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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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都哭肿了。
沈甄身子一僵,原本蜷在一起脚趾,又有了要分开的架势。
也不知为何,她今日闻着他身上这股檀香味,心里止不住泛酸,一酸,眼眶又红了。
陆宴的心口隐隐作痛。
这是要哭一夜?折腾他一夜?
陆宴直起身子,皱着眉,睥睨着她,语气冷硬,“沈甄,能耐了啊,大半夜,一个人都没有,就能哭成这样?”
被他这么一训,沈甄忽然感觉浑身舒畅,眼里都露出了点舒适的意思。
她举起两只小白手,拽着他的衣襟道:“大人,你再凶我两句吧,你凶我两句我便好了。”
话音甫落,男人的脸色骤变,眉毛似皱又似挑,眼神似惊又似怒。
过了好半晌,他才道:“当真?”
沈甄点头,“当真。”
陆宴晒然一笑,一双大掌捏住她的腰,去咬她的耳垂,“沈甄,你还有这个癖好么……”
男人的掌心越来越热,双手将她托起,抱回到了榻上。
他用力摁住了她纤指,十指相扣……
直至后半夜,沈甄实在听不得,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谁要听你说这些!
——
翌日一早,陆宴醒来,怀里是睡得正安稳的沈甄。
他食指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昨夜那么一折腾,他到底是忘记问她为何哭了。
不问,他大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无外乎是那几个人。
要么是想她阿爹阿娘了,要么是想她两个姐姐,再不然,就是想念扬州的沈泓了。
陆宴想到今日还有早朝,便先她一步起了身子,入了净室。
身边一空,沈甄也跟着睁开了眼睛,地上的花瓶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少顷,陆宴信步走进来,淡淡道:“醒了?”
她坐起身子,看着风光霁月的他,蓦地回想起什么,懊悔地闭上了眼睛。
陆宴并不想给她反思的机会,伸手揉了下她的头,“过来替我更衣,今儿有早朝。”
一听早朝,沈甄哪还敢磨蹭。
她掀开被子下地,拿起一旁的官服,替他换上,扣腰封之时,她的手一顿,小声道:“大人背后的伤,还疼不疼了?”
陆宴鼻间逸出了一丝冷笑。
总算是想起他来了?
怎么,同是下雨天,云阳侯的旧伤能疼,他的新伤难道就不疼了?
陆宴面色不改,淡淡道:“你不提我倒是险些忘了。”
“忘了什么?”沈甄抬头看他。
“今日还没上药。”
沈甄一脸认真道:“现在上药,还来得及吗?”
“那你动作快些?”陆宴问道。
沈甄点点头,转身从抽屉里拿出药罐。
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裳,定睛一看,不禁发出“嘶”地一声。
其实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眼下到了长新肉的时候,瞧着倒是比前些日子更厉害些……
沈甄细白的食指伸进药罐,轻轻一剜,取出黄豆粒大小,轻柔地涂在了他伤口的表面。
陆宴穿好官服,转身欲走,沈甄鬼使神差地攥住了他的袖口。
陆宴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怎么了?”
沈甄心跳不止,拇指捏着食指,柔声道:“大人今日还回来吗?”
她明知道,她一个外室,不该问这样的话,不该问的……
陆宴整个人转回来,注视着她的眼睛,这还是,她头一回说出这样的话。
“你有事吗?”陆宴沉着嗓子道。
沈甄被他探究的目光刺的一慌,旋即,又若无其事道:“大人若是忙,记得把药带上。”说罢,便将手里的药罐塞到了他的手上。
陆宴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罐,又看了看她。
这药,白道年当着她的面,给了自己整整六罐,她这两罐,镇国公府两罐,杨宗那儿两罐。
他不缺药的,她应该记得。
男人摩挲着药罐边沿,意味深长道:“我早些回。”
……
第55章
早朝上,四周阒然无声。
徐公公递了一本折子上去,不足片刻的功夫,成元帝抬手将其摔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让本就行着跪礼的刑部侍郎,不由用额头点了点地。
“你本就是刑部侍郎,却知法犯法,货赂公行,谋取私利。”成元帝一顿,继而阴着嗓子道:“谁给你的胆子!”
“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罪无可恕,可臣那日只是喝多了,绝非是故意收了李家的钱!天地明鉴!”
哭喊之人,姓朱,名懋,原是从五品的比部郎中,掌管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勋赐及军资、器械等收入,这两年,没少给六皇子办事。
原刑部侍郎文塬因着养外室坏了风气,遭贬离京,六皇子便趁机将朱懋提拔至刑部侍郎位置上。
哪知朱懋此人并不像表面上这样憨厚老实,才上任没几天,便公然收贿,六皇子刚听到风声,还未出手,就被御史台逮了个正着。
“这事,魏王怎么想?”成元帝的眼神瞥向六皇子。
六皇子道:“朱懋贪污受贿,人赃并获,理应夺官抄家,并处以酷刑,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一时间,周遭的温度,仿佛一瞬进入到了寒冬腊月,哪里还有半分春日的和煦,
成元帝“嗯”了一声,眼中看不出喜怒,转而又对着太子道:“太子。”
“儿臣在。”
“这桩案子,你亲审吧。”
话音甫落,众人不约而同地拿眼睛偷瞄着向来受宠的六殿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圣人方才明明问过了六皇子的意思,但转头却把这案子交给了太子来办,这无异于是在打六皇子的脸面。
不过成元帝的制衡之术向来走的都是渔翁得利的路线,动动嘴皮子,就能将朝堂搅成一锅浑水。
大晋的朝堂,眼下大半都已成了六皇子的囊中之物,谁能想到,就在众人皆以为六皇子早晚会是下一任储君时,圣人居然帮东宫请了位神医。
太子的势力虽然照六皇子比差了一些,但到底是正统,一旦坐稳东宫,拥护他的人也未必会少。
继续上朝。
大晋近来灾祸连连,去年城西渠坍塌,导致漕运受阻,白白流失了大量的真金白银。随即长平侯战死沙场,连败两场战事。
说句人人皆知的,大晋若是再同高句丽和梁国耗下去,国库也是撑到头了,不然成元帝也不会整日都在查贪污,显然,这也是缺钱了。
越听,成元帝的脸色便越沉。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高举战报敲开了大殿的门。
成元帝看着他,估摸着前方穿了消息过来,忙道:“速速道来!”
众人望去,生怕又是和前几次一样的消息。
斥候跪地,含泪道:“启禀陛下,胜了!长平侯世子在嘉涑关将梁国和高句丽逼回了境内,还割下了武陵将军的头颅,眼下,正听令回京。”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发高亢激越。
斥候说完这话,众人脸色各异。
有人面露喜色,暗叹苏家这位世子真了不得,才不过几个月,就亲手替父报了仇。
以后定是国之栋梁。
有人面色凝重,比如六皇子,苏家与太子交情也是不浅……
眼下苏珩带着军功回来,对他可是丁点好处都没有。
也有人面色骤沉,就像陆宴,在听到苏珩、返京这两个词的瞬间……
他的右眼皮便莫名突突地跳了起来。
……
下朝后,陆宴和宣平侯世子随钰并肩从大明宫走出,刚行至马车旁,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大人。”
陆宴回头,定睛一看。
是李棣。
李棣上前一步道:“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钰笑着拍了一下陆宴的肩膀,“内子昨日患了风寒之症,时砚,我先走了。”
陆宴点头,继而回过头道:“李大人找陆某,是有何事?”
“内子前些日子,可是去过京兆府了?”李棣试探道。
说实在的,沈姌说她去京兆府呈状和离,李棣到底是不信的,他总觉得,沈姌还有事瞒着他。
可是这样的试探,对陆宴真真是没用的。
陆宴反问道:“李夫人的事,李大人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一听这个语气,李棣的心不由跟着一沉。
沈姌,难不成真的去京兆府了?!
陆宴眉宇微蹙,道:“李大人还有事吗?”语气的不耐烦,大大缩短了李棣的思考时间。
李棣用食指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道:“前些日子,我与内子吵架,生了些误会,不想她竟闹到京兆府去了,实在是惹了笑话了。”
瞧瞧,李棣这样的语气,倒真像是对自家夫人极尽疼爱的郎君。
眉宇之间,半分虚假也看不出,
陆宴琢磨着李棣的话,心中了然了三分。
他的话看似在解释,其实依旧什么都没说,他还在试探。
这也说明,李棣根本不知道沈姌去京兆府做甚了。
陆宴的直觉告诉他,沈姌用了他当挡箭牌。
陆宴眸色微沉,顺着他的话道:“京兆府负责长安二十二个县的治安和政务,实在无暇处理这些‘误会’,日后,劳烦李夫人想好了再登衙门。”
听着这般不客气的话,李棣心里也是不痛快。
自打他成了工部侍郎,何曾受到过这种冷待?
偏偏眼前之人,他又不能得罪,只能笑着附和了两声。
陆宴回到马车上,呼吸沉重,脑海中尽是苏珩两个字……
——
陆宴走后,沈甄顶着微红的小脸,对着铜镜出神,整整一个时辰,丝毫未动。
半晌过后,她拿起一个蜜饯子放到嘴里,被心里乱糟糟的情绪扰着,也尝不出什么甜味儿。
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门口。
一袋蜜饯子吃完,沈甄瞥了眼外面的艳阳天,转身回到榻上,抓着被褥,阖眸,沉沉睡去。
也许是心思太重,沈甄居然梦到了小时候。
那时的她,不过九岁……
沈甄生来就受不得那些猫儿狗儿的毛发,一接触便会喷嚏咳嗽不停,浑身起疹子,所以云阳侯夫人一早就下令,府内不得养这些东西。
于是沈甄的猫儿被强行送走了。
大抵年少之时,对猫儿狗儿倾注的感情,总是要比长大后多一些,因为沈甄实在舍不得,便偷偷溜出府,把那两只猫儿带了回来。
她一旦对什么认真,眼里便多了股执着。
若不是发了病,还想着瞒着众人继续养。
侯夫人听着她沙哑的嗓音,看着她满颈的红疹子,气不打一处来地将她关进了祠堂。
一天一夜过去,侯夫人的心还没软,沈甄便病倒了。
沈甄睡着,云阳侯叹气道:“就这么点事,你至于罚她跪祠堂?别人家孩子进祠堂,那都是犯了大错的,因为个猫狗进去跪,说出去倒是新鲜了。”
侯夫人沉默。
云阳侯道:“她今儿若是目无尊长,你怎么罚她都行,我绝不替她说话,可她这性子……”
侯夫人红着眼睛,打断了他的话,“她只是看着乖,实际跟侯爷您一样倔,没有她两个姐姐半点机灵,我哪里是气她养这些个猫狗,我气的是她这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性子!”
“不撞南墙不回头,迟早要惹祸。”
沈甄平躺于榻上,话音一落,便发觉周遭的一切,好似都变得模糊无比。
她顺着烛火望去,瞧见了不远处,款款像她走来的母亲。
云阳侯府的匾额摇摇欲坠,换成了澄苑的字样。
九岁的沈甄,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侯夫人额间带着几丝白发,向她走来,柔声道:“甄儿,告诉阿娘,这是哪?你为何会在这?”
沈甄目光闪躲,张张嘴,没出声。
倏然,陆宴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门口,侯夫人又道:“甄儿,他是谁?”
沈甄茫然无措地摇头说不知道。
陆宴身边随之出现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哭着质问他:“三郎,她是谁!”
与此同时,靖安长公主也走了进来,一字一句对她道:“时砚在外面养着的女子,是你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声雷,轰隆轰隆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沈甄睁开眼睛,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梦醒了。
这里是澄苑,是澜月阁,这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她朝窗外望去,外面阴沉沉的,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场能让她清醒的雨。
陆宴走到门口,收伞,一抬眸便看见,沈甄惨白的面容,通红的双眸,和那心如死灰一般的神情。
他疾步走过去,紧张道:“怎么了这是?”
沈甄整个人都在颤抖,喉咙中仿佛卡住一块石头,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宴从没见她这样过,连忙环住了她的身子,抚摸着她的背脊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好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这不是噩梦。
是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变成噩梦。
陆宴捏了捏她手心,“我在,你别害怕。”
第56章 探视
沈甄惊慌失措久久未散去,陆宴看伸手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沈甄。”他抚着她的背脊道:“你梦见什么了?”
其实他开口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怕,她做了和自己的一样的梦。
“别怕,慢慢说。”
她眼眶微红,大喘一口气,道:“我梦见阿娘了。”
“嗯,然后呢?”陆宴继续诱哄道。
“她就在这屋子里。”
这话一出,陆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沈甄。同他一处,当真有这么大压力?
“还有呢?”
沈甄摇了摇头。
剩下的话,她已是不能再说出口。
“没听说过吗?梦都是反的。”陆宴笑道。
沈甄抬眸看他。
陆宴捉住她的小手道:“我给你买了刘芳斋的点心。”说罢,陆宴伸手将圆凳上的点心盒子拿了过来。
沈甄接过。
“起来吃吧。”
她这一晚上心事重重,陆宴看的出来,若只是梦见了母亲,断然不会吓成这样。
也许沈甄自己都不知道,她本来就有说梦话的习惯。陆宴不是没听过她夜里喊人。
只是,与这次相比,大抵是不一样的。
盥洗之后,陆宴抱过了她的身子,将下巴垫在了她的肩膀上,咬了咬她的耳朵,“有事便和我说,别一个人乱想。”
“我知道了。”沈甄道。
沈甄的眼睛长的极美,就像是湖面上洒了金箔一般。虽然陆宴偶尔也会坏心眼儿地觉得她哭起来的时候更招人怜,但真哭起来。
他到底是不舍。
熄灯前,陆宴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轻不重的,就像是温柔的催问。
沈甄没躲,任由他摆弄。
他停手,她低头整理着两个人的被褥。
她不想说,他也没勉强她。毕竟他们之间很多事,时机不对,一旦说出口,也只会变得更复杂……
屋内骤暗,沈甄来来回回地翻动,陆宴用手揽住了她的身子,无奈道:“睡吧。”
良久之后,等到她呼吸转匀,他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再等等……”
夜色沉沉,长夜漫漫。
当晚,陆宴也做了一场梦……
四周是夏日的蝉鸣,顺着榆树枝叶的罅隙望去,他竟然看见沈甄,同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密林深处。
那人比她高出许多,也不知低头说了什么,惹得她眉眼间尽是笑意。
眼前的一切,模糊又清晰、他双拳握紧,寸步难移。
未几,他看见那男人的手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陆宴蓦地睁开眼,侧头,难以置信的回想着梦中的一幕幕。
又看了一眼她的耳朵。
“嗬”陆大人对着房梁笑了一声,她梦再吓人,那也都是假的。
而他梦里的,却都是真的。
天还未亮,陆宴便起了身子。
杨宗躬身道:“主子,云阳侯的探视权下来了。”
陆宴提眉,“太子做事,倒是极快。”
——
这样的消息,自然传到了李府。
原本天还晴着,却倏地大雨滂沱,硕大的雨滴坠在屋檐上,听起来空旷又凄然。
“姌姌,一会儿见了岳父,知道该说什么吧,”
沈姌嘴唇一抿,实在懒得同他虚与委蛇。
马车轧轧声持续地向着,李棣同沈姌坐在一处,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打破了沉默。
“沈家,也不是非要吊死在东宫这棵树上吧。”
沈姌与他对视,“李大人,现在是越来越敢说了。”
李棣笑了笑。
马车绕过了人挤人的街道,穿过朱雀大街,缓缓驶向大理寺狱。
门前站着两位狱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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