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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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壮一直微笑着,始终是不语。

魏暹便跟谢琬埋首私语起来。

任隽见到谢琬时而低语时而轻笑,神情不觉已一点点黯下去。

谢棋看着任隽神情黯然地总盯着谢琬,下唇也已咬得生紧。

谢琅见到谢琬与魏暹沟通和谐,却是呵呵笑个不停。

至于谢桦谢桐,则忙着听魏暹说起京师的繁华景象去了,盯着魏暹目不转睛,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一旁侍侯的玉雪看着一桌人各怀心思,不由得暗叹了声气。

府里有了个任公子。本来就热闹了,哪禁得如今又突然加进来个魏公子。二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任隽,可惜一个有心一个无梦。任隽倾心三姑娘,而她们三姑娘又看不上他。她不知道她们姑娘究竟怎么想,如今看起来。对这魏公子确是要比任公子和气几分。

上回魏暹走后她还以为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从未把她放进谢琬未来夫婿的备选里,如今他竟然又找上门来,而且看起来魏公子还十分喜欢与三姑娘亲近,以着魏家的家世,三姑娘若是嫁过去,算不算得上风光呢?

这两年跟着谢琬。本就学得了些以往想也不敢想的东西。而自从谢琬让她提点过玉芳之后,她也更明白谢琬的想法。再加之谢琬又不断地网罗着一些让她想也不到的人在身边,更可见她的决心。

那么她对自己将来的去从,就不得不好好琢磨了。

是要像玉芳那样等过两年之后嫁出去,还是一直跟在三姑娘身边,替她分忧解难。顺便也替自己谋一份风光未来?虽然再风光她也是个奴才,可是风光的奴才跟不得用的奴才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玉芳想攀高枝的想法没错,可她的错误在于选错了人,这两年跟在谢琬身边,她居然还不明白谢琬才是二房的主心骨。才是能够左右她们命运的人。就是攀上了二少爷,只要三姑娘一声不许,将来不是也没有她的活路吗?

而且,那样也就注定只能做二少爷房里一辈子的妾室。

可是跟着谢琬就不同了。且不说谢琬的超群姿容,只说她这份才智,绝对是她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拔尖的。她居然能够把当初二爷都无可奈何的王氏涮了好几回,且憋着气还连话都不敢说出来,冲着这,她就是最终斗不过有着个在朝为官的儿子的王氏,也绝对会替她自己谋份好前程。

谢琬有了好归宿,她作为一直伴随在她身边的心腹,能够不风光吗?

就是进不了魏府这样的高官大户,就是进任家这样的本土世族里做个少奶奶身边的管事娘子,那也是体面的。

有了这一层,玉雪对于谢琬的婚事,也就格外关心起来。

晚饭后宴散了,谢启功也回来了,王氏说明了经过,谢启功便就赶来颐风院相见。又问魏暹歇在何处,魏暹因为跟谢琅谈论文章正在兴头上,就跟谢启功说歇在颐风院,反正颐风院里屋子多。

谢琅也很欢迎,连忙让秋霜去收拾厢房。

谢启功回到正院,脸上的喜色还未曾褪去。他对王氏道:“想不到这魏公子与我谢府竟如此有缘,看来这也是荣儿命中该有份荣华富贵啊!”

王氏却还在惦念着谢宏那边要钱贴补,于是道:“既如此,咱们就该好生招待才是。”

“正是这么说。”谢启功捋须点头:“你明日就拿五百两银子去,让人仔细去打听魏公子喜欢什么。”

王氏喜道:“为妻一定好生招待好魏公子!”心下却暗喜着,近来悬着的事,总算是有了着落了。

这边谢琬回了房,玉雪一面侍侯她沐浴,一面就试探道:“这魏公子看起来挺好相处的。人又活泼。”

谢琬一时之间,哪里料到她会有那么多小九九,拿着胰子涂手臂,心不在焉说道:“就是个孩子。”

玉雪笑道:“姑娘自己不也是个孩子?还没魏公子大呢。”

谢琬想起今儿魏暹说起要她叫他做哥哥的话,笑了笑,继续涂胰子。

玉雪看她这模样,却是抿嘴笑得更愉快了。

翌日早间,谢琅他们去了上学,魏暹闲着无事,跑到后院天井来。他没看见旁边抱厦窗户内坐着谢琬,先是好奇地围着天井转了两圈,然后步下石阶,拿地上枯枝去戳水池里两“头”肥鱼。两头鱼顿时在水池里乱窜,溅起一地水花

谢琬捧着书在窗内咳嗽了两声,顿时把他惊得偏过头来。

“你在干什么?”她扬起下巴指指他手上的树枝。

他连忙把树枝撂下,快手快脚上了游廊,说道:“你怎么把鱼养得跟猪似的?弄得我还得亲自跑下去才看清是什么鱼种。”

倒成她的错了。

她放下手,双手撑着窗户道:“魏公子——”

“哎——梦秋!”魏暹一手伸出来,纠正她的称呼。

她一顿,直起腰,“好吧,你怎么会突然又到清河来?令尊令堂知道你去向吗?”

赵贞信上说因为他不在府里,而且魏夫人并不太乐见他跟谢葳联姻,所以这门婚事暂且才不见分明。他来的时候身边又仅止一个小厮,那么,他为什么“不在府里”就很值得怀疑了,她可不认为若是光明正大的出来,魏夫人会放心他只带个小厮在身边。

“小三儿你就是这点不好。”

魏暹负手摇头,一副痛心的样子。

“小三儿?”谢琬扬高了尾音,怪叫出来,她几时有了个这么难听的小名?但是,她可不会这样就被他顺利引开话题去。她继续道:“我要是猜的没错,你是偷溜出来的吧?”

“这有什么要紧?我都已经十四岁了!”

他两手一摊,十分地不以为然。

谢琬暗中叹气,他这么样不计后果地乱跑出来,不知道魏夫人会急成什么样。想来当初会出现在她坠崖的松树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可是那回好歹还有两个一看就很强的护卫,如今眼下,他既无防身之力,又没人随护在侧,是多么不顾后果。

“梦秋原来在这里?害我在前院好找。”

这时候,穿堂外又走进来笑吟吟的一人,竟是本该去县学了的任隽。

魏暹难掩讶色地拱手称了声“展延”。

谢琬也惊讶地道:“任三哥没去上学么?”

任隽说道:“昨夜里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哪知道早上起来有些头疼,便就让惜之他们代为告假了。”

魏暹道:“可是着凉染了风寒?这可遭了!倒是我的不是,昨夜很该见好就收。”

任隽笑道:“怎么会是梦秋的事?酒逢知己千杯少,是我自己贪杯所致,可万万怪不上你。”

谢琬深深看了他两眼,把他们让进了抱厦里。

魏暹进门一坐下,便觉屋里的摆设新奇。

“倒是有着说不出的随意。”他赞道。

任隽端着茶,一面微笑道:“三妹妹就是这样,外面看着端庄严肃,内里其实随性得很。她要是撒起娇耍起赖来,真让人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最小,又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妹呢?”他目光往魏暹处睃了眼,才低头把茶水喝了半口。

魏暹深以为然地点头,一时脱口道:“不错不错,我就见过她凶悍的一面。”

081 等你

谢琬重重咳嗽了声,他方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装作去看四壁的挂饰。一看他画的那副松岗图被她裱好挂在正身后正壁,不由抚掌得意地道:“这画是我画的!”

任隽面色一顿,赞道:“梦秋一手好丹青!我来这里多回,却不知出自梦秋的手笔。”说完又冲谢琬道:“那两只鱼还好么?我看它们前两日下雨时竟浮上水面来,这两日如何?”语气十分的温柔,仿佛滴到手上都能融进皮肉。

谢琬神色如常:“不过是那两日下午气闷,如今倒好了。”

“你是说水池里那两条鱼?”魏暹听他们说到这里,顿时嗤笑起来:“那两条肥得跟猪似的鱼,他们哪里会不好?刚才我拿树枝戳它们,它们还弹了我一身水哩!我原道她是个有品味的人,没想到也会把两条破野鱼当宝贝养!”

任隽笑容僵住,脸色半青半紫,说不上什么滋味来。

魏暹尝了两口茶放下茶碗,见到他这般颜色,又见谢琬盯着他看,不由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谢琬别过头,招手让春蕙上了瓜果,说起别的来。

等到谢棋闻讯过来寻任隽了,魏暹再问起,她才在团扇后轻声地道:“那鱼是展延亲手捉的。”

魏暹恍然大悟,紧接着捂紧自己的口,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家都是朋友,这样当面伤人家面子,实不很不厚道。这让人家怎么自处?他反省着不该如此,却没想过,为什么当以为鱼是谢琬养的时他就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当面损她,而换成是任隽时却又需要恪守君子之道。

魏暹对任隽很是迁就了几日。

当天夜里谢琬收到罗升从京中寄来的信,信上说铺子的事都已经办妥,估摸着明后日就能回清河。谢琬看完信后也以谢琅的名义修了封书信到魏府,告诉了魏彬夫妇魏暹的下落。

不管怎么说,魏暹如若在清河期间出事。最后总归要落到谢府头上。魏府可不会管你们之间内斗不内斗的,到时心疼儿子要整他们,那就是一竿子掀翻的事。

如今谢琬主动告知了他们下落,魏彬若是知道做的。就应该立即派人前来,或者把他即刻接回去,若是不派人保护也不接走,那出了事可就跟谢府没多大关系了。虽然因为魏暹曾经救下谢琬,谢琬并不会对他置之不理,可到底难保万一。

翌日便是中秋日,府里各房中午都在上房会餐。谢琬早饭后去了趟铺子,原本打算去去就回,哪料宁大乙带着一大帮狗腿子从河间府回来,得了个西洋音乐盒。路过李子胡同时正好看见她的骡车,便就拐进来跟她献宝,多呆了有片刻。

回到府里时任隽就已经在二门下等着她了。

“这么久没回来,还道你遇上意外了。”他迎过来伸出手,准备扶她下地。

谢琬不动声色退开半步。带着淡淡的笑说道:“任三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任隽感受到她的抗拒,两手落寞地垂下去。“我看你还没回,特地等你。”

“不用了。”谢琬口气愈发淡漠,“任三哥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说完上了石阶,上了左首去颐风院的游廊。

任隽追上来,苍白着脸捉住她的袖子。“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是因为魏暹吗?”

谢琬唇角扬了扬。转过头来,说道:“从我初初认识你到如今,我就是这样子。并不是你所以为的因为棋姐儿,或者是魏公子。从此往后,兴许一直到我死,不管我会认识谁。我对你也一直会是这样子。”

“琬琬!”

任隽失声,双肩已然发起颤来。

谢琬退开两步,冲他颌首致意,转身离去。

倒是停在身后不远的玉雪与钱壮互看了眼,默然叹了口气。

中午的宴会自然是欢者见欢。愁者见愁。

谢琬像往常一样话不多,但脸上始终带着沉静的微笑。男孩子们自成一桌,中间花觚里插着桂花,魏暹他们行着酒令,而谢棋走到任隽这桌缠着要喝酒,被他撂了袖子,拨开她回了房。

晚上可以上街看花灯。

谢琬换好了衣裳,玉雪又替她新梳了头发。

魏暹看着被挽了双挂髻、戴着珠花缀饰的她走出来,说道:

“在京师外的地方才有这样的好处,像我们京师的姑娘们,一到十来岁的模样,不要说上街看花灯了,就是平常出门上街买个花啊粉的都艰难。总怕被人瞧见丢了体面。不过像你这样的,确实也是少出门的好,要不然被人看见,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媒婆上门。烦都烦死了!”

谢琬想起谢荣只怕也请人充当过媒婆上门,便不由笑了。

对于他说的那些姑娘,其实也不过是有身份的姑娘家,寻常百姓不论男女到了年纪都要奔波过日子的,哪有那份娇养的资格。前世她在京师走街串巷得多了,哪天路上都不缺年轻姑娘。

在二门下碰了面,一行七个人带着各自服侍的人,便就浩浩荡荡上街了。

魏暹因只带了个小厮天赐,谢琬怕夜里人多有闪失,便让吴兴跟在他身边照应。

县里的花街在青花胡同,平时是卖灯笼雨伞的街市,今夜一条街全都成了花灯的海洋,全城老少包括近郊村庄里的人都涌进来了。

钱壮眼尖,进了街口便看见了村子里邻居大妈,打了声招呼没走两步,就见到了自己的父母钱老伯夫妇。老俩口是挑着一挑菱角进城来卖的,看到谢琬,钱大娘连忙拿纸包了好几包塞到钱壮手里,交代他给谢琬吃。

谢琬说道:“钱壮每个月领的钱都给您们了么?”

钱老伯乐得嘴角都扯到后耳根去了,忙不迭点头道:“给了给了!每个月都固定交六两银子给我们,他说在姑娘身边,什么也用不着,留几个钱零花就成。如今承蒙姑娘关照,我们日子也松快多了。我这也是闲不住,一面也来看个热闹!”

谢琬看他们欢喜,心中也十分欢喜。

魏暹瞅着奇怪,“怎么连人家钱护卫的爹娘都对你这么客气?”

钱壮正色道:“因为没有三姑娘,就没有我的如今。”

玉雪从旁笑道:“因为我们姑娘长得漂亮。”

魏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玉雪的说法更可靠。人长得漂亮,自然喜欢的人就多嘛!他瞅准对面卖灯的摊子冲过去道:“你们先走,我去挑盏灯!”说着一溜烟没入了人群。

谢琬急忙唤吴兴和天赐跟上,又怕他们回来找不着,遂让谢棋他们先走。任隽原是也停了步,然而犹豫了片刻,又提着步跟上谢桦了,谢棋自然是任隽在哪里便去往哪里,见得他走了,便也跟谢琬道:“那你自己留心,我怕人多,还是跟着哥哥他们好些。”

身为妹奴的谢琅当然是要陪着谢琬的,由此一伙人便就分了道。

谢琬挑了几盏花灯,还不见魏暹回来,便就有点担心。正在探头张望之时,吴兴忽然大叫着跑过来了:“姑娘!不好了!魏公子遇上麻烦了!”

听见吴兴这一喊,谢琬的心便顿时往下沉,“出什么事了?”

“魏公子在河边选灯,被几个人围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谢琬立即唤了谢琅钱壮,一起赶到河边。

魏暹正由天赐伴着,被三四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围在当中,其中一个还捂着肩膀作作呻吟状,几个人似乎正冲魏暹说着什么。魏暹面色涨红,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三品官户的小公子,如今对着这些人却无可奈何。

“出什么事了?”

谢琬走到跟前一出声,几个人便同时望过来。魏暹惊喜地道:“小三儿快救我!”而旁边那些人则斜着眼将她上下打量着,透着满目的不明意味。当中有个下巴上长着颗大痦子的汉子,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谢琬的脸打量。

谢琬背过身去。谢琅一把将她拖在身后,死瞪着那些人。钱壮径直走过去,一把牵起魏暹的胳膊将他拉过来。那几个人不知他哪来这么大胆子,顿时相互使着眼色围上来:“哪来的伙计?我们兄弟被撞伤了胳膊,想这么着就走掉?”

路人见着这阵势,都飞快地跑远了。

钱壮先把魏暹送回谢琅身边,然后才走过去:“你们想怎么着?”

“怎么着?赔钱啊!”

钱壮说道:“赔钱没有,赔命倒是有一条,要不要?”

那些人顿时变了脸,往地上啐着唾沫,四面围上来。

魏暹通红着脸跟谢琬道:“我只是想去挑盏好看点的灯给你,不是成心要添麻烦。”然而惭愧之余看了眼下情形又十分紧张,深怕钱壮吃亏,哪知才一个错眼的工夫,场下已经只见了钱壮,余下那些人一个个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直不起腰来了。

四面传来惊叹声。

钱壮走回来,冲谢琬点点头,谢琬遂舒了口气,说道:“走吧。”

自此魏暹再不敢乱走了,亦步亦趋随着钱壮,直到逛完花灯回到谢府。

082 告白

谢琬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毕竟魏暹这样冒失,头上顶着羊脂玉簪子,腰上挂着翡翠坠子,就连一双小靴子都扣着金玉贴面儿,明摆着就是个移动的珠宝匣子,就是不被这些人盯上,也迟早会被别的人盯上。

她回府后便说了魏暹一顿。

魏暹受了她这番教训,往后出门倒是也低调多了,这些却是后话不提。

却说中秋一过,王氏却收到京中来信,说是黄氏带着谢芸谢葳不日便要回府,随同而来的还有魏大人府上的一批护卫。心下不由惊奇,便问这打前站来的人道:“这又是因何凑到了一处?”

来人回禀道:“原来魏公子出门魏大人他们并不知情,这些日子正急得四处寻人,前两日正好收到咱们府上的去信,才知道魏公子在咱们府上。好在三爷跟魏府的二爷是有交情的,魏大人便亲自登门委托了三爷。三爷便就立即安排三奶奶带着大姑娘四公子回来”

“原来如此。”王氏点头。谢荣突然接他们娘儿几个进京,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鲜少跟她说起这些,但是听说他如今跟参知大人有了联系,这总归是件好事,于是也连忙吩咐周二家的下去张罗,令其务必预备好魏府这些人的住所。

谢启功得了讯,又给了她五百两银子的花销。

谢宏这些日子说话声音又大起来了,谢棋也连换了好几身秋衣。

罗矩从南边来信了,采买的事相对顺利,前期碰了几个钉子,后期倒是顺手了,联系了几个口碑不错的米贩商,签订往京师谢家米铺里粜米的协议文书,第一船大米将于九月中旬到达。罗矩二人则会随船一道回来。

而罗升于月底如约回来,交给了谢琬铺子地契和舆图。于是趁着米粮未到的这段时间。可以先拾缀铺子,同时开始雇人。

因为来府的外人越来越多,谢琬不得不把手头的事情做得更隐秘些,外出的次数要减少。就是罗升他们来回事儿也一律改成在晚饭后。谢琅也配合着把在颐风院的时间变多了,并且偶尔也会叫罗升拿帐薄来作作样子。

黄氏带着谢葳谢芸以及魏府的人到家的时候,谢琬正好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完。

数月不见,谢葳似乎长高了些,举止也更加大方了,见到与谢琬同进来的魏暹,她温婉地笑着,跟问候任隽一样地问候着他。

她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姑娘们是一样的,少爷是一样的。任隽又是单一样的。而魏暹则没有。谢琬私以为这样做也说得通,因为魏暹本来就打京师而来,而且谢葳又是在临启程前得知魏暹在谢府的,理论上不可能备上他的礼物,所以若是备了。反倒显得殷勤。

不过谢棋可不这么想。

“大姐姐怎么独独没给魏公子备礼物?”她穿着最近新制的秋衣,促狭地冲谢葳挤眼。

谢葳再端庄,当着一屋子这么多人的面也禁不住脸上一红,但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笑着偏过头问起谢琬腕上新打的手镯子,装作没听见。

谢棋绕过来,再问:“大姐姐好生没趣。魏公子巴巴地从京师赶过来,你却这样晾着人家。”

谢葳面色一沉,拂袖站起来:“我晾不晾人家,几时由得你出面?我若是几时晾着你的任公子了,你再来问我不迟!”

谢棋没想到一句玩笑换来长姐威严,立时僵在那里无地自容。

男孩子们都聚在花厅另一侧说话。听见这边动静,不觉也凑了过来。

魏暹听得竟是因自己而起,忙说道:“二姑娘言重了,大姑娘何至于谅着我,再说我本就打京师里来。大姑娘捎了礼给我,回头我还得带回去,岂不麻烦么。小三儿你说是不是?”

大伙的目光都转向他口中的小三儿。

谢琬扯了扯嘴角,只好道:“的确是这样没错。”

谢棋冲她瞪了眼,气乎乎跑回去坐下了。

谢葳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魏暹。

王氏为三房接风,在玉兰厅治宴。

午饭前谢琬在偏厅吃茶,魏暹走过来,折扇一敲她胳膊,说道:“我看大姑娘方才送的宝香斋的胭脂,你满喜欢的样子,我告诉你,其实京师胭脂最出名的是脍翠阁,你喜欢什么香味儿的,告诉我,下回我来的时候捎盒那里头的给你。”

谢琬瞥了他一眼,慢悠悠拂着茶水沫子,“你真的确定你还有机会出来?”她可不认为他这趟回去之后会安然无恙。并且,魏夫人会再让他有机会往外潜逃。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问:“你这么做,究竟是头一回还是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自然是头一回!”他皱眉睨她,仿佛她这话有多侮辱他的人格似的。“上回我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么,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前阵子正好我在府里呆得无聊,想起你来,也不知上回害你生病落下什么病根不曾,又怕我母亲不肯我来,我就偷偷来了。”

既是呆得无聊而来,那就不是为了躲避与谢葳的婚事而来了。谢琬也觉得魏暹不太可能知道谢荣这番打算,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只怕再不肯登谢府的门。于是就道:“下回你也别来了,脍翠阁的胭脂,我让下头人进京的时候带回来就是。”

“下头人带的,那怎么能一样?”魏暹有点急,“他们哪里懂得女人用的东西哪样好哪样不好?”

谢琬乐不可支,说道:“这么说,你很懂?”

他一语噎住,红着脸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但是我看我母亲和我姐姐她们常用的几种,都极好。”

“那也用不着特地送过来。”他这么跑来跑去的,是平白给谢荣增加机会么?再说了,终归男女有别,她和他都不算很小了,这种私下里授受之事,做了也是平白落人口舌。“我如今还小,平日里并用不着这个,你不需要费心。”

魏暹一想也对,片刻后即点头道:“那好,我就等你长大了再给你买!”

说完美滋滋地走了。

魏府一共来了有八个人,四名护卫,两名丫鬟,一名管事及一名车夫。

谢琬本以为他们来到之后魏暹便会回府去,哪知道如此一来,他竟如同在父母跟前过了明路一般,索性在这里住下了。而谢启功则求之不得,偌大个谢府还供养不起十来个人?而这样攀交的机会更不是有钱就有的。

谢琬私底里不愿意魏暹卷进她与谢荣之间的这场战争里来,可是显然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魏府的人一来,魏暹再带着人住在颐风院就不合适了,王氏仍让人收拾了潇湘院,请他搬了进去。潇湘院北面挨着藏书阁,南面却接着拂风院,也就是说,谢葳不管是去藏书阁拿书也好,还是去正院里请安也好,都得打拂风院门前路过。

这样,谢琬就时常遇见他们俩人凑在一处说笑谈天。府里因为谢启功不说,自然也没有人去管他们合不合礼数,甚至有时候,在庞福的带领下,大家还会自觉地站远些退到安全距离。

这样的次数多了,谢葳与魏暹之间看上去就越来越和谐,而谢琬渐觉得有些忧愁。魏暹就好比送到谢府来的一块鲜肉,让谢启功母子盯着不放了。可是这块鲜肉曾经却于她有恩,她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成为自己火力下的炮灰。

“看见他们这样,你是不是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坐在廊栏上一边嚼着牛肉干,一边盯着对面廊下下棋的两人蹙眉时,任隽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前。

谢琬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扭身下了地,默不作声预备从香樟树下穿过去。

“琬琬!”

任隽追上去,伸开手挡住她欲走向的角门。“每次看到你跟他这样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跟你现在一样。”

面前的他双唇微颤着,目光却炽热如火。

谢琬印象中的他依然是那个说话都羞涩的少年,不知道在他那样的薄脸皮下,怎么会有着这样一股热烈的情绪。

她掏出绢子擦了擦手指尖,说道:“任三哥真是疯了。”然后掉转头,往二门外走去。

二门外也有回颐风院的路,天底下又不只那一条道。

只是才迈了步,手腕就被拽住了,任隽用了力,将她拉了回来,“我没有疯!我是说真的。琬琬,我们认识都快三年了,也算是青梅竹马,难道你我的情分,连一个才见过两回的外人都不如么?”

谢琬目光骤冷下去:“任三哥放手!”

“我不放!”任隽颤着声音,许是因为紧张,不止他的手在发抖,就连他的声音也显得那样无力。而他的胸脯起伏着:“我又不是真心要冒犯你,我,我就是希望你多看我两眼,我其实,其实很喜……”

“不要说了!”

谢琬厉声喝止,目光如冰刀般落在他脸上。

任隽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怒的样子,下意识退了半步,握在她腕上的手也自动松了下来。

083 怒火

往日温婉沉静的谢琬,眼下就像座苏醒的火山,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息,他不敢去猜想这是因为他的鲁莽而导致的怒气,还是因为他鼓足勇气的出现而导致的她的恼羞成怒——总而言之,眼下的她虽然没有吐出半个字,可就是让人看得出她的怒火。

爱而不得,本来就是件揪心的事,眼下她的拒绝,更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他心里!

“三妹妹……”他翕着双唇,声音嘶哑而低沉,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谢琬的态度已经明摆着告诉他,他跟她之间是没有丝毫可能的了,她是绝不会原谅他的了!可是他还是要说,他若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她在他心里已经藏了这么久?

“我知道我比不上他,可是我会努力,我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你……”

“任公子,你我不过泛泛之交,你来或不来,都不关我的事。”

谢琬木着脸开口,这片刻之间,她已如练就了收发自如之神功的宗师,将那股怒气悉数隐藏起来了。

任隽一口气憋在胸腔里,面色如血殷红。

谢琬隔他五步远站着,如往日般沉静,“我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你误会致此,但是我要明白地告诉你,我对你跟对与谢府有来往的任何客人都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你硬要认为有不一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往后请不要干涉我的事情,也不要把你的感情寄托在我的身上。”

任隽后退两步,目光空洞而彷徨。

他此生虽谈不上众星捧月,却也是父母兄姐疼宠的对象,几时曾听过这等直白而不留丝毫余地的拒绝?但偏偏是他深觉得不同于家人的这一个人,用她的冷漠和直接,伤他如此之深。

“好,好,我知道了……”

他掉转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廊下。

院子里秋木扶疏,谁也没有留意到,黄绿相间的梧桐叶后,谢棋那双如火般的目光。

谢琬等他消失在树影后。也转身回了房。

进抱厦呆坐了会儿,钱壮咳嗽着走进来。

谢琬一眼瞪过去:“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钱壮赧然把头低下:“刚才,刚才小的去了趟茅房——”

谢琬盯着地下看了半日,吐出一口气来:“出去吧。”

对于任隽的一腔心思,谢琬不是不知,一直以来她都在以漠然视之的方式处置,刚才他的忘形并未让她失措,前世里遇见的这样对她动手动脚的人并不只一个两个,只是一向内向的任隽居然也会如此不顾身份,才真真超出她的预计。

她并不想因为前世任家的背信弃义而在今生报复他什么。可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借此机会绝了他的心思,往后将会给她招致更大的麻烦。

她不想跟任家有任何牵扯,也不想把魏暹拉下水,可偏偏他们都卷了进来。

她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对一份没有回应的感情如此坚持着。有的人兴许会因为被人痴守从而觉得幸福,而她只觉得无聊。

当然,她的话对于脆弱的任隽来说稍嫌刺耳,可是,她却必须这么做不可。

“姑娘,你怎么了?”

玉雪拿着封信走进来,看见她沉默的样子不由问。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想起她手上的信封,又不由道:“谁来的信?”

玉雪笑着走过来,在她旁侧坐下:“是赵大人的信。”

谢琬撇下这份心思看信的当口,谢棋也回了栖风院,脸上却是有着胭脂也盖不去的苍白。

阮氏见状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给隽哥儿磨墨么?怎么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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