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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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老妈几乎昏倒,老妈说:“开逸,不至于吧?你就是岁数大点,也不过35,人都说是钻石王老五,钻石谈不上,总不能变成玻璃球吧?怎么着找个一般相貌的姑娘也还绰绰有余。”

老爸也若有所思道:“开逸,对方是不是很有背景?让你自卑了?委屈了自己?”

钱开逸皱眉道:“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姑娘不错,我觉得挺好。说到长相,也就是个一般人。怕你们期望值太高,说得寒碜点,让你们有点思想准备。你们也真是的,我没媳妇,你们整天叨叨,真有了点眉目,你们又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你们要再挑三拣四的,我还不给你们娶了!”

杀手锏一出,老爹老妈立马乖乖地不再审讯似的盘问。过了一会儿,老爸小心翼翼地说:“既然你们基本上都定下来了,下个星期天领到家里让我和你妈相看一下。当然了,这不过是个程序,大主意你自己拿,我和你妈就祝福你了!”

钱开逸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把贺顿抬到准新娘的高位上了,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呢!

我有梅毒和艾滋病,你敢和我握手吗

沙茵考试过关,大学工作之余,就到佛德诊所上班。这一天,沙茵走出心理室,笑容僵硬地目送走了来访者,一转脸就和柏万福吵了起来。

“你看你在预约表上填的是什么?”沙茵难得地生了气,把表格甩到文果面前。

作为领导者,贺顿要处理工作人员之间的纠纷。拿过表看,来访事由一栏写着:婚姻发展。

“结果呢?”贺顿问。

“结果他走进咨询室的第一句话是,你敢不敢和我握手?”

“这很奇怪。”贺顿也吃惊,忆起那个来访者的容貌。

个子瘦高,面色苍白。脸颊上有一些暗红色的斑块。头发很长,将一只眼睛遮盖了半边,另一只眼睛低垂着,好像就要被宰杀的羊。他的胳膊很长,手指也很长,他的不知所措被长胳膊长腿放大得格外引人注目。手指甲剪得很短,没有一丝积垢,甲床红红地龇在外面,好像是一个长大的男孩穿太小的棉裤,皮肉裸露。

表上登记的名字叫“侯晖”,年龄25岁。

“名字也不是真的。整个过程简直是和幽魂在打交道。出了这间房子,他认识你,你不认识他。”沙茵发牢骚。

贺顿给沙茵鼓气。说:“越是匿名,才越说明他一筹莫展,资源用完了,山穷水尽,必须要寻求专业人士帮忙。这才是咱们的用武之地嘛!”

沙茵的怒气这才平息了一些,说出和侯晖的咨询过程。

侯晖说完他的第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沙茵看着那只手,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祥之感。沙茵咨询的风格和贺顿不一样,她是内敛和等待型的。如果是贺顿,就会把手伸出去,但是,沙茵不。她有一个百试不爽的策略,那就是面对着来访者一个令人不解的动作或是问话的时候,守株待兔地反问。

“握手对你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吗?”沙茵没给手,给了一个回应。

侯晖有些失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说:“是。”

沙茵说:“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侯晖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不要吓坏了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凸了出来,斜吊着,让他的脸庞显出些许狰狞之色。

说实话,沙茵很害怕。她总觉得这个人笼罩在一团肮脏的氛围中,虽然他的指甲修剪得如同净葱。沙茵不能暴露出自己的胆怯,气可鼓不可泄,还没开始过招,哪能甘拜下风。

沙茵说:“你太小看心理医生了。我不会害怕。”

侯晖好像放下了心,说:“我是一名性病患者。梅毒。”

沙茵往后靠了一下,整个脊梁骨直抵沙发靠背。幸亏贺顿挑选的沙发质量不错,软中带硬的靠背给了她一个支撑,让她没有跌扑至更远。

侯晖精细地捕捉到了沙茵的神情,说:“你说谎了。你害怕了。”

心理师被来访者赤裸裸地揭露,是一件狼狈的事情。但是,有什么法子呢?每一个掏钱的人都不是傻子。国外甚至有资料称:越是智商高的人,越容易罹患心理疾病。

沙茵索性揭开盖子,说:“我从没有见过梅毒,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才明白开场的握手别有深意,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伸出手去,不然下班后就是把手皮撸掉,心中的腌臜也难以驱除。她希望干脆把侯晖气得扬长而去,心中才能恢复平静,不挣这个钱了。设想一下,从性病患者手里交出的钱,你敢花吗?会疑心有梅毒螺旋体蜿蜒其上。

没想到侯晖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反而说:“谁都害怕,心理医生也是人。现在,你可以想象出我得知自己得上这种脏病时的感受了吧?”

沙茵说:“那是非常震惊和害怕的。”

侯晖缓缓地说:“是。震惊和害怕。其实,最主要的是后悔。你知道,我到那种声色犬马的场所只有一次,真的,唯一的一次。那个女孩看起来很青春,说她是为了给妹妹挣上学的学费,才干了这一行。她说她入行才两个月……后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为什么要感动?朋友们后来笑话我说,所有的卖淫女都有一个读书的妹妹和卧病在床的双亲,所有的卖淫女都说她们入行时间很短。这些代表什么呢?这些说明什么呢?是说明她们原本是好人,只是被迫跳入火坑?还是想博得嫖客们的同情多赚点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天,我很投入,我很快乐,我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是干净的。她也很投入,我把这理解为爱,而不仅仅是她的敬业。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些快乐时光的每一分钟,都要我付出一生的代价……”他双手捂着头,把瘦削的脸庞藏在苍白的手掌之中,沙茵看不到他的表情。

沙茵实在很感谢侯晖这个动作,也使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这使沙茵有足够的时间隐藏嫌恶,说服自己:人是因为求助才来到这里,心理医生可以有自己的价值评判,但面对来访者的时候,要保持道德的中立。

“你很害怕,你很后悔?”沙茵总算把自己调整到能勉强进入工作状态。

“是啊。几周之后,我的身上出现了特别的反应,我不敢到正规的医院去看病,就从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里,抄下了一个地址,说是老军医专看性病。后来我才想到,这个决定充满了愚蠢。军队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性病呢?军医可能是对性病最少接触的医生了。总之当时是昏了头,不但下半身病了,上半身包括大脑,都病了。那个假的老军医给我做了检查,说我是性病,具体说就是梅毒。记得我走出那个肮脏诊所的时候,膝盖好像没有了,腿都不会打弯。”

“你猜我当时要到哪里去?”侯晖突然甩给了沙茵一个问题。沙茵虽然对面前这个家伙充满了鄙视,这当然很不专业,但沙茵无法彻底摒除这个情绪,只能尽力隐藏。因为她基本上是一个淑女型人物,平时修养在身,总算成功地消弭了表面的不屑。幸好倾听这门功夫还没懈怠,因此能够马上答话。“到另外一家医院确定诊断。你不相信自己会得这样的病,还要再验证。”沙茵说。

“不对。你猜得不对。尽管那个破门脸的小诊所简陋得像土匪窝,老军医一看就是个冒牌货,肯定连一发子弹都没有打过,我还是知道他的诊断没错。我走啊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向何方,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停留在了失身的地方。”

“那里的白天寂静无比,好像一座荒冢。晚上我在这里沉沦时,它流光溢彩仿佛仙境。我对看门的人说,我要找一个小姐。那个老汉说,我们这里没有小姐。我突然大怒说,没有小姐,我就不会成这样!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你喝多了。我说,我没有喝一滴酒,不信你闻闻我?他说,我不闻你,我在这里很久了,我见过你这样的人,多了。我说,你一定要帮助我找到她。然后我不管他听不听,就把那个女孩子的样子描述给他。我问,她在哪里?老汉说,你说的那种女孩子这世上多得很,都是这副模样,你到哪里找?我劝你还是不要找了,回家去吧。我说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女孩子,我要告诉她一句话……”

其实侯晖这样一直说下去就好了,但是,侯晖突然止住了话头,看了一眼沙茵,沙茵在全神贯注地听他叙述,看来侯晖还比较满意,但是,他还不放心,要考察一下听众理解的程度,问:“你猜,我要对她说一句什么话?”

沙茵很快回答:“你恨她。”

侯晖不满地说:“心理师智商和看门老汉一般差。”

沙茵气死了,心想我智商再低也没有低到嫖娼召妓染上性病的地步。心里这样想,脸上可一点也不敢流露,也想不出如何回答妥帖,就说:“看来看门的老大爷也是这样以为?”

侯晖没理她,回到自己的叙述中。

老大爷说,你要是跟她说你恨她,就别说了。第一你找不着她,第二你就是找得着她,她也不认识你……我说,她一定会认识我,我们那天晚上谈得非常投机。老大爷说,好好,我不跟你争,就算她认识你,她也会说不认识你。我说,这是不可能的。老大爷烦了,说要不你就晚上来吧,晚上就不是我值班了,你来找她说那句话。

我说,老大爷,我不是要跟她说我恨她,我是要告诉她我得了脏病,是她让我得上的,她要赶快治病,她得病的时间一定比我长久,病情也一定更重。老大爷听完以后,哈哈大笑说,你就要说这句话啊?我说,是。老大爷说,那你真是不该恨这个姑娘,该恨的人是你自己。你以为她们不知道自己有病?她们治了好,好了再犯,直到把自己烂成了一个流脓淌水的臭窟窿。快回家吧,把自己医好了,永不要再来!

“老大爷说完话之后,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担心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更是我的脑子。我已经蠢到这种地步了?要知道,当年我还是市里的高考状元!”

说到这里,沙茵停顿了下来。贺顿说:“完了吗?让侯晖说出了心里话,这就是起码的成绩。干吗还这样闷闷不乐?”

沙茵说:“要是事情到这里告一段落,我也就不这么委屈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能怎么样?”贺顿摸不着头脑。

沙茵说:“侯晖后来就找老军医治病,总是好好坏坏。说没效吧,多少也见点好。可总是不能根治,反反复复的,叫他寝食不安。后来,他就去献血……”

贺顿大吃一惊,说:“就他这样的身体,还去献血?这不是献毒吗?”

沙茵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但是不敢说。其实也轮不着我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憋屈得太久,滔滔不绝。侯晖说,献血检查之后人家告诉他,不但有性病,而且还感染了艾滋病……”

这一次,贺顿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吓人了,她以前认为心理病人还是很干净的,起码比痢疾肝炎什么的要安全些,没想到超级杀手就潜伏在诊所里。她惊恐地退后两步说:“侯晖真的是一个艾滋病人?”

沙茵的菩萨脸变成怒目金刚道:“怎么样?把你也吓着了是吧?你躲在后方都吓成了这个样子,我可是在第一线枪林弹雨中!”

贺顿伸出手说:“我没有躲。要不咱们握个手吧,我支持你。”

沙茵把身体向后仰,双手也扭到背后,好像无形中被绑架了,说:“我不和你握手。”

贺顿说:“生气了?”

沙茵说:“我不握手,是保护你。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和我握了手!”

柏万福连连后退,碰到了柜子角,磕了后脑勺,顾不得疼,说:“那你可千万别碰咱诊所的任何一样东西,了不得的事,再把咱们这里染成个艾滋病窝子,将来这房子卖的时候都得掉价!”

沙茵说:“你想得真叫长远!你就不担心我有生命危险?你想躲了清闲,门也没有!不让我摸,我偏要摸!”说着,就用颤抖的手指,沿着桌子沿捋了一把。柏万福气得捶胸顿足,又不敢拦阻,生怕艾滋病毒趁机爬到自己身上。文果目不转睛地盯着沙茵手指波及之处,叮嘱自己一百年也不要碰触这些区域。

贺顿也怕得要命,但事已至此,只有掩盖恐惧,将事态平息。她说:“沙茵,他要和你握手,你不会不握?”

沙茵委屈地说:“现在想起来,我当然是可以拒绝的了。但说时迟那时快,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人家把手伸出来了,哪能打他的脸?我也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我生怕回绝了他,对咱们的影响不好……”

贺顿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安慰说:“不管怎么样,这手已经是握了,想抽回来也是不可能的。咱们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沙茵不依不饶地说:“你的手是干净的,你当然会说风凉话了。”

贺顿百般无奈,突然就伸出了自己的手,趁沙茵没有防备,一把抓住了沙茵的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手心手背地一通抚摸,好像沙茵的手上沾着很多油脂,她的手干燥裂口,要多多沾光。

沙茵先是一愣,接着嘴角就抽动起来,很像是一个微笑,但其实这是哭泣的前兆,贺顿感觉到了温热的泪水滴到自己的虎口处。沙茵说:“你这是为什么呢!我不过是说说心里的害怕,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想到咱们的名声,要是拒绝了这个艾滋病人的握手,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放弃了他,连救苦救难的心理医生都不愿意理他,这就是罪孽了。我们要做的是要给他勇气和信心,就算以后有什么危险,也来得及从长计议,我就和他握了手。可你这是何苦呢?我再发牢骚,再甩闲话,不过是心里憋闷,不能让你跟我一道担这个风险!”

贺顿揉搓着自己的手说:“什么叫同甘苦,共患难,这就是了。我碰上这样的来访者,也会胆战心惊。你当时第一位想的是来访者的利益,这是特别敬业的地方。我别的不能帮你,起码和你一道担惊受怕是可以做到的。”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

贺顿说:“沙茵,其实你今天有一个大进步呢!”

沙茵不解说:“进步在哪里?”

贺顿说:“你以前有一个缺点。”

沙茵说:“什么缺点?”

贺顿说:“端庄。”

沙茵破涕为笑,说:“贺顿你不要搞笑。端庄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本够不上的,你却说这成了我的缺点。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贺顿说:“沙茵,心理师不能太端庄了。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优点,对于心理师反倒会束缚你阔步向前。就像丈夫不能在妻子面前太放荡,来访者在一个如此端庄的女子面前,也被压榨得无法袒露内心。今天这个艾滋病人能畅所欲言,也是你的成就。”

正说着,文果乐颠颠地跑过来:“我刚上网查了资料,拥抱握手包括同桌餐饮,都不会传播艾滋病。咱们可以放心。”

沙茵说:“我有孩子,还是小心为妙。当务之急是到超市买消毒水,把自己的双手泡成猪蹄。”

我要最年轻的葡萄酒

谈婚论嫁的时间表很紧张。首先,钱开逸得找到贺顿。合作的最后一期节目已完,再要以工作的名义见面就不那么名正言顺。真乃天助,会计说,贺顿最后一笔报酬刚刚发下来,原来都是直交,但贺顿再不来了,请钱开逸转交。

钱开逸很高兴,替人转交钱财本身就是令人欣快的事,别说还有私念。他打通了贺顿的电话。

“您好。钱老师。”贺顿中规中矩地回答。听到贺顿的声音,钱开逸简直欣喜若狂。

“有什么好事吗?”贺顿的耳朵很尖,听出了钱开逸的欢愉。

“当然是好事。发钱了。”钱开逸说。

“我正盼着这笔钱呢。”贺顿喜出望外。

“我怎么把钱交给你?”钱开逸问。

“我到您那儿去取吧,不知您何时比较方便?”

“除了钱以外,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这样吧,咱们明天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地点就在烤鸭店。我记得你说过爱吃烤鸭。”钱开逸连珠炮般地说。

“钱老师,干吗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先告诉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贺顿好奇。

“这事必得面谈……”钱开逸约好了时间地点,不由分说放下了电话,心有一点慌。当然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明朗,这就是播音员的本事。

贺顿准时到了烤鸭店,心想钱开逸给自己带了钱来,就该做东。她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钱开逸把她发掘出来,恩重如山。即使这样,烤鸭店也太贵了一点。这家的鸭子据说比老字号的那家还好,而且更贵。不过,她不能小气。

钱开逸已在包间等她。

“钱老师来得早啊。”贺顿说,夸张地看了一下表,说,“我可没迟到。”

钱开逸说:“常在广播电台工作的人,都落下了毛病。凡事只能往前赶,不敢错后。我最常做的一个梦就是赶不上火车。”

贺顿说:“这个梦,我能解。”

钱开逸说:“这个梦,我也能解。”

贺顿说:“自己解的梦,不一定准呢。”

钱开逸说:“为什么?”

贺顿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钱开逸说:“好了,今天我们就不说梦了,说实在的事。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坐下,小姐拿着锦缎面的菜单过来。钱开逸说:“先要一只半烤鸭,你通知灶上赶紧烤起来。”

小姐点头称是,出门下单通知。

贺顿悄声说:“一只烤鸭就够了吧?一只半是不是多了?就咱两人。”

钱开逸咂吧着嘴说:“不多。这个店的烤鸭为什么好呢?为什么贵呢?就是片鸭肉的时候下刀特狠,把所有的肥肉都剔了,单剩下脆皮和一丁点瘦肉,能不好吃吗?可惜偌大一只鸭子,只能剔出一小盘。一只半够咱俩吃饱,就不错了。”

小姐颠颠地跑了回来,钱开逸又要了几道菜,还要了一瓶红酒。

贺顿暗暗叫苦,半开玩笑说:“不知道您发给我的辛苦钱,够不够买单的?”

钱开逸说:“忘了说了,今天我请客。”

贺顿不好意思道:“您是老师,哪能让您请客。我是学生,请您是我的本分。”

钱开逸说:“现在你是我的学生,也许当我们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关系就会起变化。”

贺顿正研究公司法入迷,恨不能以为天下人都打算开公司,饶有兴趣地说:“是你邀我入股吗?”

钱开逸一时无法挑明,说:“等会儿喝了酒,我会告诉你。”

小姐拎着圆珠笔,问:“红酒有不同年份的,价钱是……”红唇噼里啪啦报出一堆数字。

钱开逸说:“你就给我们上一瓶今年出的。”

小姐撇着嘴说:“今年的葡萄还没酿成酒呢。”

钱开逸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要一瓶最年轻的葡萄酒。”

小姐说:“那就给你们上一瓶前年产的吧。再没有比它更年轻的了。”

钱开逸微笑着说:“好。前年就前年。”他又转过头对贺顿说:“我前两天做一档节目,和一位酿酒专家对谈。他说现在生产的葡萄酒,说是某年份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保证。普通消费者品尝不出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买一瓶最新产的。”

贺顿笑起来,说:“听人说1992年的葡萄酒最好,那一年的气候最宜酿酒。”

贺顿稍稍走了一点神,这是贺奶奶随口说的。

钱开逸说:“你还挺渊博。”

小姐把酒和凉菜上了桌,两个人开始碰杯。“为了咱们的友好合作!”钱开逸提议。

贺顿说:“你从图书大厦门前把我揪住,就像昨天。”

钱开逸说:“我在整理咱们共同做的节目,感慨万千。我和很多人合作过,但是和你的合作最愉快。”

贺顿说:“这话你和很多人说过吧?”

钱开逸说:“你不相信我?”

贺顿看他急了,忙说:“相信。咱们是黄金搭档嘛!”

钱开逸说:“对呀,你还不了解我?!”

一般人听到这样表白之后,也就不说什么,表示默认,但贺顿非常认真地说:“除了工作以外,我真是不太了解你。”

钱开逸不气馁,说:“你不了解我,但我觉得自己比较了解你。”

贺顿说:“你水平高,我不行。”

钱开逸说:“因为了解你了,我就有一个想法。”

贺顿说:“什么想法?又要合作什么节目?”

钱开逸说:“这是一档和感情生活有关的节目。”

贺顿想了想说:“我对感情生活这种节目不大内行。”话说到这里,她想到目前自己急需用钱,电台的报酬还不错,就转回头说,“不过,我也有兴趣试试,愿意不断学习。”

钱开逸意味深长地说:“愿意就好。”

贺顿又问到:“这档节目会做多长时间?”

钱开逸说:“那就要看你我的表现了。如果做得不好,也许半年一载就完了;如果做得好,那就是一生一世。”

贺顿很吃惊,说:“一档节目做一生一世?你是广播电台的台长啊?别说台长,就是广电部长,也不能保证有这样长期的安排啊!”她看了一眼钱开逸,确定他神智正常又看了一眼酒瓶子,还剩半瓶酒。虽说钱开逸不胜酒力面色酡红,但离喝醉还远着呢!

菜已经上齐了,烤鸭和鸭饼也都冒着热气。钱开逸对小姐说:“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服务了。”

小姐退下。

钱开逸说:“吃烤鸭。”说着,卷了一个鸭卷,递给贺顿。

贺顿不接,说:“钱老师你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咱们各自为政。”

钱开逸说:“我想让你改改口。”

贺顿说:“改什么口?”

钱开逸说:“从此不叫我钱老师,叫我开逸。”

贺顿说:“这很重要吗?”

钱开逸说:“很重要。”

贺顿说:“好吧,开逸。”

钱开逸喜笑颜开,说:“一生一世的节目就要开始了。”

贺顿恍然感到了什么,说:“开……逸……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钱开逸仗着酒劲说:“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贺顿说:“是啊。”

钱开逸说:“我老爹老妈催着我成家。”

贺顿说:“想象得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钱开逸说:“贺顿,你爹妈就不催你吗?”

贺顿脸色大变,但很快就强令自己恢复正常说:“我爹妈都不在了。”

钱开逸说:“那你就自己说了算?”

贺顿说:“基本是吧。”

钱开逸说:“那就是说,只要你自己同意了,你就能结婚了。”

贺顿说:“理论上是这样。”

钱开逸说:“那好吧,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请你嫁给我。”

贺顿诧异道:“钱老师,你没喝醉吧?”

钱开逸说:“叫我开逸。”

贺顿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开逸,你是非常严肃地在谈这个问题吗?”

钱开逸坐直了身子,神气变得十分严肃,说:“贺顿,这是真的。你刚才看我好像玩世不恭的样子,那是因为我害怕。现在,最关键的话已经讲出来了。我也不害怕了,就等着听你的回答了。”

贺顿定定地看着钱开逸,半晌没说话,身子渐渐地向后倒去,好像在躲避着一辆飞驰而来的豪华汽车。巨大的震惊像海啸一样将她击晕。这是真的吗?城市里风流倜傥大好前程的男子,这个标准的帅哥白领,居然向自己——又瘦弱又丑陋的漂泊女子求婚啦!

短暂的昏眩之后,她断定这是一个恶劣的搞笑。她说:“钱开逸,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叫我开逸。”

“钱老师开逸……”贺顿说。

“给一生找到一个好伴侣,这就是我能得到的好处。”钱开逸一本正经。

贺顿目不转睛,看不出对方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贺顿说:“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人?”

钱开逸说:“我知道。”

贺顿说:“你不知道。”

钱开逸说:“你不要小看我,我在这个岗位上,打交道的都是精英。不敢说练出来了火眼金睛,看人也是八九不离十。”

贺顿道:“你太自以为是了。我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钱开逸说:“复杂我也不怕。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复杂的事物,那多有意思啊。”

贺顿说:“钱老师,你娶了我,是要后悔的。”

钱开逸说:“我不会后悔。”

贺顿说:“我长得不好看。”

钱开逸说:“你知道我是干广播的,从来就是幕后工作者。对我来说,你有一条油光水滑的好嗓子,这就是天生丽质。”

贺顿说:“我很穷,像崔健唱的歌—— 一无所有。”

钱开逸说:“你没钱,我有啊。虽然车子只是夏利,房子不算大,但总归都全了。咱们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了。”

贺顿很感动“咱们”,但还是说:“你是不需要了,可我还需要。”

钱开逸纳闷,印象中的贺顿不是一个崇尚奢华的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简朴的,如今怎么摇身一变纸醉金迷起来?他说:“你还需要什么?钻石?豪华别墅?游艇?环球游?”

贺顿说:“你真是高看我了。钻石和玻璃没什么区别,游艇我还晕船呢!”

钱开逸说:“你不会是想着让我升官发财吧?那可就真没戏了,我不是那块料。”

贺顿说:“我指的是我的事业。”

不说事业还好,说到事业,钱开逸目光炯炯,说:“对啊。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咱们俩的事业就是一个事业。从此后唇齿相依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贺顿看着他,感动让她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专心吃烤鸭。至于烤鸭什么味道则完全尝不出来。

钱开逸也不再说话,困难的话他都已经说完了,还有最困难的一句话,他不知道说还是不说。和贺顿的狂吃正相反,钱开逸什么也吃不下去。只是不停地喝着鸭架汤,浓浓的白色汤汁挂在嘴唇上,像一粒瓜子仁。

“你以后愿意生一个孩子吗?”钱开逸踌躇再三还是把萦绕心怀的话说了出来。

贺顿决定不再向深处探讨,封住说:“钱老师,今天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钱开逸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以前交过一个女友,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她突然说不能生孩子。”

贺顿说:“那也许是有病。每一个女子都不能确保自己婚后能不能生孩子。”

钱开逸说:“要真是那样,我也能原谅她。可是,她不是不能生,是打定了主意不给我生。”

贺顿说:“那她愿意给什么样的人生孩子呢?”

钱开逸说:“她要是愿意给什么人生孩子,那还有救,我相信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耳鬓厮磨地,总能把她说动。要命的是她不肯给任何人生孩子,说是不能损毁了自己的魔鬼身材……”

“后来呢?”虽然听一个正向自己示爱的男子谈论他以前的女友生子,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总比谈判一样的求婚,令人稍有放松。

“后来,一票否决了。”钱开逸悻悻然。

“你们家里对传宗接代这件事特别在乎吗?”贺顿问。

“不。恰恰相反,我父母十分开通,早就说了,生不生孩子,让我自己决定。他们说如果自己太想孙子了,就去养一条狗。”

“原来是你特别想要孩子。这在当今的年轻人里,不多见。”贺顿说。

钱开逸说:“你记得李白有这样一句诗吗?”

贺顿有些紧张,当年在贺奶奶家的修炼,古文一关始终不扎实,那是慢功。她预留伏笔:“李白的诗多了去了,谁知你说的是哪一首呢?”

“就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贺顿顺畅接住,又补上一句,“我觉得你已经是有用之材了,你说过自己找到了最适宜的行当。千金散尽?你难道还有重打鼓另开张的豪迈计划?”

钱开逸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呢?”

贺顿诚恳地说:“我是真不明白,还望明示。”

钱开逸循循诱导道:“你有一副好嗓子,我有一副好嗓子,这两条好嗓子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呢?”

贺顿表示明白了,说:“那就是两副好嗓子。”

钱开逸说:“你把上下文联系起来想一想。”

贺顿说:“咱们要上一档新的节目吗?咱们国家对电台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你不会是想自己单干要招兵买马吧?”

钱开逸长叹一口气说:“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今天看起来,你笨得还真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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