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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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兵看了眼她鬓间白花, 就没问她为何文书上是一家老小来京, 回去时候却只剩她一人。

这种情形并非一例,他们见的也多了。

归还了文书, 卫兵示意放行。

林苑颔首谢过, 而后面色无异的放下马车半旧的帘子,重新坐回车厢里。

不多时,外头车把式赶车的吆喝声就响了起来, 车轮转动的声音缓缓响起, 带着车内人的焦灼的企盼,终于缓慢前行。

出来了。她, 终于出城了。

手紧握着户籍路引,昏暗空间里,林苑忍不住湿了双眸。数月的煎熬焦虑,数月的担惊受怕,于此刻, 终于要成为过往。

这条生路,她谋到了。

不枉她这么长时日来小心翼翼的谋划。

只要她到了渡口,上了船,南下之后几次转道,便是京城来人追捕她,相信成功逮着她的几率也是极小的。此后她会更加小心藏匿,轻易不再以真面目示人,加之以假乱真的户籍路引,哪个又能轻易逮着她去?

再说,她不过一罪妇,不是朝廷生死大敌,又何值当朝廷劳师动众大招旗鼓的找她?至多也只是在京城内搜查几回,待时间一长,相信京城里的人慢慢也就遗忘了那个‘罪妇林苑’。

待到那时,她便是真的海阔天空了。

她身上藏着些细软,届时她可以先寻个民风淳朴的地方,租个院子将身体调养好。待养好了身子,她就可以准备再次启程,入蜀中,按照春杏给她的地址,然后就……

马车猝不及防猛一颠簸,林苑当即失控的向前扑去,差点直接扑上了车辕,好在及时抓住了车厢边缘,这方堪堪没被甩出去。

马车在陡然的变故之后,彻底停在了原处。

陈旧的车帘在晃动着,隐约能看到外头刺目的光。

昏暗的车厢里,四周静谧无音,诡异的令人心惊。

林苑此时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她颤着双眸紧盯那微微晃动的车帘,抖着手伸过去,却好半会没有勇气去掀开。

刚才马车毫无征兆的骤停,外头车把式短促的呼声,以及此刻车外诡异的阒寂,无不再向她传达着不详的信号。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跳如擂鼓,强烈的不详预感让她的紧张与惊惧达到了极点。

时间在诡异的沉寂中一点一滴过去。

车外阒然无声,车内亦死寂无音。

林苑终是颤着手握过那粗布车帘,咬牙掀开了来——

外头刺目的光陡然扑面射来的同时,她见到了马车前方宛若黑色洪流的黑甲兵,严整有威,森肃林立,密不透风的围困住了她所在的这辆半旧马车,亦严严实实堵住了那通往渡口的官道。

林苑脸上面色一下子褪尽了。

“御史夫人果真好计谋,不枉孤特意推了公务来堵你。”

正前方传来的不辨情绪的一声,令林苑手脚瞬间发凉。

她僵直着目光由着声响看过去,从那踩在黄金蹬上的双头舄,上移至那皇家规制的白绶,蔽膝,革带,再由那团龙绛罗红袍而上,最后落在那张俊美冷漠的面庞上。

脑中当即翁了声,一片空白。

黑甲兵最前方的晋滁坐在马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软鞭,见她看来,也只是掀眸淡朝她扫过一眼,神色波澜不惊。

“需要孤亲自请你下来?”

晋滁冷眼看她,狭长的双眸冰冷锐利,不见半分仁慈。

林苑猛地晃动了下身体,这一瞬只觉两耳轰鸣,世界在这一瞬好似都变了颜色,陡然灰白。

她数月的筹谋,彻底毁于一旦。

两亲兵过来不由分说的将她拖下了马车。

林苑由人扯着胳膊踉跄的拉拽到晋滁的马下。

晋滁执鞭抬起她下颌,沉眸打量了她。见她睁着双眸惊怒的看他,再也不见之前癫狂模样,不由冷笑一声。

“缚上。”

一声含着冷意的喝令,两个亲兵立即拿过已备好的细绳过来,将她双手缚好后,另一端则恭谨递给马上的太子爷。

晋滁握了握绳子扯了下,见她趔趄的上前两步,就回过头来,夹了下马腹,骑马慢走。

“回去后跟礼部说声,这般看不住人的鸨母,留她何用。”

田喜忙应是。

晋滁又对旁边人道:“回去后,记得提醒孤让那户部尚书好生整饬,省的有人胆大包天,徇私枉法。”

左右几人皆是太子心腹,闻言便知太子是意在说与谁听,却也忙顺势应下。

这些年随太子征战时,他们多少也能从那所谓的头疾之痼中拼凑些事情来,只是之前猜不着究竟是哪个罢了。如今见那太子下了朝后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带了他们过来堵人,便也就明了,原来竟是前左都御史的夫人,长平侯府的千金。

如今瞧来确是个美人,肤色虽不知被何物涂得黑了些,可模样在那摆着。之前弱柳扶风的在太子爷马下站着,被迫仰着脸,睁着清湛的美眸看着人,眸光里那愤怒又无力的模样,的确看的人心怜又心痒。

林苑唇色苍白的被细绳拉着往前走,眸光涣散,失魂落魄。

万般筹谋,功亏一篑。

她如何都没想到,她的生路竟断在晋滁手里。

第39章 清白

进了城后, 远远围观议论的百姓就多了起来,左右不过交头接耳的议论,那私逃的前左都御史夫人, 是如何被出城围猎的太子殿下给逮个正着。

林苑被拉着踉跄的前行, 单薄的身体在料峭寒风中隐隐颤巍。

她不惧百姓的围观取笑,只是痛恨, 她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于江山社稷无碍,何必苦苦相逼,不予她活路。

明明就要逃了出去啊。

上一刻她还满怀欣喜的描绘着出逃后的种种谋划,可下一刻就被人毫不留情的将希望彻底打碎。

林苑抬眸望向马背上的身影,很难相信他竟这般心硬狠毒。

年少时候的不欢而散, 他竟记恨至今, 毁她后路,断她希望, 不欲给她留半条生路。

他想折辱她, 想逼死她,以消他心头之恨。

当真心狠。

林苑望着那冷漠的背影,觉得分外陌生。从此人身上, 再也找不到昔年的半分模样了。

身体虚弱的她到底脚程有限, 尚未至内城,她就已经走不动了, 浑身力竭的瘫倒于地。

晋滁侧眸看她一眼,扔开手中细绳,喝令人送她回教坊司。

鸨母见太子亲兵过来,不免胆颤心惊,尤其是听说从她这里出逃的人是被殿下亲自逮住, 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殿下说了,连个人都看不住的鸨母,留她何用。”

鸨母吓得跪地捣头,连连求饶。

“请罪求饶的话,还是待你当面到殿下跟前说罢。”

亲兵撂下这一句,就直接带队离开。

鸨母揣测话中之意,呼吸一滞,而后目光不可思议的紧紧落在那双眸紧闭似是昏迷的妇人身上。

在那玲珑身段及那姣美面上打量几瞬,她忽的意识到什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赶紧吆喝人将昏迷那人抬到贵锦院里,好生伺候着。

这要真如她所想,日后她还不得将人高高供奉起来。

前御史夫人从教坊司出逃,后被太子殿下亲自逮着游街的消息,当日就传到了长平侯府。

陶氏乍一闻此消息,当场晕死过去。

待幽幽转醒后,便见床前围着三个儿媳,人人面上皆有晦涩。

陶氏自知她们所想。府上有个身在教坊司的姑奶奶,是耻辱,是污了脸面,损了名誉,是会让府上众人蒙羞,是会影响儿孙前途。

前头府上尚可以用重金保住苑姐儿清白,如此倒也勉强将脸面糊住。可如今游街的事一出,是彻底揭下了他们府上的脸面,而且有太子殿下插手,他们再也无力将她保下。

若到时候苑姐儿她真的接客……教坊司来往的不是皇亲贵胄就是朝中官员,同朝为官,他们府上几位爷们的脸面何在啊。

陶氏不由悲从中来,她知道,她这女儿大概是保不住了。

枉她还一直存着侥幸,希望等风声过了,还能将苑姐儿从那魔窟中捞出来。

枉她还认为,太子爷会看在当日与苑姐儿的情分上,放过她一马。昔年她早看出了太子对苑姐儿有情,否则也不会在苑姐儿大婚那日,他大张旗鼓的包下京城大半个花街,呼朋引伴的彻夜狂欢了。听说最后还酩酊大醉的伏倒在青楼的重檐歇山顶上,翌日早朝上,还让人给参了一本。

终究是错了。错估了太子爷的心狠。

他未想过要放苑姐儿一马,反而是要生生逼死她。

华灯初上的时候,京城牌楼的南北胡同人来车往,开始热闹了起来。

长平侯府的马车低调的停在路口,而后林昌盛下了车,脸色晦暗的步入那充斥着靡靡之音的教坊司中。

虽是低头快走,可教坊司来往的都是权贵皇戚,他长平侯府的世子又不是无名小卒,哪个又轻易忽略他去?

几乎林昌盛刚一踏入教坊里,就有那权贵子弟将他认出,更不乏那同朝为官的同僚,戏谑看他坐等好戏。

有那不愿得罪的就相互挤眉弄眼的谐谑,有那仗着父辈有从龙之功的新贵,不惧得罪人的,就嬉笑着上前挤兑两句,看那长平侯世子咬牙切齿的模样,觉得格外畅快。

鸨母热情的让人将他给迎到了贵锦院。

林昌盛死握着拳,在那些权贵或异样或看戏或嬉笑的神色中,涨紫着脸上了阁楼。

林苑正苍白着脸坐在绣床上发呆,突闻她香阁的门从外头打开,心脏猛地一跳,慌乱朝房门的方向看去。

待见来人是她大哥,她在吃惊之余也不免松懈了紧绷的两肩,高高提起的心这方回落了下来。

今晚那鸨母特意让人压着她沐浴梳洗,还颇为隆重的将她施粉描眉的打扮了番,直骇的她以为那鸨母受那晋滁授意,是欲逼她开始接客。

“大哥如何来了。”乍然见到亲人,林苑惊喜中又难掩酸涩,忙下了地朝他走来。

林昌盛握着拳立在原地,看着那提裙款步走来的人,看她挽着慵妆髻,穿着轻罗纱,做楼里乐妓的轻浮打扮,他清俊的面庞一瞬间浮过愧,怒,耻等激烈复杂情绪。

他似乎是想掩饰这些,可在林苑看来,他的强忍无疑是失败的,此刻他的面上因用力忍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扭曲。

林苑奔过去的脚步一下子停住。

“三妹,自打你出事,府上竭尽全力为你奔走,不吝重金与人情。只是至今日,已彻底无能为力。”

香阁内的菱纱灯跳着晕黄的光,照着双方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不真切的恍惚。

林苑的手按上了桌沿。她隔着方桌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我知道的大哥,府上已为我做过诸多,日后不必再为我奔走了。”

林昌盛今日来说的却不单单是这个。

他移开了目光不与她对视,沉默了会,晦涩的问她:“你今后……有何打算?”

林苑何其聪慧,当即就从他这话里听出旁的意味。

她身子一颤,而后僵直的看向他闪避的双眸,发问:“大哥想要我有何打算?”

林昌盛握了拳别过脸去。好半会,放似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三妹,既到这番田地,还望莫要太过惜命……当以清誉为重。”

林苑面色一下子褪的干干净净。

“昔年妹夫被提拔为左都御史时,三妹你贵为朝廷命妇,逢年过节皆可入宫拜见皇后宫妃,是何等的端庄清贵……你再看看你如今。”林昌盛沉重的话里隐含几分规劝:“还是要保的清白,日后到泉下对那符家也算有个交代。”

空气中有莫名的气氛在流淌,有人面庞上那乍然亲人的欢喜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有何不清白?”

林苑的陡然一声质问令林昌盛惊愕住。

“永昌二十年发起战争致民不聊生的人可是我?”

“抵御叛军不力,致国破家亡的人可是我?”

“牵连无辜妇孺,将人充进教坊司的人可是我?”

“这道门外花天酒地要行侮辱事的人,又可是我?”

林苑手心按着桌面,强撑着自己消瘦而孱弱的身体,与她大哥直视,分毫不让:“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旁人害了我,却硬是将不清白这三个沉重字眼让我背负!”

“我自问为人堂堂正正,双手干干净净。我的清白不在旁人的嘴里,只在我的良心与良知上。”

“大哥,我亦明白如今长平侯府的艰难处境,所以不愿拖累府上,望大哥回去禀明父亲,至此之后……便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将林苑二字从族谱上除掉罢。”

林昌盛浑浑噩噩的离开了,脑中反复回荡的是那双清明眸光,含着隐隐灼光,让人竟不敢直视。

这里的事,当夜就有人禀了太子府上。

晋滁一身常服坐在案前剪着烛心,闻言只动作略顿了下,而后就面色无异的令人退下。

田喜小心翼翼的将一小银镯子双手递上。

晋滁拿过来在掌心里翻了两下,凑近烛光下仔细查看。

“奴才问过那珍宝阁的掌柜的,他说这镯子确是出自他们阁里,是昔年……林家三奶奶订做的。”田喜见他们太子爷正眯眼仔细瞧镯内的一行小字,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因为当时林家三奶奶要求在镯子内侧刻名字,还要求左手镯子是从左往右刻,右手的是从右往左刻,那掌柜的觉得挺稀奇,因而对这对银镯就印象深刻。”

晋滁的目光盯在那名字上好长时间。

镯子内侧刻着的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三个。

“不是说一对?”

“打捞上来的时候,就见着孩子右手腕上这只。”田喜道:“另外一只大概是沉入湖底了罢。要么,就是战乱时候,弄丢了去。”

晋滁收了眼:“找个安生地,将人葬了罢。”

田喜应诺。

第二日,当教坊司里寻欢作乐的权贵子弟们,在冷不丁见着当朝皇太子踏进这方欢场时,全体当场息声了片刻。

之后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太子爷,竟出来嫖了!

第40章 交锋

鸨母一路卑躬屈己的领着人上了楼, 内心犹不敢相信,当朝太子殿下竟真的贵步幸临贱地。

在推开那雕花木门的时候,她双手甚至都抑制不住的发颤, 浓艳的面容上尽是压制不住的激动之色。

晋滁踏进香阁后, 雕花木门就从外头轻轻阖上,两队亲兵肃穆而立守在房门两侧, 严禁任何人朝此处靠近半步。

鸨母也忙识趣的走远了些, 却也不敢就此没了影,只在那三楼的木梯上候着,只待那太子爷有何吩咐,她能第一时间迎上前去听令。

房间里的麝香余香袅绕,旖旎醉人。

晋滁抬手拨开淙淙作响的珠帘, 跨步进了内间, 掀眸环顾一扫,便将眸光定在了那绣床上木然而坐的人身上。

绣罗襦, 慵妆髻, 冰肌莹,花柳姿。侧坐在半垂的轻罗软帐中,姣好的面容不含一丝情绪, 半垂眸朝绣床里侧盯着, 未曾朝他的方向瞥过半眼,冰冷的好似那木雕美人。

一别经年, 她好似还是印象中那模样,却又好似多了些旁的韵味。

他的眸光在那不同往昔青涩稚嫩时候的清丽眉眼,及那绰约腰身上流连些许,而后抬步走到离绣床不远处的画桌前撩袍坐下,兀自抬盏斟酒, 饮下。

静谧的室里,一人侧坐,一人饮酒,两相无言。

不似故人,更似陌路。

待半壶酒下肚,晋滁沉沉目光落向帐内之人,毫不留情的令道:“过来。可还在自持身份,忘了身为乐妓的本分。”

磁性的嗓音亦如多年前般低醇入耳,只是语音里少了昔年的柔软与多情,唯剩态度冰冷的凉薄与淡漠。

林苑恨极了他,又如何肯理会他半分。

晋滁冷笑:“可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御史夫人?不过一妓尔,又有何身份可自持为重。”

林苑只恍似未闻,眸光动都未曾动过半瞬。

香阁里,四角平纱灯氤氲着迷离的光晕,映照着红罗纱帐中的身影绰约醉人,宛若他曾经颠倒胡梦里的一幕。可晋滁却知道,那看似温柔安静侧坐的人,面庞是冰的,眼神也是凉的,完全不似他醉梦里的柔软婉约,多情似水,却只剩抗拒与嫌恶。

他阖下眸的瞬间,手里酒壶略重的搁上桌面。

自袖口掏出一物直接扔在地上。坚硬的质地碰上地面,发出玉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过来。”

林苑本不欲理会,可那叩击音色耳熟的令她心慌,忍不住的就侧眸以余光扫了眼,下一刻就刷的下变了脸色。

那落于他脚边银亮的精致小镯子,正是昔年她亲自给瑞哥订做的银镯。

晋滁如愿以偿的见她煞时白了脸儿。

待见她细白的手指抓过那红罗帐,惊慌失措的起身下地,蹒跚朝他的方向奔赴而来,他内心觉得痛快的同时,又似隐约有种难掩滋味夹杂在其中。

在她即将靠近拾取时,他拿鞭身抵住了她。

“怎么不再装聋作哑了。”

林苑被迫趔趄的止了步。看向他的眸光中,痛恨又惊惶。

“鸨母没教你如何取悦男人?”他执鞭抵她肩,稍一用力,就将她趔趄的推到了画桌前:“去倒酒。”

林苑看了眼地上的银镯,强忍住心慌,从红袖中伸出手来,手指紧抓过桌上的琉璃酒壶往空盏中倒去。

因倒的急,那酒汁就溢出杯盏外面些,洇湿了她的衣袖。

晋滁打她软薄衣料下素白纤瘦的手腕上移开目光,转向那酒汁满满的杯盏,无声逼迫她饮下。

细白的手指在杯身上捏紧过一瞬。而后她抬起杯来,垂眸饮尽。

烈酒入喉,当即让她闷声呛咳了数声,单薄的身子宛若寒风中枯叶,瑟瑟发抖。

晋滁的眸光从她苍白的脸庞上落下。而后掌心一松,鞭身就收了力道。

林苑当即慌张的摇晃着身子奔向那银镯,蹲身一把抓过捞在掌心,颤着手翻过焦灼查看内侧小字。

三个名字从右至左排列,而非从左至右。

是右手镯。

晋滁见她捧着银镯失魂落魄的瘫坐于地,就沉眸移开了眼,转而伸手捞过那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林苑此刻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的后背手心皆是濡湿的汗,没人知道刚那一瞬间她是多么惶恐,唯恐见到的是名字排列是从左至右。

“犹记昔年夫人为了上符家的花轿,是何等的刚毅决绝。如今落得这般结果,可还满意当初的抉择?”晋滁把玩着酒盏,狭长的眸中不见外露情绪:“孤当多好的如意郎君,却是也未曾给你盘算半条后路。不过尔尔。”

林苑眼前一瞬间又晃过城破当日的惨景。

符家二子殉国,符家女眷殉节,符家奴仆殉主。

一日之间,家破人亡,整个符家只有白绫飘荡,鲜血遍地,哀声连连,满目疮痍。

林苑红了眼圈,颤手指着他,一字一句咬牙恨声:“兴不义之师,伐无罪之地,害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横尸遍野无数!你们父子方是千古罪人!就算我昔年如何抉择,此时此刻此地,也容不得你一罪人过来指摘!”

晋滁眯眸盯她,波澜不起的眸底隐约浮现戾色。

林苑握紧手里银镯,想起颠沛在外不知生死的瑞哥,想起因他而功亏一篑的逃亡计划,不由悲愤交加,气恨的扬手上前扑打他:“你还我儿来!”

晋滁沉着脸劈手夺过她手里银镯,执鞭将她往桌前一推,冷笑:“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没道理不清楚。莫跟孤撒泼,倒酒。”

林苑遂抓过酒壶倒满了杯酒,回头直接泼他脸上。

晋滁不期被泼了满脸,冰凉的液体打湿了他俊美的面庞。

他睁开眼皮看她,几滴酒汁由着那锋利的眉眼滑落,落上他绯色常服。

“御史夫人可是又要发疯?”

起身去架子旁捞过巾帕擦过脸脖,他面上并未见怒,只是朝林苑所在方向盯着,一反常态的慢笑道:“看来夫人尚未认清形势。不过倒也无妨,一夕之间身份转变,接受起来总需要个过程。”

说着随手掷了手里巾帕,抬步朝林苑的方向走来,近前之后伸手抚过她鬓间发,俯过身与她平视。

“夫人向孤讨儿?无妨,孤还你便是。”

意味不明的丢下这话,不等她反应就勾了手指将她鬓间白花一把掳下。在她吃痛的抽气声中,他将那缠裹着几缕青丝的白花掷在地上,抬脚碾碎。

“来人。”未再朝林苑那看过半眼,他随即站直了身,抓过铁鞭抵开她,掸袖大步离去。

边往外走,边喝令:“将她屋里的那株白木香砸了,一概换成大红大紫的花来。”

这一夜,林苑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因为他离去前话里的笃定,让她几欲怀疑,他是找到了逃亡在外的瑞哥。

而此时长平侯府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

早朝过后,太子爷直接驱车至他们府上,却是商量都不打,直接挥令亲兵抱了他们长房嫡次子,直言道‘借贵府上小儿一用’,而后抱了孩子扬长而去。

府上众人惊骇欲死,不由分说的上来拿人,可是新朝要拿长平侯府开刀?

由不得他们不多想,不惊惧。

府上当即套了车马送杨氏入宫探探口风。

皇后诧异:“宫里未曾听过这般传闻。况且圣上既已答应放过,又怎会朝令夕改?”

杨氏慌得六神无主,只反复道那太子爷光天化日来府上掳走府上炎哥儿,这事来的莫名,着实让人忐忑不安。

皇后想了想道:“大概是你们哪里开罪了太子。你也知道的,太子的事本宫不好插手,不若你们另外寻个中间人,稍以打探一番。”

杨氏回府后,林侯爷当即备了厚礼去往江太傅府上。

同样是前朝旧臣,因江太傅早年时曾教导过当今太子殿下一年半载的光景,这有这份干系在,新朝待江府上还算礼遇,不似林府处在不尴不尬的境地,总提心吊胆着怕哪日圣上心血来潮将他们阖府清算。

江太傅念两家旧情,终是应下此事。

林侯爷自是万般谢过不提。

没过晌午,江太傅就遣人给林侯爷传话,道是太子爷将他们家嫡孙让人给抱到教坊司去了。

林侯爷惊闻此事后,脑袋一轰。

不单是因为那太子爷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事,更是因为此刻他突然想起早被忘在脑后的陈年旧事来——昔年,那太子爷曾亲提了两只大雁,来他府上求取苑姐儿!

这就,对上了。

林苑见到炎哥儿的那一刻,也顿时觉得脑袋翁了下,眼前好似天旋地转。

田喜牵着炎哥儿的手到她跟前,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殿下说了,打听到您家小儿跟长平侯府的炎哥儿年纪相仿,模样最像。从前俩孩子最能玩到一处,相信夫人见了,总归能,睹物思人。”

突然被一伙人从府里强行抱走,炎哥儿不过几岁稚儿,焉能不被吓住?此刻见了从前最疼爱他的亲姑母在这,惊喜的同时那委屈与惊怕也一同涌上,小手紧抓着他姑母的衣裳,哭着唤了声姑母。

田喜见她僵直着身子,似不为所动的在那站着,便就笑眯眯的抬手去摸炎哥儿的脑袋。炎哥儿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林苑的胳膊连连后躲,哭喊着叫着姑母。

林苑终是迈前一步,拿身子挡开了田喜与炎哥儿。

田喜忙垂首躬身后退两步,双眼低垂着盯着脚面,脸上仍是无可挑剔的和善笑:“殿下说,他是言出必行之人,既然应了要还您个儿子,那就要自然要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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