年,她刚满18岁。四月的某一天,建筑学院廖院长举办了一场东西方建筑美学公开讨论会,参与学生除了本科生、研究生,还有博士生和外系校友…

讨论会历时两小时,学生们涉及知识面甚广,勇于各抒己见,场面十分热烈。

沈慈全程无参与,无聊地坐在阶梯教室一角手绘在座学生慷慨争论分镜头,从总体画面到个人讲话和手势细节无不逼真还原,看上去很像是连环画。

讨论会太吵,沈慈渐感乏味,避开廖院长视线,抱着手绘本悄悄离场。

那天阳光不错,沈慈坐在学院草坪地继续绘画没多久,就有一位中年女子走了过来,她低头看沈慈的手绘本,眼睛里带着笑意:“小姑娘,你画画真好,我可以买你一幅画吗?”

“抱歉。”她合上手绘本,回中年女子一抹浅笑:“我目前不卖画。”

那个时候,苏瑾瑜知道她叫“伽蓝”,她却不知道中年女子叫苏瑾瑜,而且还是江少陵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以为中年女子只是一个慕名求画者。

后来,她积压十几年的画作,原本计划有朝一日筹办画展的画作全都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那些画,苏瑾瑜只得到一幅,而她一幅也没留下,再珍贵的东西,终有一天也不过是满眼黄沙。

后半夜的时候,沈慈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好像被人抱到了床上,她没有睁眼看向那人,任由自己放任睡意沉沉睡去。

多年习惯难改,凌晨五点,沈慈准时清醒,薄弱的光照射入室,她在床上静躺了几秒,院子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似是有人正在洗漱。

是江少陵。

沈慈没想到起床出门会看到那样一幅场景:天色微亮,凌晨凉风刮过杏花树,院子里处处可见缓缓飘落的杏花雨,江少陵应是在院子里刚洗完澡,所以光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和一双黑色休闲皮鞋。

沈慈盯着他的上身看,健身还是很有好处的,感冒在身,还敢在露天地冲温水澡,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某人肌肉很扎眼啊!

院子里,江少陵把毛巾丢给陆离,接过郑睿递过来的黑衬衫,刚穿在身上,还未系扣,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直勾勾盯着他瞧的沈慈。

忽视她的目光焦点,江少陵背对着她系纽扣,却开口问她:“我吵醒你了?”

“没有。”院子里有一处水龙头,不等沈慈拧开,江少陵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水凉。”

他猜沈慈是要洗脸刷牙,就让陆离去准备温水,他一边系纽扣,一边叮嘱她:“中午发葬,挖坑定在了上午,你不要跟过来。”

“为什么?”地上都是他的洗澡水,她拿了一根小棍子蹲在地上活着湿泥巴,但很快就被他拉了起来,手中小棍子更是被他夺走,直接给扔了。

她皱眉看着他,他倒好,扔完她的小棍子,紧接着就进屋给苏瑾瑜烧纸去了。

“挖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去?”她杵在门口问江少陵。

郑睿在一旁小声说:“太太,风水师傅说,挖坑的时候阴气重,女人最好不要在场。”

沈慈恍然大悟:“你家先生怕我破坏坟场阴气?”

此女本末倒置,郑睿气得牙龈直痛:“江先生是担心坟场阴气会对您有害。”

沈慈终于听明白了,就在郑睿暗松一口气的时候,只听此女又开口问了他一句:“你家江先生是不是很迷信?”

客堂里,正在烧纸的江少陵抿着唇,揉了揉太阳穴。

客堂外,郑睿悄悄远离沈慈,这女人有毒,每当他和沈慈对一次话,都会觉得心力交瘁,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时间长了,很容易得内伤。

他现在开始有点同情陆离了,和这种女人相处,减寿啊!

挖坑工作人员来得很早,江少陵让沈慈先去孙婶家吃早饭,说他一会儿就到,但这天早晨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驶进了杏花村,等沈慈吃完早餐回江家时,还未进门,就见门口放着一排花圈,里面更是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和男女哭泣声。

江家附近停放着好几辆一模一样的豪车座驾,就连车牌号也带着金钱味。

这样的出行架势,除了是苏薇,还能是谁?

苏薇,她除了是沈家明的情妇之外,她还是苏瑾瑜的亲侄女。

苏瑾瑜去世后,苏家曾第一时间给苏薇打过电话,但苏薇电话一直打不通。

那几天苏薇陪同沈家明去法国会见几个商界老朋友,等她回到纽约,得知苏瑾瑜去世的消息,已经是2月6日临近中午。

2月6日中午,沈家明和苏薇正置身于商业聚会。沈家明先是给江少陵打了一通电话,虽没问及沈慈,却已隐隐猜到,此次奔丧,沈慈并未回国。

在那通拨给沈慈的电话里,沈家明提及,沈慈可以和苏薇一起乘坐私人飞机回国。

沈慈拒绝了,她拒绝理由有三。

其一:私人飞机起飞前,需要向美国和中国航空管理局申请航线,得到允许后才能进入中国领空。批准时间未定,需要等待。

其二:她和苏薇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乘坐同一架飞机回国。

其三:在这世上,人情债最难还,尤其是自己的父亲。

有三、四位黑衣保镖正在院外站着,看到沈慈,态度很恭敬,一致低头唤了声:“大小姐。”

“大小姐”这个称呼逗笑了沈慈,里面那个“她”才像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现如今的苏薇,她的金主是顶级富豪沈家明,她穿最时尚的衣服,她用最贵的化妆品,她乘坐最昂贵的私人飞机,她住最豪华的别墅,另外她还拥有美丽精致的容貌,是上流社会争相邀请的座上宾......

沈慈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入目是刺眼的白,就算她是巨额财富继承人又如何?终究还是掩饰不了她身为“怪人”的事实。

走进大院之前,沈慈从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竟会有那么大,几乎是她走进众人视野的那一瞬间,说话声没了,就连哭泣声也没了。

怎么停了?接着说话,接着哭啊!

江少陵不在院子里,苏薇也不在,倒是郑睿还留守在院内,“太太,江先生乘车去了后山,让我留下来知会您一声,并叮嘱您不要乱跑。”

乱跑?跑到后山吗?

沈慈笑了笑,她当然不会乱跑,苏薇见江少陵一面实属不易,她怎么好意思破坏两人私下叙旧?

多年前,苏薇母亲看到沈慈,高冷得令人高不可攀;多年后,苏薇母亲再见沈慈,却是满脸尴尬。

这份尴尬来源于她是沈家明的女儿,而苏薇和沈家明又是那样的关系。

可纵使再如何尴尬,江家见面总是要打一声招呼的,苏薇母亲很是热络,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是笑容满面:“伽蓝,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少说也有八、九年了吧?

沈慈看着苏母,嘴角笑容浅淡,她伸手握住苏母的手,是礼貌;说出口的话,却透着冷漠和疏离:“苏太太,伽蓝是旧称,还请您称呼我沈小姐,或是Sylvia。”

临近中午,先后有两辆黑色汽车从山上驶了下来,陆离开车还未驶进村东头,就率先看到了沈慈和郑睿。

村东头种植着好几棵柳树,千万根柳条垂落,细芽嫩绿,入目很是清新。柳树下,沈慈穿着一条触及脚踝的超长款黑色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至于她的外套则是搭放在郑睿的臂弯间…

陆离开车过来时,郑睿正利用身高,近乎麻木地折断了一根柳枝递给沈慈。

听到汽车声,沈慈拿着柳枝朝车辆看了一眼,但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手中的柳枝上,但因拧柳枝用力过大,所以很快就弄破了柳皮,她将手中柳枝丢弃在地,吩咐郑睿再折一根柳枝试试看。

地上“报废”柳枝多达十几根,后车座上,江少陵看出了端倪,也皱了眉。

郑睿很后悔,他后悔开车和江先生一起去后山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他,而是陆离?上午十点左右,江太太在村子里闲逛,见有几个小孩子正拿着柳条吹响响,于是心血来潮就来到了村东头。有关于用柳条做“笛子”,沈慈和郑睿都没有什么经验,而沈慈又是一个做事情极其专注的人,所以两人站在柳树下愣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柳枝折断了一条又一条,郑睿看着都觉得疼。

江少陵下车关门,示意郑睿把沈慈外套给他,并丢了一句话给他:“你和陆离开车先回去。”

郑睿松了一口气,刚打开副驾驶车门,就见另一辆全黑座驾驶了过来,是苏薇和苏父。

苏父把车停了下来,疑惑江少陵还没进村,怎么就下车了?但眼前所见,却让苏父说不出话语来。

柳树下还有一位女子,发色虽白,但看得出来很年轻。视线里,江少陵把外套披在女子肩上,先是取走女子手中的柳枝看了看,再然后在柳树上选了一根嫩枝折断......

苏父一怔,接触过江少陵的人都知道,江少陵虽然容貌惊艳,但为人太过阴沉寡言,心思更是深不见底。像这样一个人,哪怕是在谈笑间也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股凛然寒气,更何况他骨子里又是那么骄傲…

可就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他,如今正低着头帮女子做树笛?

那女子是谁?

“她是沈慈,沈家明独生女。”说话的人,是苏薇。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虽是在同父亲说话,却低头拨弄着左手尾指钻戒,触及钻戒下淡淡的疤痕印,苏薇声音泛凉:“上天把最好的一切全都给了她。”

苏父皱眉。他皱眉,跟沈慈身份无关,而是跟女儿的任性有关。沈家明和苏家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听说那个中年男人事业做得很大,除了涉足投资业、地产业和酒店度假,另外他还有自己的珠宝品牌和大型酒庄,至于其它玩票产业更是多达十几种。抛开财富值暂且不提,沈家明比苏薇年长二十多岁,当年苏薇跟了沈家明,虽然沈家明离异,苏薇未婚,但毕竟是身份不明,苏父为此没少和苏薇生气。

那姑娘是沈家明的女儿吗?

窗外,沈慈蹲在地上,将散落在地的柳条收集在一起,然后慢条斯理地编起了头环......

听说沈家明女儿是一位脑研究科学家,可眼前这姑娘.......不像啊!

苏父没有下车,查看了一下时间,隔着车窗提醒江少陵:“少陵,下葬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和薇薇先回江家等你。”

没有理会苏父,江少陵手中的柳枝皮和内部枝干已完全脱离,他转动了两下,对沈慈说:“铅笔刀给我。”

沈慈把铅笔刀递给江少陵,不远处汽车绝尘离去,她望向那辆车,殊不知车内的苏薇正透过右车镜冷傲而落寞地看着她和江少陵。

车内,苏父瞥了一眼女儿的神色,心中愁绪久久不散。情字暖人,亦伤人,2012年她斩断后路和江少陵岳父在一起,难道她以为她和江少陵还会有以后吗?

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一抹执念。

二月杏花村,远山近水,村东头一片静寂,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他和她。

江少陵将枝干从柳枝皮里抽出来,漆黑的双眸扫过沈慈,但很快又将眸子重新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将柳条编成的头环戴在头上,倒是挺能自得其乐。

江少陵移开眸子,捏扁树皮管一端,使用铅笔刀将其削薄,淡淡开口:“长短各来一个?”

“好。”沈慈将地上残留枝条整齐地放在路旁,走近江少陵时,他正在试吹树皮管,反复调整了几下,直到声音均匀,这才把那支长的树皮管递给了沈慈。

树皮管前一秒才离开江少陵的唇,沈慈看着圆圆的树皮管,脑海中想的不是暧昧色情,而是......他感冒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可别传染给她。

沈慈试吹长树笛期间,江少陵已经做好了短树笛,沈慈分别试吹了几下,觉得很新奇:“长笛和短笛声音不一样。”

阳光照射在江少陵的脸上,留下淡淡的光影,他静静地看着沈慈,眼神不再闪烁出犀利的光芒,反而透露出一种融通百味人生的雅致。

这种小玩意,可做民间乐器,各地称呼更是五花八门,有人叫它“树皮管”、“响响儿”,或是“树笛”,桂西山区壮、苗两族则是称它“树皮拉管”。

他把之前抽走的枝干递给沈慈:“试试这个。”

“怎么用?”

这三个字,沈慈不该说。中午阳光温暖,江少陵走到沈慈身后,将她圈在了怀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她的双手,指引她把枝干放在树皮管里,随后管口置于下唇:“吹奏的时候,别忘了上下推拉枝干,只有这样,声音才会有高有低。”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沈慈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热度,心不在焉的那个人似乎只有她。

她鼓着腮帮子乱吹一通,江少陵却很尽责,纠正她吹奏时的动作:“下唇要和树笛保持垂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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