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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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是有侍卫。可是远不如殷昱身边的人多,更不像皇帝太子那样身边时刻高手如林。他开始有了浓重的危机感,他不想死,他一点儿也不想死,他还有那么多的乐趣没有享受过,怎么能就这样死掉?可是七先生这么厉害,他难道要一辈子躲在宫里吗?

殷曜这些日子被心内的惶恐煎熬着,一面害怕着七先生,一面又担心着皇帝会同意七先生的条件让出皇位。几日之间恍如掉了魂似的,所以当谢荣劝他出宫单住的时候,他哪里肯依?自然是百般的推托。

郑铎这里把殷曜的意思一转述,谢荣一面骂着殷曜窝囊废,一面只得又提笔写了封信。殷曜接到后看完,又仔仔细细想过,才又咬着牙跟太子提了。

因为当日商议的目的在于恶化皇帝与群臣的关系以及激出七先生,所以信上留给皇帝做选择的日子有整整一个月那么长,而丁峻二人早在秘密的地方吃好喝好被养得白白胖胖,甚至连吵闹都不吵闹了。每日里乖乖地等着三餐,然后看书下棋。

这些日子谢琬也时常地在东宫出入。

因着这目标是冲着皇帝,太子和太子妃被皇帝压制了几十年。如今好容易见着他有吃不下睡不着的时候,一改当初的焦虑忧心,变得从容起来。可是一面又在心底里自责,觉得身为儿子儿媳,不该把他置于这样的境地而不顾。

谢琬只当没看见,把殷煦往他们面前一推,他们立即什么烦恼也不见了。

至于乾清宫,她当然是不去的,按说皇帝如今被气得三天两头的病倒。作为孙媳妇,她是该去请个安什么的。可是他连殷煦都不让进,她何必去送脸给人打?说句大不敬的。他若是真扛不过这一坎去了,倒还好了,可惜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他只怕没那么容易呜呼。

倾听满京师的传言对于谢琬来说已在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内容,而殷曜奏请出宫另住的事她当然也听说了。

因着鲁国公也参与有份,殷昭当然也知道整件事始末,这日她在谢琬的抱厦里一面在她的花瓶瓷胎上描花,一面就说道:“皇上当然是不会退位的,就是退位也会以不让大哥承继大统为条件,而殷曜在宫里难免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他出来住也好。你说呢?”

“不好。一点也不好。”

谢琬给她递颜料,看着窗花一笑,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主意绝不是郑铎想的,而是谢荣想的。殷曜前些日子不是在议婚么?他也十六了,按规矩也得搬出宫来另住了。这样一来对谢荣就大有好处了,至少到时他就可以住进殷曜府上对他出谋划策。”

这件事除了让她更加增添几分一把拿下谢荣的决心以外,其实并没给她带来什么烦恼。

殷昭停笔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他在东宫也没什么心腹,若是出宫另住,倒是很利于培养党羽。看来我们得去跟父亲打个招呼才是。”

谢琬看着她道:“都是儿子,你直接跟他这么说,他能答应?”

殷昭继续落笔,说道:“何需直言?皇上不是挺喜欢留他在身边的么?他深受皇恩这么久,这些日子皇上负病在床,他就不用去乾清宫侍侍疾尽尽孝道,直到皇上身子全然康复?他连侍疾都不去,皇上岂不是白疼了他一场。”

谢琬微笑摇起扇子,“言之有理。”

殷昭下晌入宫坐了坐,殷曜被派往乾清宫去侍疾的旨意就下来了。

殷曜原是不想出宫的,可是后来被谢荣一番劝说,到底觉得出宫才是真的对他有利,于是跟太子提了。这里才刚建立起对新生活的一番向往,指望着太子能答应,没想到转眼间又接到了旨意让他去乾清宫侍疾,如此来去地折腾,未免就有些不大耐烦。

郑侧妃却不这么认为,把宫人们都支出去了便就正色与他道:“眼下这个时候去乾清宫侍疾是多么好的机会,你正该好好利用才是,怎么做出这副要死的样子来?皇上不退位也好,退位也好,这期间你只要会侍候好了他,让他把册立诏书颁了给你,岂不是事半功倍?

“那七先生就是再厉害,他敢伤皇帝性命么?等你做了太子或者皇上,七先生怎能伤得了你?到那时候你有千军万马相护,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到你。你自己怎么不动动脑子想想?”

殷曜听后深以为然,才又打起精神去了。

谢荣得知太子下旨让殷曜去了乾清宫侍疾,自不免有番懊恼。

他原想着借这事成功回到殷曜身边,从而接近皇帝,没想到却又泡了汤。如今殷曜去了乾清宫,便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出得来了,而殷昱他们给皇帝的时间是一个月,如果他不在这一个月里跟殷曜联系上,往后只怕再难有机会了。

不过想来想去,他再懊恼也还是比不上七先生。

殷昱他们这次方方面面都算到,不但逼得群臣与皇帝日渐离心离德,又把所有的罪名都盖在七先生头上,并且还毫不客气地把剑头指向七先生,逼着他要么放手要么露面——七先生怎么会放手呢?可是这道战书一下来,皇帝若是让位给太子的话,形势对七先生来说就有着绝对不利了。

所以这个时候他一定已经沉不住气,在计划着如何反过来干扰殷昱他们的阴谋了。

只要七先生一动,他总会有机会抓住的。

事实上谢荣猜得虽不十分正确,但是也差不离儿。

北城浣纱胡同的小院子里,七先生临窗而立,望着庑廊下两只戏水的小鸭,面具后的双眼射出如冰刀一般的目光,他一抬手,手上一只杯子蓦地飞去,砸中一只鸭子的当胸,那鸭子突然倒地,而另一只则扑楞着翅膀发出连串的怪叫声踏水而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在皇帝!是在我!”他蓦地转过身来,盯着面前的老者,“被他们这么一闹,我如今愈来愈被动了,皇帝要么退位要么与群臣为敌,这哪一条对我来说都没好处!他退位了便是太子登基,这帮人肯定是殷昱和魏彬!”

这老者道:“可是即使是这样,咱们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做的太绝了,完全没有丝毫破绽。而且藏人的地方也十分之严,至今也没有人打听到。再加上上头有太子他们半遮半掩的打掩护,谁会相信是他做的?”

“所以连谢荣也拿他们没法子是么?”七先生冷嗤道,负手走过来,“皇位绝不能落到太子尤其是殷昱手上。殷昱他们这半年来动作频频,似乎很着急拿到这个太孙之位,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说到这里他目光紧盯向面前的老者,“他们连坐等着太子登基再封回太孙都不肯,是不是太子出了什么事?”

老者垂头想了想,“这个不清楚,不过据说,这些日子陈复礼往东宫去的多。”

“陈复礼?”七先生眉头忽地凝起来,“太子数年前得过场大病,难道是因为他身子又出毛病了?”

老者道:“小的稍后去打听打听再来禀报先生。”

七先生点点头,摆手让了他出去。

正文、369 造访

事情闹出已经有四五日,至今也还没见七先生有什么动静,骆骞渐渐有点坐不住,这两日徘徊在正豫堂外想进又不便进的模样。

谢琬都瞅在眼里,她也在时刻等待着七先生浮出水面,可是这才五日不是吗?如果七先生连这五日时间都呆不住,那他也不可能会隐藏得这么深这么久了。

“殷曜在去乾清宫之前,郑侧妃对殷曜有过一番提点,据说这些日子在乾清宫表现十分不错,皇帝之前对他的恼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我估摸着,他们是打算从皇上这边下手,直接取得皇上的册立诏书什么的。”

晚饭的时候,谢琬跟殷昱这么说道。

殷昱唔了声,“他敢立我就敢撕。这些没什么用,只有真正坐到这位子才叫有用。”说着他挟了个鸡翅膀到殷煦碗里,殷煦如今可以自己吃饭了,虽然有时遇到困难免不了会弃了筷子用手,但是还是能够自己吃的很好。

而且他还会说话了。

“太瘦了。”他拿着鸡翅咬了一口,老气横秋地咕哝。

夫妻俩相视笑了下,谢琬又夹了个鸡腿给他。这里又接上殷昱的话,“这回我们的架子铺得够大,这事不能拖太久,如今大伙对皇上的不满已经挑起来了,只等七先生一冒头,咱们就得收手。以免夜长梦多,真拖出事来就不好了。”

玩火者必*,他们眼下就是在玩火,身为皇孙却暗中策划威胁皇帝,这是忤逆之罪,若是罪证确凿,是要砍头的。虽然他们不可能落下什么蛛丝蚂迹。就算有人能猜出来是他们做的,也没有证据证明,但是有些事的确需要适可而止。

“我有数……”

殷昱这里正回应着。邢珠忽然匆匆从门外进来,向二人行了个礼。而后道:“王爷,王妃,谢荣那边有动静了!”

殷曜这几日子在乾清宫侍疾,也没忘了联系谢荣,本来回宫之后殷曜忙于忧心七先生,以及后来再发生的这些事,也没怎么再惦记谢荣,可是这次郑铎捎来的信又提醒了他。跟殷昱比起来,他最弱的就是在关键时候缺少个得力的助手,殷昱身边那么多帮着出谋划策的人,而他居然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不免就想起谢荣的好来。如果有他时刻在身旁指点着,他哪里用得着像只无头苍蝇般?

但是谢荣到底是因为季振元和七先生那事儿下来的,这些日子皇帝又忧病在床,实在不适合跟他提起他,于是他就传话给郑铎,让他有什么事儿多去找谢荣拿主意。多个人总是多条路子。

郑铎本就看不起谢荣,这时候虽然碍于殷曜的话不得不跟谢荣接触,心里却总跟堵了根刺似的。

谢荣当然也看得出来郑铎父子的心思。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得跟殷曜联络上,争取借着这件事被起用复官,所以这几日他就在苦苦思索眼下能够帮助殷曜得到些什么,又能为自己争取到些什么。

目前对殷曜来说,最具有份量的当然是皇帝提前册封他为太孙的诏书,可是这个时候皇帝是不会下达的,他若是下达了这道诏书,那么就等于表示跟太子公然对立了。

如今太子对封太孙的事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态度。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向着殷昱的,他没有道理不向着殷昱。他跟太子妃之间感情不错,殷昱是嫡长子。又早就具备继承大位的条件,反观殷曜,大约也就只有皇帝那样的老糊涂才会执拗地要扶持他吧?

眼下大敌在前,皇帝又怎么会蠢到跟太子公然对抗?这个时候满朝文武有一半偏向了太子,他若再执意下旨册立殷曜,那无异于挖坑给自己跳。

除非,是下密旨。

如果皇帝在这期间与太子私下有了协议,或者下了密旨,要求必须是殷曜来当下任太子,那么不管皇帝退不退位,太子都必须遵从。就算这事将来也会有变数,可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往哪个方向变化呢?而且如果有了这道密旨,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能凭借这个而占据上风!

所以,眼下如果能拿到这样的一道密旨,是最有保障的。而他也有信心能劝动皇帝立下这样的一道旨!

但是做这事的大前提是,他得有机会见到皇帝。

眼下能找到什么机会见到皇帝呢?殷曜是不可能提出让他进宫的,不然的话没法儿解释他会突然想起他,而且他也没那个脑子去面对皇帝的各种不动声色的质疑和盘问。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自己想办法进宫。

他思考了两日,唤来谢芸:“建安候和郑王这几日怎么表现呢?”经历这场巨变后,他开始逐渐培养起谢芸来了,到底他当初还是起步太晚,对官场之中的门路花了那么长时间才领略到其中精髓,若不是他的天赋和情悟性撑在那里,哪里还有他后来的侍郎做?

谢芸想了想,有条不紊地道:“建安侯为着丁峻的事焦头烂额,显然是真的为这嫡长子操碎了心。但相比起他来,郑王似乎更在乎皇帝退不退位的事。郑王府的人这几日与宗室里头的人都来往得十分频繁,也不知道谈论些什么。”

谢荣听完,点点头。

郑王当然会关心皇帝退不退位的事情。

殷昊因殷昱而死,郑王当初受季振元挑拨拿着此事跟宫里不依不饶,非逼得皇帝把殷昱给废了还逐出宗室,虽说如今看来皇帝当初颇有半推半就之嫌,可是如果没郑王这一闹,皇帝是肯定需要另外再找理由废殷昱的,而以殷昱的本事,哪有那么容易被设计?

当时太子什么态度也没有,可这不代表他就会待见郑王,上次谢琬跟郑王妃在乾清宫对质,太子不就公开地站在了儿媳妇这边吗?

如果皇帝退位,太子登基,不管殷昱成不成太子,都必然会被翻案,而当初郑王逼得殷昱流亡在外,还有拿谢琬的身份来说事儿的事,都会成为他的死穴。总而言之,从前殷昱没翻身的时候还好,如今他做着他堂堂正正的郡王爷,太子登基,郑王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个时候他又怎么会不关心这个事?

可是太子是早晚都会登基的,如今的朝局,换太子比换皇帝更加不可能。所以郑王这些日子的心情,让人很容易理解。

他想了想,说道:“帮我递个帖子到郑王府去,我要拜见郑王。”

郑王原先跟季振元交情不错,当然跟谢荣也熟识,只是后来谢荣反插了季振元一刀,这事弄得谢荣的名声跟跌进粪坑里打了滚儿似的,再加上他又接连地降旨丢官,也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谢荣的脑子他还是信得过的,这会儿听说他上门求见,心下便就一动,只略一顿就让人请了他进来。

双方分宾主坐下,寒喧了两轮,谢荣便就说道:“不知三爷这些日子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郑王就知道他是为这事而来,还指望着他能帮上忙,便就叹道:“哪曾有什么消息?上回那消息一传来,倒是还不如没消息呢!如今这事弄得本王里外不是人的,别提多烦了!”

这事还不能催皇帝,你一催他万一落个逼宫的罪名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一不催,真的就生生的等着殷磊被乱党们分尸吗?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担心皇帝没答应退位最终却被朝臣们和七先生给气死了,那样的太子还不是要登基?

说来说去,当初他就不该听郑王妃的把事做绝了,最后非跟东宫结下这么深的仇。

娶妻不贤直接导致家宅不宁啊!

郑王爷望着地下哀叹。

谢荣打量着他的神色,拱手道:“王爷不必过度忧心,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三爷福大命大,自然不会有事的。”

殷磊他们当然不会有事,他们若有事,殷昱他们便如跟整个宗室为敌。如今大家按兵不动不过是投鼠忌器,怕伤了二人性命,如果他们二人死了,皇帝下旨派重兵扫平整个京师来扬威都有可能。

“先生也不过是安慰我,这七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不多说了。磊儿落到他们手上,就是不死只怕也脱了层皮,我们郑王府从此往后,只怕是要没落了!”四个儿子死了两个,太子再一登基,整个大胤就是他的天下了,郑王府不该没落又该如何?

谢荣笑了下。

郑王抬起头来,“先生笑什么?”

谢荣道:“在下笑王爷平素看来豁达豪迈,却不料这么悲观。”说着,他略略地倾了倾身子,接着道:“王爷何不想想,如果这伙逆贼存心杀三爷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拖上一个月之久?如果他们成心是逼着皇上退位,为什么不直接跟宫里头下战书?”

郑王怔住,是啊,为什么呢?他这些日子只顾着担心王府的将来,竟未曾去深想过这个。

“你的意思是,他们目的不在于皇上退不退位?”如果是这样,那么皇帝只怕也瞧了出来,所以才迟迟没曾下决定。难怪太子最近也没怎么关注这事了,原先他以为太子是在等着皇帝乖乖让位,如今看起来,那倒有可能也是心里有数了,反正这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是他们都不怕七先生吗?

郑王想到了关键,马上问出来。

正文、370 献计

谢荣捧着茶顿了会儿,说道:“七先生固然厉害,但是这次他们并非冲着伤人性命而来,自然就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了。恕在下直言,这件事王爷为难,皇上也为难。如果王爷能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想个什么主意,把眼下群臣对皇上的误会给解除了,这对王爷来说不是件好事吗?”

郑王当然想!东宫的旧仇虽然早已存在,可东宫不至于把他们全家给灭了,将来日子难过也是将来的事。而眼下他们因着殷磊这事却又把皇帝给得罪了,这才叫要命!不管日后怎样,眼下能把皇帝对郑王府的这份嫌隙给除了,当然是好事!

想到这里,心中便肯定谢荣是他的贵人了,立即站起身,冲谢荣长揖到底,说道:“先生有何高见,还请赐教!事成之后,本王定会为先生在皇上跟前表表功劳的!”

谢荣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也站起来,“这个礼在下可万万不敢受!只不过因为当日见着二殿下也险些被牵连在内,在下因与殿下曾有过一段师生之缘,故而不忍他英明有损,又因当初王爷与在下有过几面之缘,所以才冒昧进府。”

郑王听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知道他是想回到殷曜身边去,这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虽说他也深恨殷曜的自私忘义,可殷曜好歹跟郑王府没仇,他要是上位总比殷昱上位强些,于是如果谢荣真帮他解决了这烦恼,他帮着他在皇帝面前递个话倒也没什么。

“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如今本王该如何做,还请先生给个明示。”郑王又冲他拱了拱手,然后请他落座。

谢荣坐下道:“如今要解皇上的危机。自然首先要结束大家对皇上贪恋皇位,而不肯退位营救三爷和丁世子的非议。”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皇帝明明年事已高龙体状况也不佳、却还不敢让位是为什么?可是不管怎么说,作为皇帝当然不会愿意他的子民背地里如此指责他。

“而结束这件事最好的办法。说来也简单。”他继续道:“王爷只要在明日早朝时表明态度,坚决拥护皇上继续留任乾清宫。并且陈述几条理由力证皇上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候退位就成了。

“如今朝中之所以分成几派,无非是郑王府和建安侯府都未曾表态的缘故,大家心中都有私心,所以有些人才会利用这点煽风点火让大臣们呼请皇上听从劫匪摆布。如果王爷明言表示拥护皇上,那么不但皇上会感激您,大臣也再没有话可说。这样一来,岂不好么?”

郑王听毕,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又道:“这么一来,磊儿的性命岂不堪忧?”虽说殷磊只是个庶子,可也到底是他的骨血,而且他还得照顾许侧妃的心情啊。

谢荣默了默,说道:“我以性命担保,不会的。”

郑王默然。

翌日乾清宫朝议之上,郑王果然就铿锵有力地奏请皇帝不要理会劫匪的态度,继续坐镇乾清宫了。并且还拍着胸脯义正辞严的表示大胤朝在皇帝数十年的治理下才有如此的面貌,如果皇帝就这么退位,一来有损皇威。让东南夷族轻视我朝,二来也涨了乱党的威风,所以一定不能退云云。

他前后截然不同的两番态度不能不使朝堂哗然。但是不管怎么样,随着他的掷地有声,那些原本还打算做他的后备力量的人们也都无语了。而皇帝听见他站出来这么样振臂高呼,心下到底舒坦了些,旁人就是说十句拥护他的话也比不上当事人说一句来得有用,何况这次郑王不遗余力。

谢琬听钱壮说完这段之后,摇着扇子半日没出声。

郑王如此不顾亲儿子的性命来唱这场戏,不管是真拥护还是假拥护,能舍出个儿子来做戏的也不多见。皇帝感念之余。事后必然会接见郑王,郑王顺便表扬下谢荣也不是不可能。因为皇帝当初本来就对谢荣轻判了,可见还留有余地。

“建安侯又是什么样的表现?”谢琬问钱壮。

钱壮道:“建安侯暗地里把郑王骂了个半死。因为这样一来显然等于把丁峻的性命也送了出去。”

谢琬点点头。这是自然,建安候又没有见过谢荣,并不知道丁峻究竟有没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挑起唇来,她这里正愁着怎么把丁家给踢出这漩涡去,没想到谢荣就送机会上门来了!

“看看王爷在哪儿,去告诉他……”她招手唤了夏至近前,交代起来。

建安侯这两日气得只差没去掘郑王府的祖坟了!

郑王这老贼,竟然不声不响跑到乾清宫去拍皇帝的马屁!他不在乎殷磊是他的儿子是一回事,可丁峻是建安侯府的世子爷!是侯府的继承人!他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就要被他的害死了,他觉得,就算真刨了他丫的祖坟也还轻饶了他!

当然这些话他不可能真的说出来,郑王府的祖坟那是帝陵,这种事莫说去做,就是说说也是大逆不道。可是越是不能说他就越是憋气,一面又想起丁峻幼年失母,自己对他又诸多苛责,心里又是气又慌,又是急又是怒,这几日肝火旺得口舌都生疮了。

“侯爷还是保着自个儿身子要紧。”

跟前的老仆人曾虎噙着眼泪安抚他说。他在丁府呆了一辈子,这府里的情况没有他不了解的。建安侯这人面冷心热,看着对儿子平日里又斥又骂,可心底里是真疼他的,建安侯府从来不曾参与过什么宫闱中事,这次却被乱党逼到这个境地,实在算是个劫数。

建安侯摆了摆手,转过了脸去。

他如今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丁峻往日里被他打得话也说出不来的样子,他真后悔,从前十几年没有真正关心他,以致于他遭此劫难,若早知如此,他哪里还会舍得打他?

“到底有没有去找?”他不耐烦地冲曾虎挥手,“在这里守着我做什么?还不去打听世子下落?!”

曾虎忙道:“侯爷勿急,已经派了许多人日夜不停地四处寻找,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通知!”

“侯爷!侯爷!”

这里主仆俩正着急着,这些日子已然老实了不少的建安侯夫人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来了,攀住门框冲里说道:“侯爷!世子有消息了!世子爷被人绑在西城门上,那上面写着字,交代让侯爷亲自过去呢!”

“什么?”

建安侯再也坐不住了,大步走到门边拽住她胳膊:“你怎么知道?”

建安侯夫人忙指着外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是他们说的!”

建安侯二话不说,拿了马鞭便冲出了门去。

到了西城门下,这里却已然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而城门楼上果然绑着个人,被反扣了双手堵住了嘴巴,而他腰身上却绑着个一尺见方的纸包,还有条引子伸出来!但是他整个人的挣扎显示他还活着,这却是个好消息!

建安侯心下一松,打马来到了城门下。

城门口的把总见着他到来,连忙上前来道:“世子爷是今早天亮才发现被绑上去的,并不知道是人是几时送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守城门的是中军营的人,中军营在护国公手里掌着,建安侯自己也在中军营任职,城门口的把守有多严密他当然知道。

可是对方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人送上来,可见他们的厉害!

建安候自然想不到这些另有隐情,眼下他只顾着上楼见丁峻,于是不顾一切地上了楼梯。

把总连忙拉住他说道:“侯爷留步!世子爷身上有火药,侯爷只要一靠近,那火药就会被引燃的!”

“引燃又怎么样?那是我儿子!”

建安侯咆哮着,城楼上被绑着的丁峻不由得流出眼泪来。

把总拉他不住,只得任凭他上了楼,一面又招呼大家疏散群众。

建安侯到了城楼上,看着背靠着城墙绑在炮台墩上的丁峻,眼眶也热了,当下咬了咬牙,拔了剑走上去,一手拽住丁峻胳膊,一手拿剑去他身上的绳索,只听底下人哇地一声,丁峻整个人就被拎起落到了楼顶上!

丁峻呜呜地哭着挣扎着,想要让建安侯躲开,可是建安侯不但没躲,反而紧紧握住他胳膊,一面小心翼翼地去松他身上的纸包。

丁峻挣不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动作。

纸包很快松下来,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居然没有炸!

建安侯愣了愣,一把扯去他嘴里的破布,一面割断他身上捆着的绳子,喊了声“儿子”,丁峻再也忍不住,眼泪滚下来,蓦地扑到他身上:“父亲!”

远处马车里远远看着的夏至眼眶也有些发热,放下车帘回头来,跟谢琬道:“没事了。”

谢琬扬了扬唇,“那就走吧。”

她们的马车出了城西大街,建安侯也带着丁峻安全下了城楼。

正文、371 再败

而这时郑王闻讯已经赶来了,见着安然无恙的丁峻,郑王急冲上去问道:“磊儿呢?他在哪里?”

不料丁峻面色沉下,说道:“他们让我转告王爷,王爷既然不在乎殷三爷的性命,那么他们就更不会在乎殷三爷的性命了!”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郑王惊呆了,谢荣不是拍着胸脯保证七先生他们不会伤他们的性命吗?这是怎么回事?这才不过一天的工夫!“那他在哪儿?你们这些天都在哪儿呆着?”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王爷的问话,请问我无可奉告!”

他永远记得殷磊在那些蒙面匪徒告诉他们郑王爷这两日的举措时,他那副面如死灰的表情,是的,他们或许不上进,不正派,可是他们之所以会有今日也是和成长环境分不开的!他们变得颓废和堕落,这完全都是他们的责任吗?他们做父母的,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他明白殷磊的心情,那个时候他甚至也有些绝望,他害怕建安侯也会像郑王一样为了保全自己和家族而不顾他的生死,于是当他们把装了火药的纸包绑在他身上,说是要害得建安侯和他同归于尽时,他甚至冷笑了两声,因为他觉得,建安侯是肯定不会冒着被炸成碎片的危险来救他的。

可是事实完全相反,建安候不但没和郑王一样置他不顾,反而毫不犹豫地上了城楼来救他!那个时候他忽然后悔了,他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他对他的爱,他不想让他来送死,可是他偏要——还好炸药里的引子不知为什么竟然断了。

眼下看着郑王的面目,他就替殷磊感到无比悲哀,他至少还有个真心爱他的父亲。可殷磊,却连父爱对他来说都是个奢侈的东西。郑王一定没想过,这个时候如果身为父亲的他们不去救他们。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便再也没有人会把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上!

基于这段相依为命的日子而加深了的情谊。他对郑王也没有了丝毫尊敬。

儿子失而复得,建安侯对郑王就更加没有好脸色了,二话不说拉着丁峻到了曾虎牵着的马前,把自己的马让了给他,然后骑上曾虎的马纵马而去。

郑王看着骑在马上安然无恙的丁峻的背影,只觉得头上背上皆是冷汗,他不过是跟皇帝上了道折子,七先生那边就那么快做出了反应。他们把丁峻放出来却把殷磊扣下,不是打他的脸是什么?这下殷磊落在他们手上,还能有好下场?!

他突然后悔了,为什么要听信谢荣的谗言?如果他不听他的,殷磊至少还是安全的!从丁峻的形色来看,这些日子一定还没受到什么折磨,可是今日之后呢?他在公然地无视过七先生他们的指令之后呢?殷磊还会安全吗?

他要去找谢荣,他要去找谢荣!

城门楼子上的事也由谢芸安插在各处的眼哨递到了四叶胡同。

谢荣负手站在窗内,有半日都未曾回过气来。

他这里才开始有了点动作,谢琬就这么快下手了?他以为他们就算会对此事有所反应。也不过是再下道战书给郑王吓唬吓唬他们而已,也绝没有想过他们居然会放出丁峻来,他哪曾料到谢琬不但没跟郑王废话。反而直接借着这事放出了丁峻!

丁峻一出来,形势就不同了,首先郑王自己掉进了坑里,朝中原先站在他身边声援他的那帮大臣们必然不会再理会他了,然后丁峻这一出来,郑王府又多了建安侯府这个仇人,再者,他们也用行动再度证明了他们可以是无所不做的匪徒,这种情况下。皇帝还能在位子上坐得安然吗?

而这些给他带来的,是郑王将把所有的怨气出在他身上!

“谢荣何在?给我滚出来!”

正在默然之时。门外就传来一连串的咆哮声,庞福劝阻的声音夹杂其间。可带来的却是更加火爆的斥骂。

“是郑王!”谢芸脸色微变。

谢荣无语地点点头,稳步走了出去。

庑廊下与怒意四射的郑王面对面遇了个正着,郑王顿了顿,抬起马鞭便往他指来:“我只当你是诚心来替我排忧解难,不想你竟是个十足的奸小!你如今害得我这么惨,我岂能饶你!”说罢,一鞭子往谢荣身上抽来。

庞福双手推开谢荣,一闪身挡在谢荣身前,跪地跟郑王道:“王爷息怒!有什么话请王爷好好说,我们爷如今身子也不如从前……”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郑王往他身上一踹,扬手又要来打他,谢荣走过来握住他的鞭子,紧盯着他道:“王爷有气冲我来,与一个下人撒什么火?王爷也是个明白人,我跟王爷进言之后皇上对王爷什么态度您也看到了,这后来发生的事如何也要我全部承担?若是如此,往后谁敢再替王爷出谋划策?”

郑王倏地抽出鞭子来,往地下啐了口,“你还敢狡辩!来人,把这屋子给我砸了!”

身后跟随而来的七八名护卫立时冲进屋里,只听砰啦乒啷一阵震价的响,屋里倾刻已变得狼籍,谢府纵使人多,可是郑王持剑守在门口,也没有人冲上前来。如今谢荣只是一介平民,他们的脖子再也没有从前那么硬了。

谢芸气得两拳紧握脸色发青,谢荣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郑王府的人砸完了书房院子,郑王冲谢荣冷哼了一声,又吩咐人一路砸了出去,直到满院子落满一地碎片,郑王才终于觉得火气平了些,带着人扬长而去!

谢荣站在中门下,看着这满院儿狼籍,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砸了的院子可以重建,被催毁的斗气又要如何才能恢复?

如果说郑王的处境是他造成的,那他的处境又是谁造成的?是谢琬把他一步步逼到了今日!

他原本有着多么光明的未来,他可以出人头地,可以光耀门,可以入阁拜相,可是谢琬让他一朝从峰顶跌到了谷底,然而这还不算,她还把他死死地压在石头下,意图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他不过是跟郑王提了个小建议,以求换得面见皇帝的机会,谢琬却连这点机会都不给他!

是不是一定要把他逼死,他们才算如愿!

“你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好了!”

一刀杀了他,也好过这样钝刀割肉,让他一次次建立起来的信心被打垮,一次次树立起来的斗气又被击溃!这样反复地折磨蹂躏,岂不比让他死还更加难受!

他抬脚踹向翻倒在阶下的兰架,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

而兰架往前一飞,堪堪好落在大门开启的门廊下,一双穿着绣着精致宫纹锦靴的脚旁。

谢荣望着这锦靴的主人,脸色顿时凝滞了,“张公公?”

丁峻一回来,建安侯府皆大欢喜,建安侯当夜带着丁峻进宫禀报了皇帝。皇帝也有片刻的讶然,跟着问了丁峻一些话,但是因为丁峻从未曾知道他所处的是什么地方,也未曾见过那些人的真面目,所以根本不曾问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经历过城门楼子那一回,丁家父子的关系倒是因此有了巨大改观,建安侯不再时常地对丁峻斥责,相反一些细声细语和看似多余的虚寒问暖多了起来,而丁峻也不再对父亲的问话感到不耐烦,也不曾出门喝花酒了,近几日倒是请了个先生在家温书。

与建安侯府的融洽不同,郑王府这边却就凄凄惨惨凄凄了,城门楼子的事四散传播开之后,郑王简直就成了个跳梁小丑,看他笑话的人也多起来,原先站在同情他立场的人们往往也付之一笑,仿佛是在为自己当初付出的那份同情而不值。

郑王脾气日益暴躁,郑王妃伏低做小了几日,也做不下去了,于是对郑王对吵,于是郑王府的典库便三天两头的出门添置瓷器碗盏,有几日还急急忙忙地添置了几件现成的花梨木家具回去。

建安侯府抽身出去之后,谢琬也感到一阵轻松。现在情况基本已在掌握之中,相信在经历过这一番波折之后,七先生也观望够了,他如果没有对谋逆之事彻底死心,就必然会开始浮出水面。

身为局外人似的的皇帝在宫里就如同看了场戏,跟着起伏了几下心情而已。

如今朝堂里大部分人都不再过问这个事了,似乎都在静等他的决定。就连魏彬他们也不曾提及此事,仿佛他被架在火上烤,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他开始有了一丝失败感,他是不是真的在这皇位上呆得太久了?久到大家都不耐烦侍候他了?

而这却不是他想的,如果可以,他为什么不留在后宫愉快地下棋赏景?与妃子们迁居别宫不问世事?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理会这摊子破事!

可是有些事他不能不去做,他若不做,便对不起死去的人,对不起他自己的心,于是他就算知道群臣们有多希望他下台,他也还是要暂且撑下去。

正文、372 操办

“皇上,段阁老来了。”

张珍走进来,轻唤着盘腿坐在露台上出神的他。

他停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朱栏下一片蔷薇花上,说道:“有事么?”

张珍躬身道:“是为着二殿下的婚事而来。”

皇帝默了默,摆摆手让进。

说心里话,他也不喜欢殷曜。说起来,这三个皇孙他一个也不喜欢。即使是殷昱,他也只是欣赏。喜欢一个人,得从打心眼儿里才行,会想着什么才是对他好的,什么是他见了会高兴的,他对殷昱,没有这样的情怀。可是曾经他有过,那样短暂的一段岁月。

门口传来轻微的衣袂响,段仲明进来了。

进门行了大礼,皇帝扬了扬手,唤赐座。

“你来是为殷曜的婚事?”他问。

段仲明颌首,“前阵子,皇上下旨要给二殿下指婚,礼部因而挑中了几名闺秀。这些闺秀都已介及笄,年岁都不小了,所以来请皇上示下,是免去这些闺秀的选妃名额,让她们自行婚配,还是眼下把这事操办起来?”

他把手上的花名册递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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