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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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幼稚鬼去死

宁檬从陆既明的别墅里出来时,看到苏维然还等在门外。他正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仰头看月亮。路灯和月光青黄交织的光把他映照得像幅笔调轻巧的油彩画。宁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去的暗恋情愫无形中在给苏维然加着印象分,她只觉得夜色中月光下这样仰头看月光的苏维然真是个清俊儒雅的妙人。

看月光的苏维然听到门口有响动后转过头来,微笑着问:“安顿好了?”

看着那笑容宁檬忽然有点发怔。她进去好一会儿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是忘了自己还让他等在门口这件事的。而他居然很老实,就这么一直在等。

他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叫他来帮忙,其实他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个事实?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找了个借口在制造一次机会与他做单方面的重逢。

宁檬收好电光火石间闪过的这些思绪,也微笑着回答:“嗯,安顿好了。”

对话到这里忽然就停滞了,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说,彼此无言的状态有点干巴巴的尴尬。

宁檬只好问一句:“苏先生打算怎么走?”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一句向外冒得有点没头没脑。按照循序渐进的逻辑,应该先问人家住在哪里的。

苏维然浅笑依然:“我打车,你呢?”

宁檬跟风:“我也打车。”

苏维然:“那我们打一辆吧,先送你。”

宁檬客套:“这怎么好意思?”

苏维然忽的嘴角轻轻一翘,笑得有点似笑非笑的:“自家学妹,怎么还这么见外。”

宁檬像被闷雷轰中了脑门,呆立当场。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宁檬还有点懵懵的。

懵劲儿小些了、脑子清明些了,宁檬扭头问同坐在后排的苏维然:“我以为学长你已经不记得我。”

苏维然还是那副儒雅的微笑:“那年的数学竞赛,我就输给那么一个人,还是个女孩,这再记不住。”

宁檬也笑:“可你这一晚上都好像不认得我似的。”

苏维然脸上的笑痕在扩大:“我总得确定,是不是你不记得我了,毕竟你点将点到我这的时候,也很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宁檬不好意思起来,有点腼腆地问了一个不算腼腆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苏维然的答案让她莫名心满意足:“酒吧对视的时候。”

互相认亲后,气氛大好,两个人开始互相谨慎探出触角询问对方近况。宁檬很想问问苏维然结婚了没有。当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划过他左手无名指,当看到那里既没有戒指又没有戴过戒指留下的戒指印,她打退了一切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尽管她很想知道。

按照苏维然当年对女神学姐的痴恋程度,假如他们已经结婚,他一定恨不得戒指长在手指头上。没有戴及戴过的痕迹,那就是说明他们还不是法定夫妻。

宁檬很想装作不经意地问一下:学长,你和学姐还好吗?

可酝酿了又酝酿,终究还是没足够勇气把这问题从齿缝里推出去。

她今晚心情像坐在过山车上,情绪忽高忽低地不稳定,她没有足够理性的控制力把想问的那个问题定位在“自然”的度上,所以还是不要问了吧。无论怎么装成一副自然的样子,在别人那里其实都是能一眼识破的刻意。

当年暗恋得那样天崩地裂,她也没在苏维然面前露出过什么马脚,现在一别经年又何必拉那只马脚出来现眼。

苏维然也拉拉杂杂地问了些宁檬的近况,从而得知宁檬不久前从陆既明那里辞了职,跳到了另一家新成立不久的投资公司去。苏维然也告诉宁檬,自己和她是同行,之前在华尔街,最近被总部派到国内做中国区的业务负责人。

宁檬忍着把嘴张成o形的冲动,下车前和苏维然恭敬客气地道别。

到了家她一头栽在床上。身体是静止的,思绪却是沸腾跳跃的。可不管怎么沸腾跳跃,最后也因为一个认知重归平静。

就像她和陆既明一样,她和苏维然,同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曾经上学时,她可以用一次数学竞赛拉近她与苏维然的差距;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的衡量标准换到两个已步入社会的人身上,再也不能做数了。

苏维然在事业上突飞猛进,而她呢?对自己用上一事无成这个词一点都不算过分。

他们的差距随着一别经年的各自经历,又拉大了,并且拉得那么大那么大,大到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临睡前,宁檬给尤琪留言:我遇到苏维然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觉,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尤琪的视频邀请吵醒的。

尤琪很兴奋,直接问:“阿檬,你说你遇到苏维然了?”

宁檬强睁开被困意焦灼着的眼睛,回答一声“嗯”。

尤琪不满意她的态度:“哎你怎么反应这么冷漠,都没我激烈,难道当年暗恋他暗恋得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你是我?”

宁檬叹息一声:“我昨天已经情绪激烈过了,在心里。我也不能老那么激烈啊,又不是当年的小毛孩子了。”

尤琪想想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还是单身吗?”

宁檬回她:“应该是还没结婚呢,但是不是单身就不知道了。”

尤琪想了想又问了个关键问题:“如果他还单着,你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宁檬笑了,一种自嘲和认命的笑:“首先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缘分,谈不上续,当年也只是我一个人年少无知单方面的执着。其次以前他就和我不太像是一个世界的,虽然我们都在财大;而现在就更加不是了。所以真想有什么可能性,也等我们变成同一个世界的人再说吧。”

尤琪在视频另一端憋了好久,憋到最后脸都红了,忍无可忍地教训起宁檬:“你是哪个世纪的奴隶转世吗?动不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全地球人都只有一个世界,你那世界怎么就那么多呢?你就让你的自卑感继续作祟吧!你就让你的自卑感继续奴役你,让你再失去一次好好的恋爱机会吧!”

宁檬被尤琪教训得一声都不敢出。她没什么能为自己辩解的,因为尤琪训她的每一个字都是扎心的确切。

关了视频匆匆洗漱过宁檬就去上了班。刚到公司没多久,她就接到了杨小扬打来的电话。

杨小扬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正常,像被老虎掐住了脖子的兔子似的,每个字都讲得颤巍巍瓮声瓮气的。

宁檬问她有什么事,嗓子怎么了,吃蟑螂噎着了怎么的,怎么这样说话。

杨小扬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受了惊的掐脖子声音告诉宁檬说:“阿、阿檬啊,陆总和你讲话哈……”

她话音还没落干净,手机话筒里的声音就换了人。首先是那声音在吩咐杨小扬:你先出去。

然后是那声音要多没好气就多没好气地质问宁檬:“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凭什么她手机就能打通我一打就占线?”

宁檬没用悬念折磨对方,很光明磊落地回答了声:“是。”

陆既明声音亢愤起来,宁檬甚至从话筒里听到了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宁檬你不要太过分吧,我不要面子的啊?!你居然拉黑我?!赶紧的,把我从黑名单里撤出来!”

宁檬不为所动:“你再威胁我我要报警了。”

陆既明愤怒地大声冷笑:“报警?跟警察叔叔说我让你别拉黑我?别逗了,警察肯理你我把手机吃了!”顿了顿,他又说,“你赶紧的,别折腾了,快把我手机号放出来,把我微信也给我加回来。别以为我要怎么着你似的,至于吗?我就是要把昨天你去接我的打车钱还给你,而已!”最后的“而已”两个字音被陆既明咬得极其重,重得都快牙根儿崩血了一样。

宁檬想了想,觉得的确没道理自己搭冤枉钱,打车费是得要过来。于是她把陆既明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把他的微信也重新加了回来。

很快她在微信上收到一个陆既明发来的二百块钱的红包。

宁檬昨天打车就花了几十块,那多出来的一百多块钱的便宜她可不敢占,她怕以后陆既明能拿这个说一辈子事儿。

于是她把多出的一百多块钱又包成红包打算退回给陆既明,结果却意外发现红包怎么也发不出去……

她试探着给陆既明发条语音信息告诉他钱打多了。

结果信息前闪现出一个鲜亮刺眼血红的感叹号。

……她居然被陆既明拉黑了!!

宁檬心中一动,连忙翻到通讯录去拨陆既明的电话号码。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片忙音。

宁檬挂掉电话直捏额头。

她简直无话可说了。

万万没想到陆既明会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打击报复她拉黑他!真难为他还想到了红包诱惑这招!

宁檬发誓以后陆既明哪怕喝死被扔大街上,她都再不会去管这口幼稚有病的大牲口的死活!

第18章 公司有问题

被陆既明恶意抱负拉黑的第二天,宁檬收到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陆既明,由于工作需要新增手机号码,请惠存。原号依然正常使用,谢谢。

宁檬看着短信发出猪哼般的嗤笑。

幼稚得快成精了,居然以换号码的方式给自己搬梯子找台阶下,以此令旧号拉黑的事情强行翻篇。

宁檬对于陆既明强行下台阶强行翻篇黑历史的手段简直服气到跪。别说投资圈,放眼全人类这样的最大范围,恐怕也再找不出他陆大老板这样的奇葩了。

宁檬唏嘘着,看了看发来短信的号码,一时手懒也就没再把它弄进黑名单。

这几天宁檬一直在研究那个金制品企业上市前融资的项目。要想更好的了解这家公司,她首先要系统了解一下公司所在的行业是怎样的情况。然后通过企业在行业中所处的地位和市场占有率情况,以及它与同类型上市及非上市企业的对比情况,就可以很系统地了解目标企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盈利水平,它未来的发展前景究竟怎样。

这些东西说起来不难,但真的落实起来却是千头万绪的。宁檬缺少项目实战经验,所有判断力目前都来自于纸上谈兵。所以她倍加刻苦努力,钻研企业所提供的每一页资料。

期间在忙碌的空当时她也曾经一闪而过地想过,苏维然会不会联系她。毕竟那晚分别的时候苏维然说过“过几天忙差不多了,我请你吃饭”这样的话。

她知道这种话对名片上是“总”以上级别的人全属于口头客套的行为,不做数的。但她还是忍不住会想一想。

就像明知道每个月10号发工资,可还是会忍不住在9号的时候打开银行app看一下。万一呢,万一老板觉得钱扎手了就是想提前发了呢。

甩甩头宁檬意识到自己有点做梦了。于是她不再幻想苏维然那顿承诺在嘴皮子上走口没走心的约饭邀请。

宁檬研究着企业材料直到下班。下班后她又把材料带回家继续研究。

到了家当出了电梯门,宁檬吓了一跳。她之前一直怀疑对面是不是被封印了的邻居家,此时此刻居然门庭大开。

不只门庭大开,还从那一门背后的阔大空间里传出了鼎沸人声。

透过那一门的空间,宁檬窥探到对面房子奢华的一角。听着从里面传来的男男女女哼哼哈哈觥筹交错的声音,宁檬猜想对面是在开party。

或许是里面也有人听到了电梯响,以为是来玩的同伴又有赶到的了。于是有人在里面点了个人名叫他出来打探。

“明明,你出去看看是谁到了?我这开酒呢走不开!”

“滚!再这么叫我信不信我搞死你!”这声埋在嘈杂的各种噪音里的怒吼让宁檬有种莫名熟悉又莫名抗拒的感觉。

下一秒,她熟悉和抗拒的感觉都应验了她的五感是多么敏锐与卓越。

陆既明从大开的门口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都是一愣。

陆既明:“你住这?”

宁檬:“……明明?”

这一秒后,陆既明脸上浮现出了很想杀人的表情。

宁檬怕真把陆既明刺激得恼羞成怒了,他真冲过来掐自己脖子,赶紧找话题打岔:“对面这套也是你的房子?”她省略了前半句话:除了首府的别墅以外。

陆既明脸黑得像包拯,没好气地回答:“谁稀罕在这买房子,小不拉几的能住人?”

宁檬:“……”

她感受到了跟资产阶级人士想进行正常对话是多么的费劲,他们都不装逼不会讲话的。

这里的房子都是复式,每家每户的面积都不下二百平,这样居然还叫小不拉几,宁檬只想呵呵。

陆既明:“这我发小家。”他解答得很不耐烦,很迫不及待摆脱着“小”房子与他的关系,仿佛慢一秒就会有损身价。

宁檬对陆既明的态度是很服气的。她敷衍地“哦”了一声,转身翻包找钥匙去开自己居所的门。

身后传来陆既明疑惑的声音:“你住这?什么情况?”

宁檬知道这个问句下的潜台词是什么。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她怎么住得起这么贵的房子。

宁檬一边埋头翻兜一边大大方方地回答:“租的。”

为了方便背资料,她今天背了个超能装的帆布口袋兜,这个大兜在装东西的时候是天使化身,但在找东西的时候就变成了人间灾难。宁檬脸都快掉进包里了,还是没找着钥匙。她敲了敲门,见鬼了,里面一个租户都没回来。

身后还有个顶烦人的人一直不肯走,叫她心烦得不行。

一个躁气攻心,她干脆蹲在地上把大包一翻口朝下筛糠似的抖落起来。

包里的东西全都稀里哗啦地淌出来。

最先淌出来的是那份金制品加工企业的资料。宁檬把它扒拉到一边方便找钥匙。

她没注意到那个挺烦人的人弯了腰顺手一抄把那叠资料捡了起来。

宁檬在杂物堆里翻翻捡捡,没看到钥匙。

想了想,她又开始翻包。她对包进行地毯式掐捏,终于在包包里子与帆布的夹层找到了钥匙。

她抹了把汗,把东西捡回来收好,站起身开了门。准备进屋的时候一拍兜,反应过来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转头寻找,发现那东西正捏在陆既明手里。陆既明正微皱着眉一页一页翻看着,到宁檬发现时,他已经快翻到最后一页了。

宁檬没给他看最后一页谢谢俩字的机会,一把把材料夺了回来。

尽管这人是她从前的老板,吊炸天,她还是忍不住对他勇敢埋怨:“你怎么随便看别人材料!”

陆既明倒没跟她计较她这反了天的态度,只是很笃定很吊地说:“宁檬,说真的,你不适合干投资,别跟我闹了,赶紧回来给我继续当秘书,别人我用的费劲,非早气死几年。”

宁檬不想理他。他那语气好像自己是他某个使小性子的女伙伴似的,给她点脸哄哄她她就喜笑颜开了。

他什么时候能正视并尊重她的理想呢?

她转身打算进屋了,不想理他。

陆既明却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地吼叫:“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啊?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喂你真不是干投资的料你连你手里资料上这家企业哪里有问题你都没看出来……”

“碰”的一声。宁檬用大力的关门声把陆既明的鬼吼挡在了门外。

她靠在门上喘气。

门外又有了响动。有人喊着“明明,嘛呢,还不进来”。

宁檬转头趴在猫眼上看。

一个个头比陆既明略矮两公分身材壮硕的男人从对面门口走了出来,正问陆既明:“嘛呢明明,小恬来没来啊?跟谁聊呢磨磨唧唧的没完,怎么的看上啦?”

陆既明立刻拐了那人一脚:“能不能不骂我瞎?!”

那人嘻嘻哈哈往屋里躲:“行行行,我瞎我瞎行了吧……”

宁檬转身,不在窥视对面那个世界。

呵呵,她也不瞎,所以打死她她也不会回头去给那个大喷子混蛋做秘书。

对面的嬉闹吵嚷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后来是物业上来敲了门,对面才消停了下来。

宁檬终于能静心地看会资料了。

她不确定陆既明说企业有问题是不是跟她较劲想让她回去做秘书所以在故弄玄虚。他就那么三下两下地翻了下资料,翻得还那么飞快,他就能看出里面的门道?

不过宁檬转念一想,陆既明他倒也真不是吃白饭的。在他身边三年期间,她了解到了他的发家史。

严格来说,陆既明不是一个什么都靠爹的富二代。当年他从国外回来,他从不对外界说是谁的他神秘的有钱爸爸就给了他一个亿——算借给他的,让他自由发展。他倒也胆子大看得准,连着做了几单定增,没想到每单都是翻翻儿的赚,从二级市场退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几个亿身家。他把老爷子的本金退了回去,还得意忘形地加了点利息以彰显自己的牛逼。之后他找了几个LP组了基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投资王国既明资本。

虽然她不齿陆既明瞧不起人的态度,但冷静地想一想,陆既明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想到这,宁檬心里的天平已经有点情不自禁地滑向陆既明的一部分结论——这个企业,是有点什么问题存在的,只是她还没发现。

现在想想,资料是企业单方面提供的,企业一定会美化自己。所以她得有主观判断力,来判断企业美化自己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很夸张,财报上有没有藏着水分。

什么东西太完美了,其实都是不正常的,一定得有点瑕疵才对。

宁檬撸着袖子想,她得挖掘出这份被隐藏起来的瑕疵。

第二天,石英带着宁檬,和金制品企业的高管们一起开了次会。会议上通过石英和对方负责人的交谈,宁檬越发觉得对方有点不对劲。对方对自己企业未来充满自信的言辞中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为人察觉的外强中干。

会议结束后,石英想投资的意向已经非常明显。宁檬考虑再三后劝石英再等等。

石英问她:“怎么了?你研究这个企业也有几天了,不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宁檬确实还没找到具体问题,但她现在觉得企业一定是有问题。于是她请求石英多给她两天时间再做最后决定。

石英说好,表情上是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没有表情。

宁檬知道人在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其实就是在不高兴了。所以她得赶紧找出问题所在。

为了快,她决定直接去诈一诈陆既明,看企业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个部分。

第19章 难忘的一天

宁檬先给杨小扬发微信,问她陆既明在干什么,是否在开会什么的。

杨小扬回得很快:今天他没会,刚在办公室里训完任总,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任总正从我面前经过,宛如行尸走肉,嘴里隐隐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感情色彩是怀念和怨恨并存的。

宁檬关掉手机微信界面,很庆幸自己只是发信息并没有直接打电话过去,不然杨小扬这个话痨能把她90%的剩余电量通通击穿。

她把手机页面调进短信列表里,翻到陆既明用来下台阶的那条短信,顺着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她现在倒是觉得陆既明加用这个号码是个有点价值的行为了——倒是让她也能在必要的时候下个台阶。她还真拉不下脸来去拨那个她拉过黑名单也被人拉过黑名单的旧号找人。

手机里响了好久提示音,久到宁檬有点怀疑陆既明是不是不打算接她的电话。

好在在她信心丧失殆尽前,嘟嘟的提示音终于戛然而止,陆既明公式化的嗓音在一个压到很低的频率上响起。

通常宁檬自己的声音如果处在这个频率上,那说明她的内心要么是激动要么是紧张的。

但放在陆既明身上……宁檬想他应该是在不耐烦吧。面对她,他总不会有什么好激动和紧张的,要那样才是见了鬼了。

只是……这才接她的电话,还没说有什么事他就已经不耐烦了。

宁檬对自己无声自嘲一笑。

没关系,对方这隶属于没什么好态度的反应也是在她的预料之内的。

陆既明低频率的声音从话筒里嗡然传来:“你哪位?”

宁檬:“……”

这三个字泄了宁檬的气。

看来她还真是把自己看高了,以为他换号是在她面前找个台阶下。可现在看,人家手机里似乎没再存她的号码。

不过有什么关系?她也没存他的新号码啊哈哈哈。

宁檬认为自己扳回了一局,她没输。

……却没意识到这样的比较有多幼稚。

“我是宁檬,”宁檬自报家门后,直奔主题,“你昨天说我手里资料上这个企业有问题,我发现不了,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找到问题了。”说到这,宁檬顿了顿。前面都是铺垫,后面一句就要展开智斗高潮了,“是公司财务方面有问题。”

她话音一落,陆既明就把声音频率从低沉调到了张狂:“屁!财务有什么问题!宁檬,咱俩相处三年,你摸透了我,我也不是一点不了解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诈我!”

虽然被陆既明一语道破动机,但宁檬的内心还是欣慰的。因为根据陆既明生性拧巴爱说反话原理,他的激烈态度已经出卖他的表演。所以按他的判断,那公司就是财务方面有问题。

宁檬阵脚不乱,顺着他的话,继续反反正正地迷惑他。

“哦,财务要是没问题,那就是税也没问题。”

陆既明继续保持张狂的声音频率:“屁!谁说税没问题?你啊,就甭想能从我这诈出什么了,你要真想知道哪里有问题,简单,你回来继续做我的秘书,我就把正确答案告诉你。”

宁檬用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那是很敷衍的回答的语气,告诉陆既明:“我考虑考虑咯。”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陆既明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犟种”的通话记录,歪着嘴一脸得意地笑起来:“我还能让你摸清我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切!”

电话这边,宁檬收起手机把企业资料直接翻到财务情况介绍那里。根据陆既明反着来的大拧巴脾性,她已经完全确定:就是财务有问题,就是税有问题。

她倒不是凭空去诈陆既明的,她是有了自己的推断以后,通过诈陆既明来加以论证自己推断的正确性的。

这家企业其他地方她都反复论证过,没有问题。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用排除法,她觉得应该就是财务上的问题。而财务方面,首当其冲是税务出问题的几率最大。

为了找出税务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宁檬开始更细致地重新研究行业情况,尤其是和行业有关的税收法规情况。

她潜心研究,静心分析,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石英做出投资决策的最后期限前,有理有据地找到了问题所在。

她把问题详细说给石英听,石英越听脸上神色越凝重,听完她立刻打电话给法务部,叫他们停止订立与该公司相关的一切投资合同。

然后她带着宁檬和报表坐着高铁直奔企业。

她没提前告诉企业她的到来,因为杀就要杀个措手不及,一旦知会了对方,就是在给对方想对策的时间,那么资方想触摸到的真相恐怕就再也不是真相。

这是石英在高铁途中给宁檬上的一课。

下了高铁直奔企业。在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里,石英带着宁檬和对方企业高管们展开了一场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措手不及的会议。

石英没有咄咄逼人,她在车上已经告诉宁檬,越有理越不用咄咄逼人,我们就平平常常地说话,指出问题,对方解决不了问题,那就不合作好了,不要搞得像去专门打脸似的。商场上,不能树敌,任何性质的敌,都不能树。

所以她微笑着对企业董事长说,恰逢今天到当地来看个其他项目,结束得挺早,就过来坐坐。然后建议董事长把大家都叫来,一起随便聊聊公司目前情况。

等人齐了,听企业的人寒暄了一阵子,石英又微笑地对宁檬问:“小宁,刚才各位总说的都记下了没?”

宁檬很是会意石英这句话其实就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过渡句,那些总们说的无意义的话哪还用得着记录?于是她也立刻微笑着礼貌而得体地接过话茬并顺利一转:“石总,都记下了!然后石总,董事长,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公司的这份材料,有个地方我觉得有点小疑问,我能在这说一下吗?”

石英看着企业董事长,企业董事长立刻大方地表态:“当然!请说吧小宁经理!”

宁檬和石英飞快对了下眼色。石英在视线交汇的0.01秒给她传递过来一份隐秘的鼓励。

她立刻在所有人的视线聚焦中定下心来,微笑着,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董事长。”

“我研究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税暂行条例》的规定:金银首饰、铂金首饰和钻石及钻石制品对应的消费税率是5%,而其他贵重首饰和珠宝玉石对应消费税率是10%,同时对于委托加工的应税消费品,【直接出售的,不再缴纳消费税】。意思是说【外协加工的产品直接出售的,就不用缴纳消费税了,但如果要进行再加工的话,还是要缴5%或10%的消费税的】。

“然后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贵公司的生产情况,了解到贵公司的生产方式主要有两种,分别是本厂生产和外协加工。贵公司材料里针对【'外协加工'】部分的解释是'对于不达标的产品,公司将进行退货处理,只有【达到公司标准的产品,才能打上公司印记进行销售'】。而这里'打印记'的工序是区别公司品牌产品与其他杂牌产品的主要标志,也就是说公司的外协加工产品,不能直接出售,是要经过'打印记'的再加工程序的,因此这部分产品的消费税,其实是不能按照零税率来计算的,而公司目前却把这部分外协加工产品都按照零税率来计算了。”

宁檬的这番话说完,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她很客气又很犀利地指出了一个事实:公司偷税漏税了。

在场的各位企业高管也都用沉默回复了另一个事实:他们对此全都心知肚明。他们在打侥幸牌,赌没人能发现这个微小的问题,赌证监会发审委不会细抠这中间几不可察的细节。

而他们打算在公司上市前拉进一个实力雄厚的战略投资人,也是一步藏得很深的棋。

他们这样通过走外协加工逃掉的税,三年累计起来也是很大的一笔数目,如果万一真的被查出问题要求补缴,是会影响企业利润的,进而导致公司根本没法在承诺的期限内上市。所以他们想在这个时候拉个投资者进来,说白了就是怕隐藏的问题在后面万一被挖出来不得不补缴税款的时候拉一个垫背的。

石英要真是做了这个战略投资者,万一企业的问题被挖出来要求补税,那她就是那个做冤大头的。

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里持续无声。气氛安静得让空气出现了无比凝重的重力,压得每个人都出不了声。

石英对宁檬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轻轻的一点头对宁檬来说分量很重。那是对她无声的嘉奖与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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