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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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低声问,“可有觉得合适的?”

依着季泠害羞的性子,寻常哪里肯说,但她见老太太不声不响地拿出这单子,便知老人家心里还是很着急给她和季乐定亲的,毕竟家中的楚寔和楚宿都还没定亲。季泠不得不多心地想,老太太该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季泠有些心虚,尽管她从没想过要攀上楚宿,但少女那一点秘密对自己都是极其珍贵的,她不过只想能见着他就够了。

为着这份心虚,季泠伸出手指在老太太那张名单上点了个叫做“岳寻”的人。

老太太看了看,也没觉得这“岳寻”有何特别,不由道:“怎么,就他啦?”

季泠脸一红,喏喏地道:“名字好听。”

这话一出就把老太太给逗得大笑,“好,我替你仔细打听打听。”

这厢季泠的亲事眼看着成了一撇了,季乐却托词有些不舒服而回了自己的屋子,因为她实在是端不住一张脸了。

老太太叹息一声,也不多说。

等季泠回了屋,季乐便披了衣裳来找她,一进门就抱怨道:“泠妹妹,你这是有多心急嫁人啊?”

季泠被季乐闹得又是一个大红脸,低声叫道:“乐姐姐。”

季乐道:“你真不怕老太太伤心啊?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

季泠赶紧摇头,“我没有,我想着老太太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我们好,不忍拂了她老人家的心思。”

季乐伸出手指,状似玩笑地点了点季泠的额头,“我看啊你就是恨嫁。我却是不着急的,老太太对咱们这么好,我还想多陪她几年。”

季泠看着季乐的眼睛,其实很明白季乐今日为何有如此反应,留恋老太太固然不假,但心里另有所思却也是真。季泠在心底微微叹息,只觉得季乐的心思是不可能成的,想劝劝,又知道季乐的性子,听不进去人劝的。

季乐见季泠不再说话,把玩了一下桌子上的茶杯,又抱怨道:“今日你这样倒衬得我辜负了老太太的好意似的。”

芊眠在旁边听了都想撇嘴,明明是季乐自己眼太高、心太大,却还来怪她家姑娘。

季泠却是不以为意,低声道:“乐姐姐,其实老太太这次让咱们相看的士子,我觉得都挺好的。”

季乐嗤笑一声,“好什么呀?现在瞧着好,将来呢?再说咱们也没见过他们家里是个什么模样,这人啊,总是人前人后一张脸,谁说得清楚呢。总是要知根知底的人家方才好。”

她们知根知底的人家能是什么人家?全都是高门大户,但那也未必就都清楚。自然只楚家最是知根知底了。

季泠朝芊眠苦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夜里,老太太特地遣走了季泠,说是今夜不用她念经。这当然是为了和楚寔说话。

“乐丫头的心气儿太高,怕是瞧不上这些普通士子。”老太太叹道。

楚寔笑道:“那也无妨,她自己主意大,总有她自己的法子的。再不济,她爹娘还在,将来让她爹娘给她说亲也成。”

别看楚寔是笑着说的,可话里的意思若是季乐听了肯定要吓着的。她爹娘能给她说什么亲事?怕是连这些士子都未必能看上她真正的家世呢。

老太太嗔了楚寔一眼,“算了,不说乐丫头了。泠丫头却是点了头,指了个人。”老太太拿出单子给楚寔看,“这个,叫岳寻的。”

楚寔不仅认识岳寻,还颇为熟悉,正是他重点培养的几人之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泠表妹倒是有点儿眼力劲儿,她怎么独挑了岳子思?”

“她说名字好听。”老太太笑道:“有点儿孩子气吧?你可熟悉这岳寻,具体情况如何?”

“品行才华都是上佳,这一科必定能中,就是家里有些穷,父亲在他幼年就去世了,靠着一个寡母替人做针线浆洗衣服把他拉拔大。”楚寔道。

老太太想了想,“寡母啊?这般辛苦将岳寻拉扯大,总要在儿媳妇上享福,泠丫头的性子那般柔弱……”老太太话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了,这是担心那老母亲将来折腾儿媳妇。

楚寔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这岳子思家里已经算是最简单的,没有兄弟姐妹,就一个寡母。而且看在我的面子上,子思就是再孝顺他母亲总也不敢薄待泠表妹的。”

“这也是。”老太太点点头,“这亲事定下之后,我想着还是要等岳寻考完了再成亲,泠丫头这样貌,若是太早嫁入他家,怕他护不住。等有了功名,总没人敢抢官眷。”

楚寔道:“你太多虑了。便是现在将泠表妹嫁出去,有我看着,也没人敢动歪心思的。岳子思求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寡母,我瞧着泠表妹出嫁时,不若给她在京里买个院子。让子思将寡母接过来,有泠表妹伺候,他也能安心准备会试。”

老太太嘴里道:“如此也可。”只是她不明白,楚寔究竟在急什么,这般急着将季泠嫁出去,须知季泠也才不过十四岁。

楚寔却没理会老太太的怀疑,而是道:“老太太放心吧,子思今科必中,而且名次不低,多半会进翰林院。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考了,到时候榜下抢婿,总有那不要脸面的人家,哪怕定了亲也止不住。”

楚寔却不是胡说,这陈世美的故事并不罕见。别说定亲了,便是家中有糟糠的,一朝得登龙门,都有人要抢了他当女婿的。

第二日,季泠特地打扮了一番,原以为既然相看男方,说不定男方也要相看女方,这是京里的风俗。

不想她和季乐真的只是在屏风后看了看那几名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士子,都是一表人才。到楚寔介绍到岳寻时,季乐碰了碰季泠的手,朝她挤了挤眉毛。

季泠羞得红了脸,岳寻生得一张国字脸,虽然不如楚寔和楚宿那般俊美和气质出众,但也算是相貌堂堂,并没什么可挑剔的。

等那些士子出去后,老太太拉着季泠的手道:“如何?可看中了?”

季泠这会儿可再大胆不起来了,只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第五十五章

老太太道:“我看那岳寻还不错, 相貌堂堂,举止得体, 看起来也比较忠厚。”

季泠点点头, 心道她的事儿就算是定了吧?她抬眼望了望堂外的天, 不知道她的将来会过成什么样子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再不用躲在听雨亭弹箜篌了。以后江二文回来的话, 找她有事也能见面说话了。她的姨也能作为正常亲戚上门往来了, 想起来还真不错。

晚上季泠给老太太念完经, 见她睡了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 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门,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楚寔。

季泠上前给楚寔行了礼,闻见他身上有酒味。“大公子,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嗯。”楚寔应了声, 看着季泠也不说话, 也不挪步。

季泠不明白楚寔是个什么意思,只能低头又朝楚寔行了一礼, 转身欲走,却被楚寔唤住。

现在季泠最是怕跟楚寔说话,都不知道他又要责备自己什么。她低头抓着衣角,像个夫子跟前的犯了错的学生一般忐忑。

楚寔盯着季泠的脑门儿道:“既然定下了岳寻, 就不要再东想西想。你想要的东西, 将来岳寻都能给你。”诰命、富贵样样不缺。

而季泠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楚寔所说的“她想要的东西”都是些什么东西。片刻后季泠才反应过来, 楚寔说的就是富贵,是怕她现在挑剔岳寻的贫穷么?

季泠想反驳,可旋即又想着,楚寔这般想也无可厚非,谁不想富贵荣华呢?她,自然也是想的,小时候饿过,才知道饥饿有多可怕。

“嗯,谢大公子教诲。”季泠道。

楚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去吧。”

季泠一离开楚寔的视线,就忍不住用手上下抚胸口,刚才她是真的憋着没出气儿的,怕他。

季泠的亲事既然有了着落,老太太也是个麻利人,就想着赶紧地把两家亲事定下,催着楚寔跟岳寻说,让他禀告家中老母,然后前来提亲。

楚寔办事就更麻利了,岳寻虽然没见到过季泠,但既然季泠是楚寔的表妹,便是个大麻子脸让他娶,他也原因,因为若是没有楚寔,他根本不可能在东正书院念书,楚寔乃是他命中的大贵人,也是大恩人。

却说岳寻这边正等着家中寡母的信,而楚寔却忙得暂时顾不上季泠的亲事。

因为黄溪的妻子难产,一尸两命,这几日正在办丧事,他当然要上门吊唁,少不得还要帮帮忙。

黄溪虽然在外有些风流账,不过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也不是没有感情,并没有一个有一个的小妾往家里抬去给他妻子添堵,至于养在外头的人,对男人来说,那都不算什么,就是图个乐。

所以他妻子难产而亡,黄溪少不得要消沉些时日,期间也哭过一回,掉了两滴眼泪,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算是对亡妻情深意长了。连他的岳家都感到满意了,女儿没有白嫁一场。

然则黄溪在丧礼后醉过几场之后,脑子里就起了个念头。

这一回黄溪看着楚寔,心里虽然挣扎了一会儿,但终于有勇气也觉得自己有资格说了。“你家那位泠表妹还没定亲吧?”

楚寔似笑非笑地看着黄溪,“想什么呢?”

黄溪难得地笑得有些憨,“你看现在我也没媳妇了,守过这一年就要重新说亲,咱们两家那么亲近,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黄溪的确是又打起了季泠的主意。当初他有妻室,也不敢指望能纳季泠为妾,那不是打楚寔的脸么?但现在就不一样了,黄溪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诚意的。

虽然家里肯定要反对,季泠这样的出身不能给他做妾,但做正妻也没有资格。好在因为是续弦,黄溪死去的结发妻子前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孩子总要有人照顾,再次说亲的要求也就比第一次可以低一点了。

黄溪是真想季泠,每次想起她那张脸,还有那窈窕婀娜的身姿,就忍不住想入非非。

楚寔摇了摇头。

黄溪急了,“诶,怎么着啊?我这还没有诚意啊?你也知道的,我老子肯定不同意,我得挨好几顿棍子才有可能如愿呢。”黄溪接着赌咒发誓道:“她是你表妹,嫁过来难道我还能亏待了她?有你在,我敢吗?”

楚寔却还是摇了摇头,“真是女色祸人。知道你家老头子肯定不同意,你还妄想?”

黄溪道:“哥哥诶,你这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给我下了什么**咒,一见着她就有些走不动道儿。”

楚寔道:“别想了。她性子懦弱,嫁进你们家,还不得被你家里那群女的给吃了?”楚寔并没有贬低季泠的意思,但说实话,哪怕季泠是他亲妹子,那性子也不适合嫁进黄家那样人际复杂的家里。

“我会护着啊。”黄溪道。

楚寔嗤笑一声,“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有你护着,她自己立不起来也只会给你添麻烦。娶妻娶贤,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黄溪被楚寔一打击,很有来气,“你现在怎么跟我家老头子一个腔调?”

楚寔懒得理会黄溪,饮了口酒才继续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别惦记她了,娶妻不比别的。你将来回头就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妻室贤惠了,儿孙才有福。容貌再美的过几年看着也就那么回事。”

这种话别人跟黄溪说,指不定黄溪还能相信一点点,可是从楚寔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不是吧,楚衡业,这话居然是你说的?”

楚寔挑眉道:“就是我说的。”

黄溪投降道:“好,好,你觉悟高,食色性也,我追求低行不行?每天回家不就想看到一张自己喜欢的脸吗?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辈子没啥追求,也不可能有什么建树,就想自己日子过得舒服点儿,行不行?”

楚寔道:“娶她恐怕没法叫你日子过得舒服。你不能光想你自己,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季泠性子懦弱,而且心性……”楚寔顿了顿,并不欲在人后多说季泠的坏话,“总之,你自己舒服了,你将来想你的子女像她吗?”

这话可问着了黄溪,他固然喜欢那般温柔如水的女子,但却是绝不愿意自己的子女是那副模样的。而且楚寔这人心虽然黑,可也比别人都看得深看得远,甚至可谓是料事如神,听他的反正肯定没错就是了。

黄溪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怎么办?就是心里痒痒的?她既然不适合做正妻,你看……”黄溪心里多了一丝妄想,毕竟楚寔对季泠看来也不是很上心嘛。

楚寔放下杯子,往后靠了靠,手臂懒散地搭在扶手上笑看着黄溪,“看什么?怎么不说了?”

黄溪被楚寔笑得心里发毛,楚寔就跟猎豹一样,懒散只是他准备捕猎的前奏。黄溪嘿嘿一笑,知道那是不可能了。

楚寔起身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那小院虽然不在宝悦坊,却比宝悦坊里的楼阁雅致多了,名曰“巢云”,而院内古梅鼎峙,横枝却月,可以想见待寒冬梅花绽放时,一定更见风致。

而此时清飔吹香,时见并蒂,岸边浓阴映带,溪堂之语,丝竹之乐,隔水相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官宅后院。

泽芝阁中,一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低首抚琴,偶见抬头,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顿时便让人骨酥心麻,五官虽不如季泠,可那气质和风情,却是十四岁的季泠远远不及的。偏这种风情对男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当即别说是亡妻了,便是清婉姐妹也被黄溪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衡业,你什么时候发现如此美人的呀?”黄溪问,看着楚寔不眨眼。

楚寔还能不知道黄溪的心思么?只笑道:“跟我可没关系,上次有人带我来过一次,觉得此地还是雅致,所以带你来看看。

黄溪拍拍楚寔的肩膀,表示“好兄弟”的意思。他就知道楚寔能耐,别人都找不到的“洞天福地”,他心里却是门清。

不过黄溪也知道,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人,楚寔珍藏起来肯定是另有用处,今日介绍给他,只是因为兄弟情义,以慰他丧妻之痛,还有那求而不得之伤。黄溪觉得楚寔做人还是很够意思的,要不然他后来也不会对他服服帖帖。

只是黄溪心里也会骂楚寔真是对儿狗眼睛,天底下的美人都叫他一个人发现了。

黄家的丧事办完已经是九月初了,黄叶翩翩,随风而旋。而老太太和苏夫人的心事终于也算是了了一大半了。

原来长芦都转运盐使廖国忠迁升工部右侍郎,回到了京城。虽然离开了都转运盐使那个肥缺,可毕竟是进了六部,前途进一步可期。

中秋大理寺卿邱家办的赏桂宴上,苏夫人一眼就相中了廖国忠的二女儿廖茹。模样端庄秀丽,举止和雅,笑容更是甜到人心里去了。苏夫人跟她说了会儿话,只觉得这姑娘腹有诗书,谈吐得体,很是喜欢。

而廖茹的年纪也合适,今年十七了,却还未曾定亲。原来三年前她谈婚论嫁时却正好遭母丧,这才耽误了三年。苏夫人当即就觉得廖茹便是老天特地给楚寔安排的缘分,不管是家世、容貌还是年纪都是正合适。

苏夫人回到家中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也立即动了心,不过她还是不放心,非要自己相看得准了才算,而且还要听听楚寔的意见。

☆、第五十六章

这一回楚寔倒是没挑剔了, 于是苏夫人就托人请了廖家的继室夫人带着廖茹一同去广济寺上香。京里的人相看人家,不是借着各大节庆的游宴, 便是相约上香。

是以虽然两家没有挑明, 可都知道彼此是在相看对方了。

到了九月初, 楚寔自然也护送了老太太去广济寺上香, 方便让女方相看自己, 自己也见见廖茹。

而廖茹也果真如苏夫人形容的那般端庄大方, 清秀水灵, 老太太心里就肯了,如今就只等着私下再问楚寔的意见了。

季泠和季乐这次也跟着老太太到了广济寺。季泠心诚, 每个殿的菩萨都拜了一遍,只盼着江二文能平安归来,算着日子,他都出去了大半年了, 差不多也该回京了。

等季泠拜完菩萨, 季乐将季泠拉到广济寺后面的菊园,指了指不远处树下的一对碧人道:“咱们的寔表嫂估计就是那位了。”

季泠奇道:“已经定下了?”不是今日才相看么?

季乐道:“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 转过身就问了寔表哥,我那会儿刚好在门外正好听见了。”

季泠也来了好奇心,“大公子怎么说?”

“寔表哥说挺好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季乐说着说着就乐了起来。

季泠自然猜不到后面的事儿。

季乐道:“结果那位廖二姑娘却是个有想法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看人不能光看外表, 想要考一考寔表哥。”

“呀。”季泠惊讶出声,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原以为, 楚寔既然点了头,廖二姑娘就该欢喜的,没想到廖二姑娘还要反过来考楚寔,“这倒有趣儿了,廖二姑娘考大公子什么了?”那会儿季泠已经出去上香了,毕竟楚寔相看媳妇,她们这些做妹妹的总不好在旁边,也就季乐想得出在门外偷听。

季乐道:“廖二姑娘出了个上联,鹦鹉能言难似凤。”

季泠在嘴里重复了一遍,偏头想了想,一时还真对不上。

季乐道:“对不上吧,我也是呢。可寔表哥却是张嘴就来,蜘蛛虽巧不如蚕。”

“呀,对得可真妙。”季泠叹道。

“可不是么,最要紧的是寔表哥简直想都没想便对上了。”季乐很有点儿与有荣焉的意思。

“然后廖二姑娘又出了一联,中秋八月中。”季乐道,这一次她却卖了关子,没告诉季泠楚寔对的什么。

季泠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答出来,“那大公子答上了?”

“是呢。所以廖二姑娘就大方地请了寔表哥去那边赏菊,看见了吧。”季乐道。

季泠却没想到那对璧人是如此走到一起的。虽然廖家姑娘的行为已经算是有些出格了,但是姑娘家相看夫婿时,这等行为却是叫人十分理解的。

毕竟只见一面,对两个对子并看不出对方的品行,能多说会儿话自然更好。

季泠又何尝不想亲自和岳寻说说话,但她害羞又谨慎,半点不肯行差踏错留人口舌,心里就忍不住羡慕廖茹。这样大胆又大方的姑娘配楚寔可正合适。

从广济寺回去后,楚家和廖家的亲事基本就算是定下了,双方都很满意。那位继室廖夫人也说,廖老爷为了给廖茹定门亲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为廖茹一定要亲自相看男方,考较男方。所以相看了好些次都没能成,都以为她要当老姑娘呢。

这回见到楚寔后,终于爽快地点了头,也了却了廖老爷的一桩心事。

因此到了九月里老太太走路都有风,十分高兴。楚寔的亲事有了着落,季泠的事儿也有了信儿,而楚宿的亲事也不用耽误了。苏夫人高兴,章夫人也欢喜。

而九月里还有一桩大事,那便是章家嫁女,章懿出嫁,自然要大办特办。

章懿出嫁,章家摆了流水宴,楚寔、楚宿还有楚宥三兄弟连续几日都去了章家,毕竟是姻亲。

尤其是楚宿每天都夜里才回来,有时候还要帮着章家招呼客人,毕竟他母亲章夫人也是章家的女儿,章懿乃是他的正经表妹。

季泠和季乐只在正日子这天跟着老太太去章家观了礼,回来的时候大约是有些兴奋,季泠读了好一会儿佛经,老太太都没有睡意。

老太太倚在床头看着季泠道:“羡慕你章姐姐么?”

季泠点点头。十里红妆,据说章懿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母亲就开始给她攒嫁妆了,这次出嫁一共一百二十八抬,富贵气象可谓至极。她夫婿家公公是光禄寺少卿,别看官不大,但光禄寺专职膳馐享筵等事,不仅管宫中的大宴、中筵、常筵和小筵,还为朝廷大臣、一般公差供饭,比如日讲酒饭,经筵酒饭等,而且每逢年节宫中给大臣赐礼,比如立春要赐下春饼、四月八日要赐“不落荚”,端午要赐“凉糕”、“粽子”,这里头的油水可大了去了。

所以章懿可谓是志得意满,家里人又宠爱,夫家显贵,怎么不叫人羡慕。

老太太拍拍季泠的手道:“放心吧,你的嫁妆我给你攒着的呢。你和乐丫头出嫁,我一人给三千两银子。”

季泠大吃一惊,三千两银子,足够普通一家人轻轻松松过一辈子了,还有盈余。若是用这银子买个铺子,下一代的生计都有着落了。而据季泠所知,一般京官家的姑娘出嫁能有一千两的陪嫁已经算是娘家大方了。

“这,这太多了,老太太。”季泠道。

老太太道:“你和乐丫头就跟我的亲孙女是一样的,你们出嫁了,我难道还能让你们过苦日子?将来若是有难处,随时都可以跟我说,这里就是你的娘家。”

季泠有些眼泪盈眶,“我知道的,老太太。”她想着自己在楚府也待不了多久了,心里极依恋老太太,忍不住伏在床沿上哭了一阵子道:“我就是舍不得你。”

“你寔表哥说,给你在京城买个宅子,把岳寻的寡母接到京里来,如此你将来一家子都在京城,随时都能回来看我。”老太太道:“我让你寔表哥尽量在咱们家附近找宅子,这样你每天来都行。”

季泠忙点头,“嗯,嗯。”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大概觉得嫁人还远,现在近在眼前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留在老太太身边,她就像一颗大树一般,给她遮风挡雨,让她活得什么都不用操心。

季泠擦了擦眼泪,“我不该哭的,今天是章姐姐的好日子。”

老太太叹道:“哎,日子过得太快了,转眼间你就长成大姑娘了,我还记得你才来那会儿的样子,粉嘟嘟的,现在可是太瘦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回忆了一下季泠小时候,季泠再念了会儿经,老太太这才睡着。季泠关门出来时,已经十分晚了,府里许多地方的灯都灭了。

好在她对楚府的园子已经很熟悉,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会走丢。季泠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自己提着羊角灯开始往回走。

芊眠这两日着了凉,她让她留在屋里歇着里,也没带小丫头,只让小丫头好生照顾芊眠。

从嘉乐堂出来,季泠穿出后花园的假山“九狮门”,抬头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唯有水阁有些微灯光。平时季泠回自己的院子并不会走水阁,那样有些绕路。可今晚太晚了,她知道姑娘家最好不要走黑暗的小路,哪怕是在自家府中也最好避免,所以便决定从水阁那边绕过去。

去往水阁,要沿着府里的池子走,中间还得沿着小桥穿过池子。那小桥做得极富野趣,小小窄窄,以几根大长原木搭建,年生久了上头还生了青苔。

季泠一手提着羊角灯,一手轻提裙摆,眼睛一直看着地下,生怕掉下池子去。因为楚府这池子极大,中间还很深,听说以前曾经淹死过一个小丫头,所以晚上过的时候难免会带上一丝阴气深深的感觉。

季泠好不容易走过了野趣桥,左转再右折,继而直行一段路后便到了水阁。水阁里有昏黄的灯光,真不知道谁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也不嫌冷么?

季泠刚路过水阁的门,却见里头一道黑影扑了出来,将季泠手中的羊角灯吓得摔在了地上,碎了。

“宿表哥。”季泠低呼出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楚宿。他满身酒气,走路歪歪倒倒,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或许是因为羊角灯摔了的清脆声,让楚宿清醒了片刻,斜倪着季泠道:“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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