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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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抱着药箱走了。

卫凌风在门口等他。

沈尧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卫凌风沿着台阶上行:“天快亮了。”

沈尧有感而发:“真是非同寻常的一天。”

他不觉得困,更不想睡觉。恰逢雨势停歇,云销雨霁,天边微露一层鱼肚白,万丈霞光涨破了苍穹,室外弥漫着草木沾水的清新气味。

沈尧惦念着许兴修,便问卫凌风,能不能现在回段家。

卫凌风同意。两人辞别右护法,穿过这座宅子的地道,最终走出一座竹林,又绕过几条纵横交错的深巷,来到了东街的早市。

沈尧观望四周,慨叹道:“凉州是个好地方。要是在清关镇,这么一场大雨降下来,街上肯定积水过膝……凉州的街道却完好如初。”

早间市集,开张的商户不在少数。

沈尧买了两只包子,其中一个分给了卫凌风。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人说:“秦淮楼倒掉了。昨天晚上,不知死了多少人。”

☆、晨风

沈尧握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偏过头看向了路人。他问:“大师兄, 你还记得柳青青吗?那日在清关镇, 欺负她的一帮武夫, 也都是迦蓝派的人。”

卫凌风沉思片刻,应道:“迦蓝派一贯护短。”

“嗯,我知道, ”沈尧点头,“但是, 这一次, 他们在秦淮楼为非作歹, 哪怕武林盟主出面, 应该也保不住他们。”

卫凌风和他对视:“不一定。”

沈尧驻足:“为什么?”

沈尧顿一下,压低了嗓音:“秦淮楼的姑娘大多手无寸铁。这是一场屠杀……迦蓝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的所作所为, 既不符合江湖道义,也不符合官府律法。”

卫凌风建议道:“你回段家之后,不妨问一问段家人的看法。”

沈尧不解其意:“他们想的和我不一样?”

卫凌风尚未回答,沈尧抬头望天:“我先去找段无痕。”

卫凌风出声制止:“段无痕重伤未愈,需要静养。”

沈尧万分惊讶:“段无痕也趴下了?他的剑法出神入化, 怎么会被人重伤?”

联想到程雪落的伤口, 沈尧灵光乍现,暗忖:程雪落和段无痕这对亲兄弟, 外貌相似, 性格相似, 不知造了什么孽,弄到这般地步。

卫凌风告诉沈尧,今天中午,他要为段无痕煎药,如果沈尧想探视段无痕,可以和他一道。

沈尧立刻答应。

辰时未至,沈尧和卫凌风走到了段家的侧门之外。守门的剑客听过他们的名字,仍然选择了通报上级,不肯直接开门。

沈尧一夜未眠,这会儿开始觉得疲惫乏力。他倚靠着墙根,瞥了一眼守门的两位剑客。

两位剑客都板着一张脸,紧抿着嘴唇,眼中泛着血丝……昨天他们惨遭魔教高手抄家,现在还没从悲痛中恢复。其中一个人甚至面色铁青,印堂发黑。

沈尧递给他一瓶药:“柴胡逍遥散。”

那人愣了愣,问道:“什么?”

沈尧介绍疗效:“疏肝解郁,补心养神。”说着,还搭上他的手腕,确诊道:“配方温和,你可以吃的。每日一服,三天见效。”

那人盯着沈尧,目光复杂,鼻孔蓦地收缩。

虽然,他被沈尧的话打动了,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仍有一丝怀疑。

恰好此时,侧门之内有人传话,剑客们得到了命令,马上开门,恭请沈尧和卫凌风进去。沈尧跨过门槛时,那位印堂发黑的剑客忽然朝他伸手,沈尧会意,将一瓶“柴胡逍遥散”递到了他的掌心。

随后,侧门被“砰”的一声合上。

沈尧转过身,向前方一望,只见许兴修负手而立。他穿着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如长竹。

沈尧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许兴修还朝他们微笑,笑容比阳光更温暖:“早膳准备好了。走吧,去吃饭。”

*

事实证明,许兴修并不是毫无怨气。

早膳的餐桌边,沈尧问他:“师兄,你昨晚……”

还没说完,许兴修一声冷笑:“别叫我!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兄?”

沈尧耍赖道:“我的师兄都是医术精妙、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我的师兄。”

许兴修仍在冷笑:“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沈尧剥开一枚鸡蛋,夹到许兴修的碗中:“唉,我当时也没得选。扶华教的人出现了,就把我带走了,来不及留一封信给你。”

许兴修将筷子扣在了碗沿:“你和卫凌风突然失踪,我半夜去拜访段家的家主,被他的仆人拒之门外。我又去拜访楚开容,被他的侍女……”

沈尧闻言一惊:“侍女对你做了什么?”

许兴修左手扶额:“没什么。”

沈尧见他烦躁又隐忍,故而推断道:“那位姑娘,该不会是见色起意,轻薄了你。”

许兴修敲了沈尧的头:“你正经一点。”

沈尧给许兴修盛了一碗粥,鼓励道:“嗯!我很正经地说,师兄,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务必言明,我和大师兄一同为你分忧。”

卫凌风也道:“但说无妨。”

许兴修向他们坦白:昨晚事发突然。他深更半夜跑到了楚开容的门口,疯狂敲门,无人回应。他顾不上规矩和礼节,爬墙翻进了正门,一路畅行,走进内室。

沈尧感到诡异,遂问道:“然后,你看到了楚开容的侍女?”

许兴修点头:“偌大一间厢房,人影寥寥无几。”

沈尧道:“那姑娘究竟对你做了什么?非礼了你?”

许兴修道:“没那么严重。她只是拔剑砍我。”

沈尧不由得握住他的肩膀:“师兄,你昨晚的经历,比我们凶险许多。”

许兴修捏着茶杯,沉吟道:“我跑出了楚开容的厢房,碰见了段家的巡夜侍卫。那个姑娘没追出门,我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沈尧犹疑不定地总结道:“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楚开容不在他的房间里,他的那一群贴身侍卫也不在。楚开容去哪儿,贴身侍卫们就去哪儿,真够贴身啊。”

许兴修打断他的话:“楚开容在做什么,我猜不准,你最好也别乱猜。”

卫凌风却问了一句:“你听说了秦淮楼的事吗?”

许兴修微微点头。

气氛一时沉默,谁也没继续讲话。

饭后,许兴修回房补觉,沈尧跟着卫凌风去整理药材。昨夜的雨水积累于屋檐,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落在台阶上,隐有“滴滴答答”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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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尧靠坐在窗边,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师兄。”

卫凌风应道:“阿尧,你回屋睡觉吧。”

他拿走了沈尧手中的药材。

沈尧微怔,摇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卫凌风碾碎一袋茯苓:“关于昨晚的事?”

沈尧双手叠放在桌上:“昨天夜里,你冒雨来找我,为什么衣裳都没湿?还有,云棠那个病症是走火入魔,和你当年的状况,几乎一样,我记得很清楚。”

他坐到了卫凌风身边,低声说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我在安江城捡到了广冰剑和《天霄金刚诀》。那本《天霄金刚诀》真是难懂,可你似乎看得很轻松。”

他拍了一下卫凌风的后背:“大师兄,你七岁那年来到了丹医派。七岁之前,你在做什么?”

几个月前,楚开容曾经告诫沈尧,说他大师兄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沈尧当时很生气,还往楚开容的饭里下巴豆,如今,沈尧又重新掂量起楚开容的一番言论。

他忽然听见卫凌风开口:“我们临走前,我对你说过,一辈子留在清关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尧勾唇笑道:“大师兄啊,你别这么严肃。”

他揽紧卫凌风的肩膀,宽松的袖摆搭在他身上:“我呢,还想到你曾经讲过,你和我前往天下第一庄的路上,哪怕遇到了三脚猫功夫的江湖中人,你也要撩衣跪下,磕头叩首,大喊饶命……我最近忽然发现,你根本不用求饶。”

卫凌风一边清点着药材,一边回答:“也不尽然……我曾经跪过。至于磕了几次头,倒是忘记了。忘了也好,左右不是什么光彩事。”

沈尧凑近他:“跪过?”

卫凌风详细阐明:“我下跪,求人饶我一命。”

沈尧五指收拢,抓紧他的衣衫。

卫凌风的衣服被他扯乱。

于是,卫凌风不再整理药材,而是理了理衣领。沈尧又拽了他一下,再度弄乱他的仪容着装,他干脆不管了,衣衫滑落,他仍然坐得端正笔直。

衣袍搭在卫凌风的手臂上,他肩膀外露,提笔写字。

沈尧一手勾着他,手腕紧贴他的肩头,侃侃而谈:“倘若你愿意跟我讲清楚,我随时恭候。你不愿意,那也无妨。你总归是我的大师兄。今日在此立誓,我,沈尧,会一辈子对你好。”

卫凌风写字一向规整,纸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但是,他听完沈尧的话,指间悬笔,墨汁滴到了纸页。

沈尧将他的衣服合拢,安静地趴到了桌边。晨风柔和,吹得他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轻抚他的额头。他束发松散,发带快要滑落,那人还撩起他的头发,动作悄然缓慢,重新把他的发带打了一个结。

他似有所感,念道:“师兄?”

卫凌风应道:“嗯,是我。”

*

临近中午,卫凌风拎着一捆药材,走向了段无痕所在的房间。

沈尧与他同行。两人穿过长廊,沈尧环视四周,惋惜道:“大变样了。”

昨日,两派对立的高手们,正是在此处激战。

卫凌风和沈尧遇到了几位段家的客卿,大家都是一副愁容惨淡,欲言又止的模样,再加上昨夜的秦淮楼事件,他们想笑都笑不出来。

其中一人还透露道:“今日一早,凉州太守那边……”

沈尧追问:“如何?凉州太守怎么了?”

那人道:“派来了赵都尉。”

说起这个赵都尉,沈尧也算略有耳闻。

赵都尉本名赵荣浩,出身于中原的武林世家。他少年立志,报效社稷,未满二十岁,便考取了“武选”的第一名,但在某次作战时,不幸被敌人伤到了脚踝,从此跛了一只脚。

江湖中人笑他出身赵家,为朝廷效力,却永远无法得到重用,终究意难平。所以,人送外号:“赵跛脚”和“赵难平”。

沈尧初听此事,心中却想:江湖人士的嘴,真够损啊。

☆、谣言

沈尧又问:“我是你的什么?”

黄半夏恭敬道:“大哥!”

沈尧教导他:“一日大哥, 终身大哥。今后, 你见到了什么好药材, 先拿来孝敬大哥,你得到了什么美酒佳肴,先送来给大哥品尝。”

黄半夏的目光落在了一旁。

附近一户人家的院门前贴了红艳的?肿郑?芪?词抢涞?羯???簧??Υ蛎?继?患?

沈尧见状, 宽慰一句:“我也不会亏待你,将来,你若是想成亲了……”

沈尧正准备表态: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站在一旁的黄半夏已然急怒攻心:“沈尧,你欺人太甚!我尚未娶亲成家, 你就开始惦记我媳妇了?”

沈尧严肃而责备道:“谁惦记你媳妇儿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罚你今日默诵三遍《伤寒杂病论》。”

黄半夏出门之前, 他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一定要把沈尧一行人带回药铺。

黄半夏遵循父亲的命令, 不敢再与沈尧争执。

沈尧与他勾肩搭背:“不是我吹牛, 天仙模样的姑娘, 我都见过两三回了, 心里头没有一点动静。我早就跳出了红尘,看透了无聊的色相。”

黄半夏不信:“当真?”

沈尧点头:“那当然是真,不信你问我师兄。”

黄半夏好奇地询问:“天仙姑娘……长什么样呢?”

听见这一番对话, 许兴修回过头审视沈尧。他心道:沈尧这个小兔崽子, 八成是想起了魔教教主云棠。

沈尧却笑道:“别提江湖上那些美人了, 倘若不能解决瘟疫,我们都得死在安江城。终此一生,踏不出城门。”

他双手负后,淡淡地说:“可惜了,我还没去过大名鼎鼎的凉州。听说凉州的米粉是第一绝,酒酿是第二绝,秦淮楼的美人是第三绝……”

黄半夏忽然接话:“凉州的第四绝,是剑仙。”

沈尧侧过脸,瞥他一眼:“安江城离凉州那么近,你可曾去过?”

黄半夏略微仰头,似在思索:“七岁时,我曾跟随父亲,去过一次凉州。那日,段家正在甄选一批习武的苗子……就是那个出过剑仙的段家!”

沈尧噗嗤一乐:“江湖中人,谁不晓得凉州段家?我虽然是外乡人,可也不是村野莽汉。”

凉州乃是朝廷重地,自古富丽繁华,使人流连忘返。待到天黑以后,大街小巷常有游人并行,当街灯火明亮如星盏。

沈尧的师父年轻时,曾在凉州游历一年,亲笔写下一句诗:“画楼湖畔春酒暖,细草微风岸花红。”

师父很少作诗。但他倾倒于凉州的亭台楼阁,烟柳画桥。

不过在江湖侠士的面前提起凉州,多半就会听闻“凉州段家”的名号。

传说三十多年前,段家有一位少年剑仙,惊才绝艳。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擅长一招“踏雪无痕”,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沈尧提出新的见解:“有没有谁不想活了,就去段家找剑仙!死得快,没痛苦,不遭罪。”

黄半夏劝诫他:“大哥,你是一个大夫,遇上这种人,你要劝他惜命。”

“我不会劝,”沈尧懒散道,“该活的人都能活,该死的人,早晚要死。”

他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放到了袖中,再一次看向黄半夏,话中有话道:“就比如,那天我们在你家药铺……谈到了瘟疫,你是如何作答的,还记得吗?你说,我们这帮外乡人妖言惑众,有多远滚多远。”

他停步,静立于药铺门前:“你说啊,要是那会儿,你相信我们,这城中能不能少死几个人?”

黄半夏隐忍片刻,踏上台阶:“你们不是京城楚家的人吗?”

台阶略高,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黄半夏抬起另一只脚,鞋底碾了碾地面:“京城楚家的威名如雷贯耳,你们怎么不去求楚公子,或者找楚公子出面办事?”

站在他前方的许兴修回答:“被你猜中了,我真去找过楚开容。”

许兴修为人随和,安然沉稳,单从言行举止上看,他比沈尧可靠不少。许兴修的话,黄半夏信了九分,便又急切地问:“楚公子可有什么需要?”

许兴修笑道:“楚公子闭门不见客。”

沈尧继续纠正道:“讲句实在话,我们都不是楚家的人。不过楚家上上下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三位师兄弟……也没脸回老家了。”

几人说着,途径药铺侧门,走进一座厅堂。

屏风绣着花草鱼虫,挡在墙边。黄半夏的父亲支开屏风,抱拳行礼道:“卫大夫。”

卫凌风回礼:“客气了,黄大夫。”

黄半夏的父亲谦和道:“我在你面前,已经不算大夫,你姑且称我为老黄吧。”

老黄请他落座:“昨天夜里,我去见过了知县大人。你上次开的药方,我也呈给了知县大人……大人的意思是,请你来主持公道,肃清疫病。”

才说了两句话,老黄挽起袖摆,挡脸咳嗽。

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紫砂壶,泡开了上好的碧螺春。他刚给卫凌风斟过一杯茶,沈尧横插一杠,挡开茶杯,问他:“黄大夫,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黄眼中含笑,慈蔼道:“请讲。”

沈尧屏息凝气,随后出声:“既然知县大人赏识我的师兄,为何不跟师兄单独见面?”

少顷,沈尧面露笑意:“自然,黄大夫一心为民,我不是在怀疑你。”

卫凌风并不在乎沈尧的揣测。他说:“黄大夫,我们都是外乡人,在安江城内行事不方便。你若是相信我和我的师弟们,便将药房的钥匙交给我,如何?”

老黄犹豫不决。

卫凌风看向了黄半夏:“你父亲咳嗽几日了?”

黄半夏心头一惊,诺诺道:“三、三日了。”

卫凌风伸出左手:“事不宜迟。”

黄半夏不等父亲发言,已经掏出钥匙,放进了卫凌风的掌心。

卫凌风站起身,衣袍洁白无垢,仍如一尘不染的新雪。他说:“劳你转告知县大人,下令全城戒严,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喝煮沸的水,吃熟食,忌用生食……”

他弯腰,讲出最重要的话:“死者的尸体,不得下葬,不得擅自处理,一律交由官府。”

老黄紧皱双眉:“你是何意?”

卫凌风退后一步,诚实道:“死者的尸体,应当被火化。”

老黄的心尖一梗一梗地痛起来:“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呐。”

卫凌风抬手,搭上他的脉搏:“死后便是往生。无论你尸身完好,还是尸骨成灰……”

卫凌风轻轻放下老黄的手臂:“你都要去走黄泉路和奈何桥。”

老黄胸膛不断起伏,绸缎褂子罩在身上,布料折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卫凌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总之,老黄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老黄明明要坐在椅子上,半靠着屏风才能舒坦些。但是他听完卫凌风的告诫,绕着厅堂走了几圈,才说:“我会写信给知县大人。”

“写信来不及,”卫凌风催促道,“最好现在就去官府吧。”

老黄点头,吩咐他的管家备马。

管家扶稳他:“老爷……”

老黄摆一摆手:“无碍,你去备马吧。知县只信我一人,我的儿子们,排不上说话的辈分。”

*

老黄离开之后,卫凌风拽着两位师弟,从库房里挑拣药材。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干活麻利,尤其处理药材的方法,均是黄半夏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沈尧还把用过的药材、分量、配方全部记录下来,留给黄半夏:“就算是知县大人,也不能白用你家的东西。这次瘟疫结束之后,你拿着这张纸,抄录一份,上交给官府的人……少说也能从朝廷讨来几两赏银。”

黄半夏连声称是。

他蹲在一旁帮忙。没过一会儿,他问:“大哥,你还怨我那天的话么?”

“你别找揍了,”沈尧抱着一捆连翘和苦参,不耐烦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人命关天,自身难保。”

沈尧说得很对。

全城上下,所有人都在想:瘟疫突发,自身难保。

曾经门庭若市的花街柳巷,也在短短几日内变得无人问津。

☆、清案(一)

沈尧状似悠闲地啃着糕点, 表面上神态平静,心底却焦躁不安。沈尧没想到, 卫凌风昨夜上街买药,竟然被赵都尉的属下发现了。

这件事, 当真不能细究。

如果被段永玄知道, 卫凌风是为了云棠而买药,沈尧也救治了程雪落和澹台彻, 那么……不止沈尧和卫凌风, 整个丹医派都会沦为武林的公敌。

这一番后果, 让沈尧立时醒悟, 骤感寒意,暗自叹道:幸好, 段永玄发话了。赵都尉看在段永玄的面子上, 应该不会为难卫凌风。

可是,赵都尉身形一转,义正辞严道:“段伯父并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卫大夫, 你出身名门正派,清扫瘟疫有功,又得武林世家挺拔,本该前途无量。”

卫凌风轻声说着:“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赵都尉一步步紧迫, 咄咄相逼:“卫凌风,昨夜丑时之后, 你究竟身在何处?”

沈尧也站起身, 面朝着赵都尉:“他和我在一起。”

赵都尉笑着问道:“周围可有其他人?”

沈尧镇定如常地撒谎:“我的另一位师兄。”

赵都尉拱手抱拳, 做足了姿态:“能否请他出来见面?”

沈尧一时没接话,赵都尉拔高嗓音道:“心虚?不敢?可知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此事一旦传到江湖上,你们再无立足之地。”

卫凌风抿了一口清茶,全无愠色:“阁下无凭无据,岂能妄下定论?不如拿出人证物证,仔细计较一番,也好理顺前因后果。”

他坐姿端正,声调甚是谦和温雅,不仅没被赵都尉激怒,还能问他讨要证据,颇有一种世家子弟的宽宏风范。

赵都尉明褒暗贬道:“卫大夫胆识过人。”

卫凌风也称赞他:“赵都尉光明磊落。”

赵都尉忽而一笑:“楚公子正在衙门做客,卫大夫是否愿意随我去见他?”

卫凌风却道:“我们刚才谈的是人证物证,如今又聊到了楚开容,赵都尉究竟想说什么?”

段永玄离开主位,缓缓踱步而至。他站在沈尧与赵都尉的中间,和善温厚道:“二位贤侄,我与你们的师父都是故交。自家人的麻烦,在自家解决,不必闹到官府门前。”

说完,他还轻拍一下赵都尉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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