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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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卫公子喝的水里,有赵大人吩咐我下的药,一旦喝上,便日日都要饮,不断则无碍,断上三日,便会有性命之忧。”

扶曼顿了顿又道:“我有解药。”

陆宴较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条件。”

“求卫公子给我两千贯,并放我走。”

陆宴拿起茶杯,递给她道:“西域的续灵子,什么时候值两千贯了?”

话音甫落,扶曼大惊失色。

这药无色亦是无味,又是西域的药,他一个荆州商人,怎会知晓?

“卫公子方才没喝?”扶曼的心怦怦地跳,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陆宴点了点头。

这续灵子,是京兆府里一本名为《药经》的书记载过的,虽然无色无味,但融入水后,水质则变黄,杯底会有些绿色的杂质。

这本书,是上一任京兆尹告老还乡时留给他们的。

不过有解药,他还是一次听。

他看着扶曼的眼睛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别刷花腔,不然我只能连夜送你回刺史府了。”说罢,他又指了指外面的刘嬷嬷,“连同你的嬷嬷一起。”

“告诉我,你的本名,是什么?”陆宴道。

一听这话,扶曼双眸瞪圆,面露惊慌,但仍是硬着头皮道:“我不知卫公子此言何意。”

“想好再说。”陆宴不紧不慢道:“不过你也可以先说,你是何时从西域来扬州的,若是由我开口,白姑娘就没机会了。”

其实陆宴掌握她的消息并不多,从杨宗递上来的西域可疑名录来看,年纪、样貌、医术,唯一能对的上的,便是西域有个世代行医的白家。

白家的小女儿是有婚约在身的,但从去年起,无故失踪。

他直接道出她的姓氏,意在攻心。

扶曼跌坐在地,难以置信道:“卫公子是朝廷的人?”

陆宴不置可否。

“那卫公子可否救我哥哥?”扶曼低声道。

陆宴道:“白姑娘,交易不是这样做的,眼下你应该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才会考虑救不救你。”

扶曼擦了擦眼泪,冷静了好半天。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她小声道:“我母亲原是西域的巫师,父亲则是陕西兴平人,曾编撰过一本《药经》,赠与了晋朝的朝廷命官。父母去世后,只剩下我和哥哥经营白家,可就在一年前,白家药坊突然闯进来一伙人将我们捉来了扬州,他们用我的性命威胁哥哥替他们制毒……据我所知,扬州城里的县官,还有许多富商,都无一幸免。”

说到这,扶曼双手捂面,“我们白家行走江湖,从未害过人。”

陆宴的眸光越来越深,她说的话,的确是可信的。毕竟那本《药经》知道的人并不多。

也不知为何,他此时看着扶曼的脸,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说不上来,但就是熟悉。

西域。

姓白。

陆宴呼吸一窒息,突然哑着嗓子道:“你哥哥,叫什么?”因着他们一直在查十七岁左右的女子,所以并未留意,她还有个哥哥。

扶曼抬头,老实回道:“白道年。”

话音坠地,陆宴瞳孔收缩,心脏骤跌,再次听到了脑海中的“嗡鸣”声。

他梦境中的一切,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白道年……

第30章 恍惚(捉虫)

那随着时间淡淡忘却的记忆,忽地一下,如潮涌一般地向他袭来。

“白道年,你不是神医吗?既是神医,那世子爷的病为何会治不好?”

“世子爷于我有恩,若是能救,我我岂会不救?”

“那名为‘爻’的蛊毒,爻毒入体时不会有任何异常,可待三年之后,会瞬间吸干人的骨血,夺人性命。”

……

自己生命垂危之际的场景,一段段闪过,陆宴头痛欲裂,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

见此,扶曼连忙道:“您是怎么了?”

陆宴摇了摇头,“无事。”

头回做这梦时,他还觉得这一切觉得实在荒唐。

毕竟在他看来,那些梦境,卦象,不过就是些无稽之谈。

然而到了此事此刻,他才不得不相信,那就是他前世的果。

而现在做的一切,便是因。

陆宴定了定神,对扶曼道:“你知道‘爻’毒吗?”

扶曼面露惊慌,缓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您怎么会知道‘爻’毒?”

陆宴勾了勾唇角。果然,一切都对的上。

他看着她道,“这毒有解药吗?”

扶曼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爻毒是种罕见的蛊毒,其余的,只怕还得问家兄,才能得知。”

陆宴眼神一沉,并未多言。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为了让他救白道年而装不知道,他怎会不清楚呢?

不过罢了,事已至此,白道年这个人,他定是要救了。

陆宴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兄长,是在哪,什么时候?”

扶曼咬紧下唇,“上个月,是在东郊的马场,但上上个月,却是在一间茶馆里。”

也就是说,白道年的行踪,连她也是不清楚的。

……

扶曼把自己所知的消息都透露出来后,两个人就这样静坐了一夜。

陆宴看着更漏,快到卯时七刻时,他捏了捏眉心,缓缓起了身子,“一会儿等那婆子进来,可知道该怎么说?”

扶曼点了点头,“明白的。”

陆宴故意弄皱了自己的衣裳,解开领口,推门而出。

——

昨夜一过,陆宴留宿在扶曼屋里头的消息,便传到了赵冲的耳朵里。

赵冲甚是喜悦,这才彻底将陆宴当成了自己人。

陆宴原以为,赵冲应会带他去见那位总督,万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开口要他来倒卖私盐。

盐、铁这两样的利润最大,但却不准私卖的,向来都是由官府统一经办,实行计口授盐。

倒卖私盐,一经发现,便是死罪。

陆宴这才明白,赵冲为何要千方百计地拉拢自己。卫家有驿站、有车队,有人手、还有布匹和酿酒生意作为遮掩。

当真是最为合适的“冤大头”。

他从刺史府出来后,便回到了酒坊。

陆宴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同杨宗道:“我叫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杨宗道:“属下已知会所有的暗桩去找白家公子的去向了,想必不出两日,就能有消息。”

陆宴点了点头,缓缓道:“找到他之后,派人轮流盯着,待咱们动手的时候,一定要确保他安全无虞。”

“是。”杨宗道。

片刻后,杨宗拿出账册,汇报起了运盐人手之事,他才说没两句,便看到陆宴的神情有些恍惚。

杨宗低声道:“主子。”

陆宴有些迷离,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眼前忽地闪过一张巧笑倩兮的面庞,飘忽不定,最终戛然而止。

他回过神的表情,无疑是在告诉杨宗,方才他根本没在听。

杨宗叹了口气,“主子,您已经两天没睡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您还是回府歇息歇息吧。”

陆宴自然也知道自己该休息了,思忖片刻后,他蹬上马车,回了府。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前行进。

陆宴随手挑起帷幔,瞧了一眼外头,此时一阵夜风吹来,将他身上的汗意吹散。

整整两日,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梦里的一道声音———“她既然心里装的是别人。”

他在想,倘若这辈子,与上辈子,都是一样的。

那她的上辈子,到底嫁了谁?

陆宴瞧着浓浓的夜色,扬州的星辰,勾了勾嘴角,苦笑了一声。

他到底还是问了自己这句话。

即便他十分克制地不去想,即便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自己终究骗不了自己的。

到底是应了孙旭的那句话,风月之事,向来最是难以收场。

——

因着沈甄摔坏了腿,所以那些迎来送往之事,也就无需她去做了。

眼下她正在屋里绣着帕子,一副百无聊赖又岁月静好的模样。

棠月自然不知道陆宴和扶曼的关系,在她看来,世子爷整日跑到北苑去,那便意味着沈姑娘有些失宠了。

她不禁为沈甄的“不知上进”,有些发愁。

世子爷不来就算了,她难道也不知道在门口等等吗?想到这,她又看了一眼沈甄的腿,只能再叹一口气。

眼下这状况,真是有心也无力了。

春熙堂的夜里灯火通明,沈甄一边下针,一边想着自己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他那天说,伤好了就带她去见泓儿。

她真真是很久都没有见过家人了。

这边正想着,陆宴恰好推门而入。

两人四目相对,她连忙用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低声道:“大人。”

陆宴“嗯”了一声,前行两步,坐在了榻上。

他的领口微敞,坐在榻上看着她。

今日他回来,特意去冬丽苑坐上了一个时辰,染上了点扶曼屋子里的香气。

眼下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丝风流之意,好似就在告诉她,他确实同东丽苑那位,有了些什么一样。

陆宴拍了拍床榻,对着沈甄低声道:“过来。”

沈甄走过去,坐到了他边上。

她懂香,亦会制香,一坐到他边上,她就闻见了属于别人的气息。

可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以她的身份,可管不到他头上,不论她开口说甚,都是僭越。

男人的目光晦暗不明,沈甄根本看不透,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陆宴顺着烛火低头继续看她,也不知为何,眼下看到她这幅乖顺的样子,倏然发觉甚是可笑。

这样乖的人,也会抛下他,嫁给别人么?

到底是什么样男人,竟能勾了她的魂?

思及此,陆宴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低头吻她,吻得有些重,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给她留。

转眼,她就被他压在榻上,双手也被他摁在头顶。

轻捻,重咬,来来回回地搅动着她的唇舌。

沈甄被他这副攻击性的模样吓到了,心脏也不禁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他强,她便示弱,是沈甄同他这么久相处以来,学会的第一个生存之道。

很快,她便尝试着回应,任由他摆弄。

若是放在以往,他自然会被她这幅样子,

弄得失控,但今日,他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攥紧了一般。

他低头看着她闭目顺从的模样,心底一窒,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

他染了其他女子的香同她亲近,她都毫不抗拒。

饶是他从不沉浸风月之事,不打听那些闺帏心思,也知道,这天下的女子,就没有不善妒的。

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样子。

想来,这便是真的不在乎。

陆宴蓦地自嘲一笑。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费劲心思去试探一个姑娘家的心。

所以、上辈子,她也是根本不喜自己,才转身就嫁给了旁人吗?

想到这,他猝然松开了手。

沈甄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他这幅不怒自威的模样。

“大人。”沈甄小声唤他。

陆宴凛眸,一时间,很难说清楚眼下这是个什么滋味。

若是没有听到白道年的消息,他尚且还能骗自己,那梦境,未必就全是真的。

然而走到这一步,便是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四目相对,他突然哑着嗓子道:“我对你,不好吗?”

沈甄的神情满是不解,不禁反问道:“大人为何会这样问?”

陆宴不依不饶,“给我做外室,跟了我,委屈吗?”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落在她腰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在缩紧。

这力道好像在同她说,沈甄,你敢说一句委屈,你试试。

第31章 长夜

夜露深重。

陆宴压着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端的是她不语便不罢休的架势。

见沈甄一直不吭声。男人落在她腰间的手,便从冷冷的钳制,变成了缓缓的摩挲……轻轻重重,既像是爱抚,又像是逼迫。

委屈吗?

跟了他,其实她不该委屈的。若没有他,即便那日逃出了长安城,她也只能带着泓儿四处奔波,想求偏安一隅,都是痴人说梦。

她既受了他的恩惠,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点道理,她应该懂。

可道理归道理,真要她说出“不委屈”这三个字,却也很难。

毕竟她活了十六载,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做了别人的外室……

沈甄努力地张了张嘴,竟是一个音都发不出。

见她如此,陆宴的心不禁一沉再沉。

三个字,当真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真好,极好。

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长安城里天之骄子,从小到大,受的都是旁人争先恐后的巴结,何曾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过?

看着她眸光里难以抑制的水色,陆宴那双幽暗深邃的眼里,骤然涌入了一丝愤怒,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慌乱。

他喉结微动,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哑着嗓子道:“歇了吧。”

从此以后,她不想说,他亦是不想再问。

沈甄看着他的背影,也知自己方才惹了他不悦,思忖片刻后,便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道:

“承蒙大人恩惠,沈甄没齿难忘。”

她的声音丝毫未改,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他四肢百骸都跟着发麻。

果然,只有恩吗?

——

夜色已沉,沈甄的呼吸渐渐转匀。

陆宴侧头看她,又看了看她放于床侧的香囊,终是长叹一口气,阖上眼睛,缓缓入梦……

时间一晃回到了十月初九的那天。

那是沈家该还债的前一个晚上。

那日,京兆府有个棘手的案子。暮鼓响起时,陆宴正低头写着呈文。

这时,外面几个正要散值回家的皂隶大步跑了进来,“陆大人,昭兴坊那边起火了。”

另一个人道:“金氏钱引铺的掌柜方才来击鼓,说沈家三姑娘欠债不还,畏罪潜逃,现已出城了。”

陆宴挑眉,沈家三姑娘?又是她?

陆宴撂下笔道:“叫金氏的人进来。”

那金氏钱引铺的掌柜一进来,便拿出了手里的证据,道:“大人,沈家欠的可是整整八千贯,她人若是跑了,在下把命搭上都是不够赔的。”

见陆宴不语,掌柜的赶忙又道:“除此之外,在下还有另一桩事欲告!沈家三姑娘出城,用的乃是篡改的户籍,和假冒的文书!此事,衙门不会置之不理吧?”

“大人,这怎么办?”杨宗低声道。

陆宴转了转手中的狼毫,长叹一口气,“叫上司兵参军,出城。”篡改户籍,假冒文书,这可不是小事。

陆宴带了一批人马手执火把寻人,南北各一方,最终,于子时三刻,抓获了不慎坠马的沈甄和沈泓。

人赃并获,并无任何抵赖的机会。

陆宴翻身下马,走到沈甄身侧,用极冷的声音道:“通关令文,谁给你的?”

沈甄低着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她的鬓发已乱,残留着点点血迹,小脸煞白,胜过他手上的银灯。

“回本官的话。”陆宴道。

沈甄的指尖均在颤抖,娇生惯养的三姑娘,一没被人审问过,二没有当过逃犯。

只是事关长姐,她什么都不敢说。

陆宴但笑不语,也不再同她废话,只回首对杨宗道:“将她带走。”

陆宴将她带回京兆府狱之时,已是二更天。

他将沈甄、沈泓和受贿的城门士兵关押在不同的牢房,然后道:“分开审。”

就在这时,沈甄突然起身道:“大人,他才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宴行至她身边,步步紧逼,皱眉道:“把文书和户籍拿出来。”

沈甄抬手压了压胸口,泪水就在眼窝里噙着,她想开口求他放过自己,却也知道,求人是没用的。

镇国公府与沈家并无交集,即便有交集,他一个朝廷命官,也不会徇私。

陆宴见她久久未语,又道:“你不自己交出来,本官便只能搜身了。”

像沈甄这样深居闺阁的女子,怎能扛得住陆宴胁迫的语气,拷打的目光……

半晌过后,她终究还是将手里的文书递到他手中,“大人,今日的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假冒文书是,篡改户籍是,自私纵火亦是,我都认。”说完这句话,那双波光潋滟的双眸,便刷地一下,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子。

陆宴看了看手里的令文,确认无误后,抬眸轻斥:“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吗?你一人?你一人是如何拿到户部专户的纸?”

这样的问题,沈甄并答不上来。

陆宴看了她一眼,冷嗤道:“京兆府向来秉公执法,该你认的你认,不该你认的,亦是轮不到你认。”

沈甄双拳握紧,颤声道:“真的是我一人所为。”

陆宴出了牢房,上锁时,对她道:“本官劝沈姑娘明日升堂时实话实说,免得还得落个包庇的罪名。”

就在这时,杨宗从不远处走来,对陆宴道:“主子,今儿还回府吗?”

陆宴用中指揉了揉眉心,“明早还得升堂,不折腾了。”

翌日。

陆宴这一夜又是伏案而过的,天将明时,他起了身子,左右活动了下肩胛。

一想到今日公务之繁冗,不禁用手压了压太阳穴。

他瞧了一眼外面刺眼的阳光,道:“那守城的兵认罪了吗?是谁买通的他?”

杨宗摇了摇头,“是个能忍的,四十个重板子下去,没说。”

假冒文书,贿赂官员,没有一个罪名是轻的,陆宴沉声道:“提审沈甄。”

陆宴念她身份特殊,又是女子,不好公开审理,便亲自去了京兆府狱。

才十六岁的名门贵女,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见到两个拿着板子的衙隶,和一个长杌子的时候,整个人腿都软了。

陆宴反复忖度,道:“沈姑娘,笞刑不是闹着玩的,这文书是谁给你的,本官劝你如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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