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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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深眼眶都红了。

“喂……”赵西音猛的出声,气息弱,但掩不住笑意,淡淡嵌在嘴角。她睁开眼,懵懵懂懂地看过来,“周启深,你真的很会占我便宜啊。”

周启深也没慌张,眸色静得像深海远洋。

他抽出手,从被毯里伸进去,准确无误地盖在了她的小腹。掌心滚烫,透过羊绒衫灼进皮肤内里,竟比她发烧的体温还要灼人。

赵西音愣了愣。

他哑声问:“西儿,还疼么?”

第60章 山不过来,我过去(2)

身体过了层电, 起了战栗。沉默一会,赵西音问:“你都知道了。”

这份上, 不需要再你瞒我瞒。

周启深低着头, 鞠着腰,把手从她腹上挪开, 转而有握住了她的手。举在唇边似有似无的一个吻, 眼里都是怅然。

其实赵西音刚来的时候,就猜过他突然反常的原因。只不过被证实的现在, 心里的缺憾和惋惜又冒出了头。身心俱伤的往事, 她到底是最吃亏的那一个。

赵西音发现怀孕的时候,状况已经不太好。

血流了五六天, 淅淅沥沥的不干净, 她每天垫着卫生棉, 眼看血越来越多,肚子也越来越疼。怎么想起去医院的?人晕了, 在赵伶夏别墅,正准备下楼梯。这一晕,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十几级阶梯, 不高不陡, 但仍把她摔得鼻青脸肿。

医生一检查,小胚胎已经只剩空囊, 看了检验数据和超声单, 说是本身发育就不好, 发现早, 左右不过保胎,但希望寥寥。简言之,没有母子缘分。

赵西音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美国待了两个多月,坐完小月子才回的北京。然后办理离婚,打包行李,干干脆脆的结束了她无疾而终的婚姻。

她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看天高海阔,看黄昏淡月,也看四季变迁。那一年在那拉提草原,她坐在山坳上,像是漂浮在海上。风拂过时,草浪轻摇,人间壮阔不过如此。

也是这一刻,赵西音忽然释然了。

人要往前看,向前走,学会自己成全自己。

在地图上打上最后一个标记,新疆是她此次旅程的终点。第二天,就买了高铁票临时决定回北京。

她小产的手术是在美国做的,情况紧急,送去的就是最近的医院。医院不大,晚上还是实习的年轻医生,赵西音的手术没有做好,后来赵伶夏帮她找了最好的妇科医生调理,回北京后,就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的朋友,季芙蓉医生。

赵西音只言片语断断续续讲完了经过,并没有用力渲染情绪。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听得周启深宛如刀割。

他忽然明白赵伶夏回国那晚,为什么气愤得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赵西音两耳光。恨铁不成钢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疼她不记事,想把她打醒了,别再在男人身上吃亏。

周启深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哽咽道:“别说了,别说了。”

赵西音声音清亮,语气轻松,“不说,它就不会发生吗?”

周启深胸腔巨震,无言,只把她搂得更紧。

“过去了,我接受了,没有缘分吧。”顿了片刻,赵西音又幽幽道:“其实还是很可惜的。”

周启深的脸低了低,埋在她颈间,温热的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其实很多时候,男人肩上比女人能扛事,但女人内心远比男人要坚强。赵西音就是这类女人,懂得自我说服,懂得做出选择。

无论是孟惟悉,还是周启深,她爱的时候,纯粹热烈,绝不欺瞒。她失望难过时,也不拖泥带水,委屈将就。分手时不回头,离婚时,手起刀落。那时是真恨,真怒。听见周启深的名字都能膈应到,索性离开北京城,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两年后再回来。

也是冷静了,释然了,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

“至于那个叫Vivi的男孩儿,他是我姑姑在加利福尼亚福利院收养的一个小朋友。身世很可怜,我就不跟你详细说了。那孩子喜欢叫我妈咪,大概是……觉得我姑姑年纪大,叫不出口吧。”赵西音笑了笑,极轻。

周启深不说话,忍着一双通红的眼眶。

没敢说,没敢问。

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应该和他一样大了吧。

这是赵西音度过的最残酷漫长的跨年夜,零点到时,落地窗外的霓虹呈变出最绚烂的光效,把幽暗的卧室打亮了一大片。客厅的电视一直放着,跨年主持人齐声欢呼。

赵西音和周启深静静相拥,光影明暗里,赵西音终于等来一句嘶哑的,

“小西,新年快乐。”

——

元旦三天假,赵伶夏难得大发慈悲,成全了赵文春阖家团圆的戏码。家里头三个人,在北京城郊区泡了一天温泉,其实上哪儿待着都行,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赵老师就开心!

赵西音跨年夜那天晚上没回家,烧得巨厉害,她和黎冉串了份台词,让黎冉给赵老师打个电话,就说留她在家过夜。两人情深似姐妹,赵老师没怀疑,满口答应。

黎冉半夜特坏地发来微信,“你受得了你前夫吗……不过男人憋了这么久了,其实完事得很快。”

赵西音烧了一夜,第二天才看到微信,一阵忧愁。瞎说什么呢,前夫早没影儿了,留了个字条,去杭州出差。家里什么都安排好了,一个阿姨在厨房做早餐,制服工整,也不知大早上的,他从哪儿找来的家政。

赵西音退烧后就成了重感冒,泡泡温泉也好,驱驱寒气。她头顶搭着毛巾,趴在池边发新年快乐的短信。戴云心,黎冉,昭昭,岑月,顾和平,还有几个大学同学。最后犹豫了番,给苏颖也发了一条。

别的人都有回复,唯独苏颖没回。

戴云心倒是直接打来了电话,言简意赅说,明天一起吃个饭。

赵西音吐吐舌头,还是师傅好。

翌日,师徒两就在国贸汉舍吃酸汤水饺,赵西音蛮喜欢这家川菜馆,埋头苦吃,半碟饺子下了肚。戴云心伸手拿开,严肃道:“马上就要进组了联拍了,永远学不会控制体重是吗?”

赵西音腮帮鼓鼓,半只饺子舍不得吞下,“师傅,过年呢,加个餐呗。”

戴云心眼睛一瞪,她就怂兮兮地作罢。

“这个领舞一当,以后什么打算?”戴云心问。

赵西音没多想,“没打算啊,就好好跳呗。”

“电影一上映,机会只会越来越多,跳舞是热爱,也该是职业。”戴云心问:“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这可太正式了,赵西音舔了舔唇边的一滴醋,还馋着,“我真没想那么多,上次张一杰也问了我同样的话。”

“你怎么说的?”

“我就想好好跳舞呀。”赵西音抿了小口菊花茶,清香萦绕齿间,“我觉得他说的那些太复杂了,我也不感兴趣。”

戴云心叹了气,“你这无欲无求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赵西音憨憨一笑。

“这样吧,”戴云心说:“张一杰那边给你什么合同,你也别签了,好好把这次任务完成,沉下心做事儿是对的。”

赵西音如捣蒜泥,直点头。

“到时候呢,你直接来我这边,以后怎么发展,怎么跳,去哪儿跳,我来给你亲自把关。”戴云心语重心长道:“二十六了,不小了,哪能没点依身傍命的东西?”

赵西音没往深处想,有什么说什么,“那也是跟您公司签合同呀?”

“什么话。”戴云心不高兴了,“签给别人还不放心签给我了?”

那真太过分了,赵西音咧嘴笑,“没有没有,怕给您添麻烦。”

戴云心痛心疾首,“就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以后被人卖了还得替对方数钱!我不看着你点,我也不放心。”

赵西音心里有数,这一声师傅不是白叫的。

七岁跟在戴云心身边学舞,没收一分钱学费,心血那是实打实的栽培在了她身上。如果她还有这点怪责心思,那真是枉为人、禽兽不如了。

“对了,你和周启深最近怎么样?”戴云心随口问。

赵西音捏紧了筷子,语气平静,“不怎么样。”

戴云心看她一眼,颇有深意,“断了纠缠也好,你要真复了婚,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也没帮助。”

她把刚才拿走的半碟饺子又放了过来,轻轻搁在赵西音面前,宽宏大量道:“吃吧。”

戴云心还有事,一顿午饭后就走了。

接力赛似的,岑月的电话立刻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听着喜庆,“赵西瓜,下午咱们一块儿逛街呗。”

赵西音惊讶,“你不是回山西了吗?”

“又回来了呀。”岑月说:“我就回去看了看我爸,他特唠叨,我连夜逃跑回首都,寻找党的光辉庇护。”

赵西音听得直乐,“胡扯。”

“那你来不来逛街嘛。”

“来。”赵西音往地铁站去,“老地方见。”

两人看了部电影,电影实在难看,出来后吐槽了一路,直呼浪费票钱。后来去青山研究所吃蛋糕,美味弥补了遗憾,好心情一下子又恢复了。

岑月尝了一口她点的,忽然问:“赵西瓜,顾和平是不是在追你朋友呀?”

赵西音呛得直咳嗽,“啊?啊。没吧,我就之前听说过,但最近好像没这方面的苗头。”

岑月哦了声,面无表情干大事儿的模样。

赵西音咽了咽,“不是,小月亮,你真的喜欢顾和平?”

“喜欢呀。”岑月坦然道:“他是我喜欢的长相。”

嗐!敢情是为颜值折腰,这也太荒谬了,“他不是缺钱的人,你要喜欢这种,我让我姑姑帮你物色一个?”

岑月摇摇头,“我不要赝品。”

赵西音憋着笑,“行行行,那祝你成功。”

之前还担心,但看岑月这态度,顶多就是“花钱养小白脸”的心态。不动真情,那就不至于伤筋动骨。相比较而言,她更担心黎冉。这丫头是认死理的性子,至情至性。看着大大咧咧,但很长情。赵西音问过几次,黎冉都是一脸“老娘第一”的爽利语气,“呸!就姓顾的这种花花公子还想追我?倒贴我都不要!”

孰真孰假,谁又摸得准呢。

吃完小块蛋糕,两人还是有自制力,没敢多吃晚饭。正商量晚上去哪儿逛呢,岑月眼睛一亮,忽说:“你不是一直想学钢管舞吗?”

赵西音眨眨眼,“怎么学?”

岑月抿抿嘴巴,像偷吃糖的小孩儿一样,“我们去酒吧好不好?!”

赵西音想了想,也是跃跃欲试,“行。”

——

MIY酒吧。

老程嫌外头吵,嚷了一声:“谁在那儿近啊,搭个手关下门。”

顾和平叼着烟,眯眼清点手里的牌,“我去,这DJ打的什么碟啊,鬼吼鬼叫的,牌都打不好了。”

关了门,还吵的很。

周启深心烦意燥,牌一收,往桌中央一扔,起身走到吧台边,一口威士忌直接喝光。老程提醒着:“不能这么喝法啊,刚才不还说头疼吗?”

“喝,让他喝。”顾和平特欠揍,“喝出个肝肠寸断,喝他个胃出血,再进一次医院,我就能帮着再把小西骗过来。”

老程笑眯眯的,“会说话就出本书。”

顾和平踢了踢周启深的鞋尖,“老板,给稿费。”

周启深闭了闭眼,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

闹归闹,但顾和平和老程这一刻真不敢再往过分的地方说。他们也知道赵西音身上发生的那件事了,就在跨年夜的前一天,两人都在周启深家待着,他房子大,晚上在卧室打个地铺,三个人睡一间屋子。

半夜的时候,周启深梦魇吓醒,整个人猛地坐起,一背的汗,大口大口吐气。老程真吓着了,踹了顾和平一脚,离得近,赶紧开灯啊!

光亮里,才发现周启深眼里混着红血丝和泪,就这么崩溃得失声痛哭。那样的哭声,那样的绝望,老程这么稳得住的人,差点都潸然。也是那晚,周启深说了一切。

“酒真少喝点,这东西伤肝,您现在这身体承受不住。”顾和平对酒保使了个眼色,东西收得干干净净。

老程问:“小西那边,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换做以前,他一定威风凛凛地说:“再追一次呗,迟早复婚。”

但现在,他真不敢说了。

心虚,情怯,愧疚。

周启深阖着眼,倒是讲了一句真心话,“我不敢再承诺了,或许,她离开我能生活得更好。”

顾和平点点头,“极有可能。”

老程蹬他一脚,“还是兄弟吗?”又看向周启深,“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单方面的割舍,对小西其实又是一种伤害。你若真决定放手,那约个时间,两人好好吃个饭,把话敞开了说,断干净,分彻底,以后两不相干,也犯不着藕断丝连。怎么样,你行么?”

周启深烦躁得睁开眼,一脸戾气。

不惯他,又问一遍,咄咄逼人:

“回答,你行不行?”

扎心还是老程歹毒,一扎一个准,绝不让人有苟延残喘的机会。顾和平拍手,拍得啪啪响,“妙啊,老程,但你这么能说,怎么还没把昭昭娶进来呢?”

“我靠!”老程怒了,这几年的伤心事啊!“顾和平我跟你没完!看你什么时候栽!”

顾和平哈哈大笑,眉间如春风,风流倜傥做派十足。

正说着,门边一阵闹腾。

服务生正巧端着果盘进来,老程随口问了句,“外头怎么了?”

服务生说:“钢管舞表演,挺吸引人的。”

这事儿顾和平来劲,第一时间溜了出去,没几秒,又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我操!周哥儿,真他妈绝了,你媳妇儿变妖精了!”

小西?

周启深反应过来,健步如飞地扎了出去。

一楼舞池,灯影糜绚,晃人眼睛。热气腾腾的台中央,垂直支柱悠悠旋转。赵西音和岑月犹如双飞燕,都是简单动作,稍一点拨,赵西音就上了道,几个来回尝试,竟也有模有样起来。

俩姑娘不知从哪儿弄了这套着装,白色紧身短袖,一抬手就能露出纤细腰肢,裤子倒是自己的,腿和臀,包裹得像蜜桃似的。赵西音松开长发,一旋一转,头发丝儿乱了,几缕虚晃晃地遮住眼鼻,眼神浸了水般勾人,那种与身俱来的妩媚,再无隐藏地抛了出来。

舞池跟疯了一样,女人摇曳,男人呼声欢畅,气氛别提多燥热。

顾和平都他妈惊呆了,一眼看中岑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想不到这丫头片子这么有货。

他目光痴愣,沉浸没三秒,就被周启深一巴掌呼在了眼睛上。

“卧槽!!手指抠进我眼珠子了!!”顾和平嚎叫,“我他妈又没看你媳妇儿!!这么多男人都在看,你丫是不是都得让他们瞎啊!!”

另一边的老程飞快转过身,十分自觉地闭上眼睛,“周哥儿……我有昭昭的。”

看她妖气冲天,看她火辣浓烈,看她千秋绝色。周启深静静立在二楼栏杆边,目光升温至沸腾。

他忽然丢下一句话,

“——老程,我不行。”

然后迈步就往楼下去。

不多久,忽然“嘭”的一声巨响,音乐停了,光暗了,人群嘘声了,黑暗中,再没人看得见福利了。

周启深手起刀落,废话不多说,直接把总电闸给拉了。

这一刺激,老程忽然回过味。

……

-以后两不相干,也犯不着藕断丝连。怎么样,你行么?

-我不行。

第61章 山不过来,我过去(3)

电闸一拉, 场面够乱的。

什么叫声都有,你撞我, 我撞你, 又激起一片骂骂咧咧。

等周启深再回到舞池,应急灯亮起来, 路能看清了, 场面控制住了。但柱子那边却没了赵西音和岑月的人影。

“对不住了,哥们儿, 今儿事出有因, 乱了你这地方。我知道,再多解释都不顶用, 您给算算数, 坏了多少, 要赔多少,绝不少一分。”休息室里, 顾和平和酒吧的老板打着商量。

老板不到三十,装扮十分时髦,他攀着顾和平的肩直摇头, “甭说这个, 顾哥今后常来就是。小插曲而已,就当是造气氛了。”

兜来兜去, 其实都是熟人。周启深他们出来玩儿, 都习惯往自己人的场子走, 图个省心。对方重情义, 但他们也不至于真当没事,最后周启深划了账,酒吧一天营业额双份儿数,走时还给话,以后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事情处理完后,也没了玩的兴头,老程开车,兜着三环往高架桥上走。顾和平瘫在驾驶位,捂着眼睛揉,愤恨难解,“我他妈眼珠子都被你戳爆了,一直流眼泪呢,明天我就要去测测视力,要是得戴眼镜,你就给打一副纯金的镜框。”

不解气,顾和平吐槽:“周哥儿,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暴力呢,啊?一言不合就拉开关,前所未闻。”

“再说了,你吃哪门子醋啊,人小赵愿意跳,多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线,我看她跳得也蛮开心。”顾和平说这话时,想到的是岑月,一遍遍地在脑子里过她方才跳舞的样子,声音渐渐小下来。

周启深烦死了,“她旁边那个女孩儿是谁?带她上这地方来干什么。”

顾和平诶嘿一声,“你这人有意思啊,只准官洲防火,不许百姓点灯。她俩好朋友,成年美少女,一块儿消遣放松怎么了?你自己不也在酒吧玩牌喝酒吗?做男人不要太双标啊!”

老程嗤声乐了,插了句嘴,“周哥儿说一句,你顶十句,你究竟是为谁说话呢?眼珠子没少看小赵身边那姑娘吧?”

顾和平坐直了些,大声:“滚蛋,我纯属看不惯周老板!”

老程问:“小赵人呢,你没把她带出来啊?”

“走了。”周启深说:“我回前边的时候,就没影儿了。”

“你放心?”老程揶揄,“打个电话问问。”

周启深默然许久,手机拽着跟烫手山芋一般,最后说:“我待会给她爸爸打个电话。”

酒吧是熟人的地盘,做的正经生意,不至于出什么龌龊乱子。姑娘的人身安全能保证,周启深的一腔冲动便又降了温。

下了高架,车少了些,老程正准备提点速度,就听见轰轰轰的马达声从后边传来。这动静老程可太熟悉了,玩机车的太多了。正好红灯,车排队停住。那辆摩托车轰轰轰地从车窗前招摇而过,停在他们前面一个车身。

老程顺便看了眼,这一看,人都傻了。

cb小茂400,白绿经典配色,看这改装的行头,少说也上了六位数,酷的不行。

上头坐俩姑娘,细胳膊长腿的,都戴着重重的头盔。

老程定睛一看,说话都结巴了,“这,这不是小西吗?”

岑月真是个神奇的物种,从山西回北京时,还专门托运了辆摩托过来。两人从酒吧出来,岑月就说带她看样东西。大酷机车就摆在停车场呢,她北京的朋友帮她从物流站直接骑到这儿来的。

赵西音起先还不敢坐,岑月特自信地说,我有驾照的,合法上路。

一月初北京的夜晚,寒风彻骨,很无厘头,也很刺激。赵西音坐在车后,抱着岑月冻得直哆嗦,但冷风钻进羽绒服,伸进骨子里时,一种莫名的虐意袭遍全身,有点难受,也有点舒坦。身体里某些紧绷的神经断了,随风而散,新的氧气填充进来,萎靡不振的部分又在蠢蠢欲动破土新生了。

赵西音抱着岑月的腰,也不知聊了什么,她咯咯地笑。

老程刚想探出头喊一声呢,被周启深制止,“别叫她,这儿车多,别吓着人。”

也是,他们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司机是不是花架子,万一是个半桶水,最容易慌乱出错。

就这样,俩姑娘在前面飞,他们的车始终保持距离跟在后头。赵西音胆儿大了,敢松开岑月的腰,张开双手去抓风了。

岑月稍一加速,她又紧张兮兮的马上把人搂紧。她的那只头盔是粉白色,大大的,远远看去,像一只发光的小蘑菇。

周启深不自觉地笑了下,老程被酸得一身鸡皮疙瘩,刚想和顾和平说句话,哪知顾和平也是一脸痴笑。

老程被这俩人恶心坏了,“我觉得我这车内的空调可以关了。”

顾和平:“为啥?”

“你们不正在发春吗,燥热的出汗了吧?”老程慢悠悠道。

岑月和赵西音追了一晚上风,酷是真酷,潇洒也是真潇洒,但也是真冷啊!二十来分钟两人就受不住了。从摩托上下来的时候,赵西音直接给跪在了地上,也顾不上脏,就这么坐在结了冰碴的台阶上。

摘了头盔,俩姑娘对望一眼,齐声笑了起来。

天儿太冷了,岑月肯定骑不回去,她倒也淡定,打了个电话,就和赵西音打车走人。

“哎?你车不要了啊?”赵西音糊涂着。

岑月说没事儿,“待会有人来给我弄走。”

冰天雪地的大半夜,随时有人随叫随到。赵西音一直没太过问她家里的事,但如今看来,岑月家条件肯定不是一般的壕,不仅壕,在北京兴许还有点人际脉络。

出租车绕路,先送赵西音回家。赵西音下车后,双腿软绵绵的还有点使不上力气,她就保持着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慢慢吞吞地往楼道走。

腿软的跟面条似的,都是被风给吹的。赵西音正后悔呢,手臂一紧,就被力气牢牢托住了。周启深看着不太高兴,皱眉不悦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前两天还发烧?”

赵西音一见是他,立刻乐了。心无旁骛地绽开笑,像春日里含苞的花儿一遇暖流就怒放。只一眼,周启深就把她抓得更紧。

赵西音挣了挣,“你这人总爱神出鬼没,回回吊着人。你还好意思提发烧呢,那天我送上门给你塞红包,你第二天就跑了。”

周启深面不改色,就眼神深了些,“赶飞机,飞深圳出了趟差。”

“胡扯。”赵西音拆穿他,“大过节的都在放假,你出哪门子差呢?真要出差,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小丫头学聪明了,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不容易唬住了。周启深不动声色地转开脸,挪开眼,说:“真没骗你,我去深圳处理房子。”

赵西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破产了?要卖房子了?”

周启深忍俊不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差不多了吧。”

赵西音赶紧抽回手,蛮嫌弃地往后退一大步,捏着嗓子音特尖,“哎呦,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周启深笑意更深了些,慢慢说道:“我在深圳那边买了套房子,之前手续一直没办齐全,元旦那天是过去签合同的。元旦假期后,我又要去国外一趟,再耽误不知道又得什么时候了。”周启深耐心解释,好像在说真没骗你。

房子在半岛城邦,是周启深一个合作多年的客户让利出的。四百多平的复式层,其实装修和里面的内饰,周启深并不是很喜欢。主要是海景位置不错,站在客厅就能看见深圳湾大桥直通对面的中国香港。周启深买这房子也不是非必要不可,但和客户吃饭的时候,听对方说了一句,深圳温度适宜,空气好,适合老人家养身体。周启深就一下子动了心。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赵文春。

赵老师一辈子勤俭节约,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三尺讲台,他们那时条件并不比现在,粉笔灰吸多了,支气管一直不太好。咽喉炎什么的,十几年难断根,一到秋冬交替时节就咳嗽发炎。

当然,这些念头周启深不会跟赵西音说,只偏着头,望着她,不言不语眸色深似墨。

赵西音鼻间忽然一酸,然后瓮声说:“周启深,你抱抱我吧,我冷。”

周启深没应声,只很轻地牵起她的手,一用力,就把人拉进了怀里。

两个人在寒夜中静静相拥。

赵西音闻见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忍不住想哭。她双手抠紧他的肩膀,一颗心浮浮沉沉,像扁舟游于海洋,终于看见了港湾。

周启深摸了摸她的头发,托着后脑勺,把她更用力地往胸膛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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