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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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李悦来到崇贤坊,故地重游,想起许多的前尘往事,再加上老友的托付,对着林晏,便伤怀感慨起来,但这伤怀感慨却被沈韶光一句“郎君”给赶跑了大半儿,李悦也就不再说那不开心的事,转而专心替老友办起差来。

“安然年几何矣?”给人提亲总是从问年龄开始的。

“晏二十有五了。”

“合该娶个新妇了。家里太夫人可有中意人选?”

沈韶光差点击掌,我说我是被厨艺耽误的半仙儿吧?“必得佳妇”应在这儿了,宰相做媒,那必须是高门贵女啊。

“晏不知。”林晏回答。

不知道就是没有,李悦笑道,“某前日去秦仆射家吃酒,见他家小五娘出落得越发好了。上次见她还是三尺小童,梳两个鬏髻,却已经能把《论语》《诗经》背全、做一二小诗了,只是有些调皮。这次再见,已完全是大女郎模样,性子也沉稳了……”

林晏只听着。

“安然可见过这秦家小五娘?”李悦却转了话头儿,挑眉笑问。

“晏见过这位女郎。”

李悦就这么笑着看他。

林晏抿抿嘴,正色道,“晏门庭衰微,恐不配秦氏女郎。”

沈韶光笔在账本上一顿,秦五娘那样的贵女加美女加才女,竟然不愿意吗?所以,果然林少尹在怀念他那未婚妻,深情人设不动摇?好男人……

片刻后,李悦问道:“安然还在介意当年崔尚书流放,秦仆射没有相帮之事吗?”

林晏看向李悦,过了一会方道,“晏并不敢怪谁,只是——晏与秦家行事方式不同,便是结亲,也难香甜。”

李悦并不算是脾气非常好的人,但对这个后生晚辈格外耐心。

看着挂了毡帘子的门,李悦缓缓地道:“回京以后,这是我头一回来崇贤,当年却三五日便要来一回的。这坊里住着我的两位故人,其中有一个你当知道,便是在广平书院的西柳先生。”

西柳先生是当代大儒,十来年前辞官讲学,很受士子们尊敬。

“他便住你宅子后面,现在似乎是所庵堂了。”

林晏有些惊讶,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把宅子捐给僧尼的不少,只是没想到西柳先生也会这般,且离得这般近。

林晏等着李悦说另一个故人,李悦却没说。

“那时候我们时常一起饮酒,便在楚九家。”西柳先生姓楚,行九。

“楚九比我们都年轻,不过二十余岁,没有娶亲,”李悦看林晏,笑道,“便和你似的。”

林晏微笑一下。

“你家中还有祖母,他那宅里他最大,故而,我们尽去他家,饮酒舞剑,歌诗唱和……直到吴王事发。”

沈韶光紧紧握着手里的笔,吴王事发,楚九……李相公的另一位朋友应该便是原身的父亲,或说自己这世未曾谋面过的父亲。

仔细翻找,还有关于这位楚姓阿叔的记忆,是个方脸方下颌的端正年轻人,虽面相端正,却爱偷偷往孩子手里塞饴糖——这或许就是能记住他的原因,但对他的家如今是光明庵的宅子却想不起什么来,想来父亲每次去,都不带孩子。

沈韶光看那边的李相公,却是没什么印象了。

“吴王最是风雅,我们与他都有来往。”说起这先帝时的反王,李悦并无多少忌讳,实在是这事当年便有些莫须有,至今没有翻案,一则那是先帝钦定的,一则也有些现实因素。

“……其中沈五与他歌诗唱和最多,最相知己。吴王出事,我们都曾设法相救,沈五更是四处求助,并跪在大明宫前,为吴王陈情,言吴王那样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可能有反心。那殿前丹陛台阶下,便是沈五泣血之处。”

林晏嘴角抿得紧紧的,自己当年为崔师之事,心焦如焚,四处碰壁,与这沈五郎何其相似,只恨当年自己官小位卑,不能面圣,不能于丹陛前陈情……

“沈五此举惹得先帝大怒,后来……”李悦闭闭眼,说不下去了。

缓了一缓,李悦声音平静下来,“崔尚书出事,听人说你当时为其四处奔走,我便想起他来。”

林晏点点头,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位相公对自己青眼有加了,原来是肖似旧友。再根据时间推算,李相公被贬去江南,楚先生怒而辞官,想来都与此事有关。

李相公把话题又转回秦仆射,“当年秦十三也是帮吴王说过话的,并被先帝当众呵斥,并不是……”

李悦推测:“崔尚书出事,秦十三没有帮你,许是让沈五的事吓怕了。” 李悦没有说出口的是,也可能是让先帝末年的疯狂吓怕了。

“他并不是无心无德之人。”

林晏站起,郑重地给李相公行礼,“多谢相公告知这些旧事,晏感激不尽。”

李悦抬手示意他坐下:“跟你说这个,也并不全因为替秦十三家那小娘子说项,也是今日在崇贤坊故地重游,感怀于心,实在想找个人说道说道。”

“我早年腿脚受了伤,如今天气一变,越发不舒服起来,心里也间或一阵一阵地疼,或许这一二年也便致仕了。三十载宦海沉浮,到底善始善终,老朽心里还是安慰的。秦十三离着致仕之年亦不远矣,还有另几位老臣也是,以后这朝廷还要你们年轻人撑着。”

林晏恭敬地听着。

“……要更谨慎才好。”

为官这几年,林晏也没了当年的热血——关键,也没了让他热血的人。李相公殷殷嘱咐,似一个真正长辈对晚辈一般,似当年崔师对自己一般,林晏领他的情,恭敬地点头称是。

林晏突然问:“敢问相公这位沈公名号?”

“沈谦,洛下沈氏子,行五,当年出事时任礼部侍郎。”

林晏眼睛睁大一些,缓缓点点头,又微侧头看向柜台,昏黄的灯光映着半垂的俏脸,肃穆沉静,她手里笔杆摇摇,不知道在写算什么。

林晏转回脸来,给李相公倒一杯酒,又自斟一杯。

就着陈年旧事,两人把那一角酒都喝尽了,出门时,李相公脚下有些浮沉,林晏和仆从一左一右搀扶着。

沈韶光带着阿圆在后相送,“贵客慢走。”

林晏扭头,对上那双泛红却硬要弯起的眼睛。

林晏对她点点头。

不知何时,李相公的侍从奴仆们带着车轿等在了店外,便是林晏的仆从也候着呢。林晏与李相公告别,目送他的车驾离开。

林晏转过身去,又扭头看看摇晃的风灯下纤瘦的身影,便缓缓走回家去,身后仆从们静静地跟着。

进了门,看见前庭萧瑟竹影,林晏突然回头吩咐侍从刘常:“回头查一查这坊里五品以上官宅十年前哪家主人姓沈。”

刘常行礼答“是”。

旁边的周管家笑道:“本宅在方别驾之前的主人,似乎就姓沈。”

林晏停住脚,回过头来。

“老奴也是听这坊里的老住户提过一嘴,记住了。”然后低声道,“那家好像是坏了事。”

林晏点点头,继续前行。先去祖母的院子,屋里已经熄了灯,上夜的仆妇出来,悄声与林晏禀告些太夫人吃饭、睡觉的日常事,并没什么特别的,林晏嘱咐两句,便离开了。

“阿郎不回房吗?”刘常问。林晏的院子就在江太夫人旁边,方便就近照顾,但现在明显不是回去的路。

“才吃了饭,略走一走。你们都散了吧。”林晏吩咐。

“我给阿郎提着灯笼吧?”

“不用。”林晏接过刘常手里的灯。

侍从们都行礼退下了。

林晏缓缓走到花园凉亭子里去,坐在石枰上醒酒。

今晚有些阴,没有月亮,满园花木都凋零了,剩些纠纠缠缠的树枝藤蔓在风中瑟瑟的,说不出的凄冷。

灯笼被插在栏杆上,能隐约看到旁边朱色柱子上的旧刻痕,旁边注着“阿荠三岁”,“阿荠五岁”,“阿荠六岁”,“阿荠八岁”,更高的一个地方还有两道线,“阿樟十一岁”“阿樟十三岁”,刻得很随意,带着一股子飘逸洒脱之气。

林晏见过前任屋主方别驾的字,端正拘谨,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阿荠……”林晏仿佛又看见那双明媚杏眼。

“当年庞军师跟着先主想来也委屈得紧,毕竟先主是贩履织席为业的。”

“若小娘子是织女,该怎么办?”

“揍他!揍得他哭爹喊娘!”沈韶光恶狠狠地说。

“所以然者何?因为中间有‘养母’的教育成本啊!就像我们的豕肉菜……”

谁知道那狡黠无赖、神气傲慢和怡然自得后面掩藏着这样的怆然身世……

林晏也见过些罪臣之后,大多或谨慎小心到畏缩,或愤世嫉俗得可怜,难得见到这样明媚绽放的,不知是性子坚韧,还是——天生没心?

其实没心倒好了,林晏想起崔宁来,若当时她能……林晏闭闭眼,罢了,各人自有命数。

京兆司录参军是老京官了,于京中掌故知道颇多,又最爱说话,林晏随意一提,他便竹筒倒起了豆子。

“那沈侍郎与下官差不多年纪,洛下沈氏子弟,正经进士出身,文采风流,人也俊雅……”

林晏查沈家旧事的时候,沈韶光正在鼓捣火锅子。

那日听了那么些家里旧闻,再对比记忆里的人和事,不知是事情着实让人悲伤,还是因为血脉相连,沈韶光满心凄凉,还连续几晚梦见原身幼时事。

那小小幼童,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俊逸慈爱的父亲,娴雅又有点傲娇的母亲,性子沉稳的阿兄,前庭的碧竹、后院的海棠,廊下的鹦鹉,树上的秋千架子……醒来,枕巾都是湿的。

为了对抗这种悲伤,沈韶光更加紧了折腾的步伐。

既然没死,就要劲儿劲儿地活着。

折腾什么?折腾火锅子!

大吃主袁枚说“戒火锅”,认为火锅子不管什么材料一律下锅煮这事太不讲究,并发出了“其味尚可问哉”的灵魂拷问。沈韶光虽然把随园食单当教材研究,却对这一条不敢苟同。冬天若没有火锅,才是真的没有味道呢。

把牛肉片、羊肉片、鸡肉片、猪肉片、鱼片各种片,虾丸、鱼丸、肉丸各种丸,菌子香菇蘑菇冬笋白菜油菜茼蒿各种菜,乃至一些牛羊下货、豆类制品,按照个人喜好,依次扔进锅里,蘸上油料、麻酱料、麻酱蒜泥腐乳海鲜酱各种酱的杂合料,稀里哗啦开吃……

根本停不下来!

火锅之美,或许就在这份喧嚣热闹和饕餮豪气上,故而讲究精致美馔的袁子才没法接受。

火锅这玩意,本朝也有。宫里冬天会设小鼎,蘸着料子,现烹现吃。

区别在于每次只烹一种,或牛肉、羊肉,或鱼片、鹿肉,间或也有别的野味,不似后代一般大杂烩;汤一般用骨汤,没有辣椒时代的各种神奇锅底;蘸料与后世也不太一样,大多是清酱汁子加麻油,有时还要加醋。

沈韶光觉得,很有必要让热爱热闹的大唐人民尝尝热闹的后代火锅。

第一步,先去定制几个锅子。

沈韶光画了后世铜火锅的样子,请匠人制作,做得倒也快,工艺也不错,有的地方能看出手工痕迹,每个锅都颇有斤两,稳妥厚重得像可以用到地老天荒——也所以,很贵!在这个金属货币年代,十个锅子花得沈韶光心抽抽。

第二步就是宣传,来个火锅美食节怎么样?画张火锅图,写上“红炭铜炉,百味小釜”,或者蹭小雪节气,来个类似“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样文艺点的文案?沈韶光想想,到底选了前者。不能不说,文艺其实是个技术活儿,以自己那打油味甚重的诗才,还是莫要丢人现眼了。

当然美食节最重要是配合打折,经济社会过来的人,各种“节”就意味着打折和花钱。

对现烹现吃这种吃法,于三不陌生——可见其前任主人是真吃主儿。便是对这锅子的形状,于三也接受良好,尤其在沈韶光给他演示了拔火帽和压火帽的神奇功能之后,更是赞许地点头。

难得见这位傲娇小公举这么捧场,沈韶光越发得意地跟他解释了通道形状、空气流速和火势的关系问题。

可惜“小公举”对沈韶光 “百味小釜”什么都往里扔的吃法却不敢苟同,“那不就串味儿了吗?”

“要的就是串味!”

于三被沈韶光噎得说不出话来。

阿圆在旁边直乐,虽然还没尝过,已经决定喜欢这种叫火锅的东西了。

找了个空档,沈韶光先带着阿圆和于三预吃了一顿。

于三勉为其难地厉害,在沈韶光的淫威之下,不得不从。

但后来,于三的被强迫就变成了随性淡然,以其吃的量来说,沈韶光觉得,最后大约能算享受了,当然于三公主是不会承认的。

阿圆则不管那么多,只管甩开腮帮子吃——这个玩意儿怎么那么对胃口啊!小娘子太厉害了!

和阿圆持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人是于三一派的,开始的时候按传统只点一种肉来涮,酱料也选最传统的清酱汁子,但奈何隔壁桌案摆得太过琳琅满目,吃得太过热火朝天,要不,也试试?

结果一试,就停不下来了。

沈韶光调配了足有七八种蘸料,清酱汁加麻油的,芝麻酱的,清酱汁花椒油的,米醋、清酱、香油三合油的,另有韭菜花、虾酱、蒜泥、胡椒粉等可以自己添加。调料统一用小罐子摆在料台上,客人自助去取。

有客流的原因,也或者有热气的烘托,小酒肆比平时似热闹了一倍。

林晏进来时,看如此喧嚣不堪,不由得轻皱眉头,略巡视,便看见沈小娘子正在帮一桌客人往奇怪的炉子上加一个筒子,崭新的胭脂色胡服厚袄,眉眼舒展,带着点笑意,混不似那晚在门口风灯下的样子。

看见他,沈韶光过来招呼,“林郎君请这边坐。”

林晏点点头,跟她来到靠边的一个位子上——与最闹腾那一桌隔开了点距离,倒是一贯地善解人意。

可惜下一句就不善解人意了,“本店新上的火锅,什么菜肉都能现涮来吃,郎君要不要试试?”沈韶光指着那边满案的盘盘碟碟笑道。

“……也好。”

沈韶光笑眯眯地递上专门的火锅菜单子,“郎君选一选。今日的新鲜鲤鱼,可以削了片子,羊肉也新鲜,又有新制的灌汤肉圆,只是吃的时候要小心,莫要污了衣裳……”

听沈小娘子精精神神地报完菜名,林晏淡淡地道,“这火锅只要鲤鱼就好。再有原先的糖醋菘菜、煎豆腐和清汤肉圆。”

“……”之前的判断果真没有错,这位林少尹啊,没情趣得很!

面上却要笑问:“要点一爵酒吗?或者面点要些什么?玉尖面有四种,纯豕肉的,加了虾肉的,还有酸荠豕肉的、菘菜豕肉的。”

那酸荠菜还是春天的时候腌的,这两天才破坛子。荠菜在春天的时候野外到处都是,便是城里也不值钱,到了这即将飘小雪的时候却成了难得的玩意,故而很受欢迎。沈韶光琢磨着,等开了春,一定要多多地腌一些。

听她说“酸荠”,林晏突然想起那亭柱上的“阿荠三岁”“阿荠五岁”来。

“或者下些鸡汤馎饦?”

林晏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下,“便是馎饦吧。”

沈韶光尚不知自己的小字被外人知道了,犹在心里打趣,看来林少尹对鸡汤馎饦是真爱。

作者有话要说:①《新唐书·马周传》

第33章 火锅这邪物

或许冬季和火锅是绝配,或许国人千百年来口味的一致性,火锅火爆得超出预料,以至于晚来的食客常常因为没有锅了而吃不到,沈韶光赶忙又去追加了一批锅子。

去订制锅子时,那匠人跟沈韶光道,“这两日也有人拿着类似的图样子来订做。”

同行?沈韶光笑问:“订了多少个?”

那匠人道:“五个,看那模样,似是豪门奴仆。”

沈韶光懂了,八成是食客去店里吃了觉得好,也想回家弄着吃。到底是有钱人,这么贵的锅子一买就是五个。

这个时代没有版权意识,再说火锅本也不是自己独创,也没想垄断它,沈韶光笑道:“你给他们做就是。”

那匠人本来也没拒绝,只是知道这位小娘子是酒肆主人,创了这独特的食具,如今被人仿了去,恐于她有妨碍,与她说一声,心里到底平复些。如今听她说尽可以去给别人做,匠人笑起来:“小娘子量大得很。”

被送了好人卡,沈韶光大大方方收下。

其实不只这个铜铁匠铺接到了做火锅的生意,西市另外的铜铁匠铺也有人找来拿着图要求做这个样子的锅釜,只是这火锅大小、高低、炉膛粗细等等都是慢慢摸索经时间验证过的,看似技术含量不高,但若拿捏不好,就要么拔不起火来,要么容易闷灭锅子。

哪怕侥幸得了合适锅子的食客也发现,怎么自家做着,似乎没有沈记酒肆里的好吃呢。

那是!锅只是第一步好吗?还有锅底、调料、涮品……

咱可是研发创新型酒肆!沈韶光不断推陈出新,争取当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那个。

听了沈韶光这句后世名言,阿圆使劲点头,觉得自家小娘子简直无一处不好,人美心善,能写会算,饭做得好,画儿画得好,就连说话都这么有道理。

阿昌与阿圆差不多的表情,也笑眯眯地点头,看着两人,沈韶光突然想起排排队吃果果的猫鼬……

沈韶光尴尬地跟二人解释:“这句话不是我说的,也是看来的。”

阿圆如今口才好了不少,“那便是小娘子渊博。”

猛点头的换成了阿昌。

于三一脸的糟心,转身走回厨间去了。

沈韶光还能说什么?只能欣慰于阿圆词汇量越发大了,渊博……那便渊博吧。

阿昌是沈韶光前日新买的奴仆,十七岁,小个子,圆头圆脸,若不是有些瘦,倒真与阿圆有些兄妹相。这阿昌是个商户仆役,商户换了新夫人,新夫人把旧人们都发卖了,包括阿昌这看门扫院子的。

沈韶光让阿昌在厨下帮忙,烧火、切菜、刷盘子洗碗。

对新工种,阿昌很是高兴,“在厨房可是抢不上的好差事!”除了贴身伺候阿郎、小郎君们,或者当娘子的亲信跑腿儿,对奴仆们来说,厨房、账房都是上上选。

于阿昌,这厨房似乎比跟着郎君们或者去账房伺候更好一些,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厨房的人,像这样的天气,窝在火炉子边上,若还能埋个芋头在灰里,哎呦,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得沈韶光都馋了,还真买了些来,除了做拔丝芋头以外,果真烤在炉子上。待烤得又香又软了,沈韶光领着阿圆、阿昌围着炉子开吃。

把芋头掰开,里面冒着丝丝热气,一吃却烫舌头,又越烫越想吃,只吃得满嘴满手黑。

于三看他们三个跟乞索儿似的,撇撇嘴,一脸的一言难尽。

沈韶光吃完,却有点遗憾,可惜这个时候没有红薯,那才叫真甜呢。

于三公主虽然不肯“同流合污”,但是于厨艺上确实有天分。

沈韶光正在教于三吊清汤。

清汤是个神奇的东西,其清若水,却又香又鲜,迥异奶汤的厚重洁白,就如同一个是严妆美人,一个清水芙蓉,其实这芙蓉装扮起来不比那全幅大妆的省事儿,毕竟要骗过人眼。

当时初见奶汤时,于三也觉得有点惊讶,竟然有人能把肉汤煮得其浓白若牛乳,及至见了这清汤,更觉得神奇了,竟然可以这般清澈!

沈韶光跟他说前世听说的故事。

“有个酒肆庖厨,最擅长做豆腐,被请去贵人家做素斋。怕他带了不洁净、沾了荤腥的东西,各种材料主家尽皆自备,便是菜刀案板也不许他带。这庖厨果然如约,带着两个徒弟,肩上搭着白布巾,空着手就来了。”

“那萝卜豆腐的素斋做得鲜香无比,主人大赞,给了多多的赏钱。”

于三看她。

“秘诀就在那白布巾上。那是在清汤里泡过的,到了厨房,便把汤拧将出来,用这汤炖豆腐,自然鲜香得很。”

于三皱皱眉,“那要多大的布巾才能吸够做一桌宴席的清汤?”

“若太湿了,淋淋漓漓的,搭在身上,不会让主家看出来吗?”

“……”沈韶光没想到于三竟然是隐藏的逻辑控!

琢磨了琢磨,沈韶光道:“其实当初我听人说这事时,就一个念头,那布巾子搭在肩膀上,碰了衣服,兴许还沾了汗水灰尘——有点腌臜啊。”

“……”这回换于三没话说了。

但沈韶光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故事,在故事性和悬念面前,逻辑和道德都不算事!

沈韶光把话题拐回来,“我们的清汤就不存在这个问题,量足够大,也足够干净,足够我们炖出许多的青菜豆腐,涮很多的火锅子。”

吊清汤要比熬奶汤还要麻烦些,因为还多了一道“吊”的过程。

选猪骨、老母鸡,以小火熬煮,保持汤面微滚——火太大,则成了奶汤,太小,又不能尽把骨肉内的鲜味熬出,中间要用勺小心地撇油去沫,等熬够了时辰,便是普通的清汤了。

这样的汤,若家常用,也就够了,要追求其清若水的效果,便要用纱布包了剁得碎碎的鸡脯子肉茸放进汤里,使之吸附汤里的悬浮物,如此再重复一次,便是所谓的“双吊”,汤便变得很清澈了。

有沈韶光指导着,于三第一次操作,汤便吊得很成功,沈韶光满脸慈祥欣慰的老母亲笑,于三扭头,恰看见。小娘子这厨艺是真好,只是这性子……再想想外面两个圆脸憨货,于三摇摇头,罢了,罢了。

这清汤锅最适合讲究人算素菜吃,粗看平平无奇,吃到嘴里鲜香满口。

除了最开始的奶汤锅,还有这清汤锅,沈韶光又陆陆续续加了海鲜锅、菌子锅、鱼头鱼骨锅、枸杞红枣桂圆锅……荤的、素的、海鲜河鲜的、中药材的,适合一锅乱炖的,适合像林少尹那种矫情人只点一种涮品的,总有七八种。嘿,只要你来,就肯定能找到适合自己那一款!

涮品也找到了自己的特色——各种丸子。各种肉片好模仿,但丸子却不那么好模仿了。

这鱼丸子怎么能比豆腐还嫩?每个点鱼丸的,都会被提醒,“下锅就捞,不然就老了散了”;这牛肉丸竟然裹了一包汤,又烫又鲜;与鱼肉丸不同,这鸡肉丸竟然弹弹的……

还有那五花八门的蘸料……

自家订制了铜锅的各人发现,火锅还是得去沈记吃,自己根本做不出人家的味儿来。

也有去云来酒肆点眼的。

“云来为什么没有火锅?这酒肆可比那边沈记大。”

跑堂伙计一脸为难,这是看酒肆大小的事吗?

禀告了二掌柜魏三,魏三这回不敢擅专了,小心地禀告冯掌柜。

“要不咱们让人看看那锅,也去打制几个?”

冯掌柜瞪他一眼:“不长记性!”那日街面上有人报,说林少尹与一个老者在沈记包场吃饭,林少尹对那人恭敬得很,恐怕是朝中大官。

眼看就要到腊月了,赵王府总管陆管事跟着曹长史进京给圣人送岁贡,给朝中诸亲贵送节礼,也顺便见一见在京诸人。

冯掌柜隐去了前情,只把沈记无礼以及林少尹与某位疑似朝中大员包场吃饭的事汇报了。

陆管事警告道:“万不可招惹这沈记,听你叙述这贵客形容,似是李相公。”

冯掌柜心虚地连连称是。

这会子听魏三说,连忙斥责,又再三嘱咐,万不可起这不该起的心。

其实便没有陆管事说的,冯掌柜也不会去订沈记的所谓火锅——跟人家后面邯郸学步,我丢不起那个人啊。

偏偏不是一个两个来问有没有火锅,冯掌柜苦笑,感觉被这种叫火锅的邪物包围了。

同样感觉被火锅包围的还有林少尹。

快到年末了,京兆有些邢狱官司案宗要与刑部交接。交接完了,林晏与刑部宋侍郎一块从部司出来,又同路归家。

宋侍郎说他得了个好物,一定请林晏去尝一尝。

宋侍郎是太原宋氏嫡系,其父祖都曾位列三公,本身也才气过人,故而平时颇有点目下无尘,与林晏算是比普通同僚略好些的朋友。

宋氏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什么能得他这一句“好物”的赞?林晏让他激起了好奇,去了一看——火锅,而且宋侍郎还是稀里哗啦什么都往里扔的吃法。

“比小鼎可好用多了!据说是从一家酒肆里传出来的,有人送了我两个,甚好,甚好啊!”

林晏:“……”

等回到家,去祖母处吃暮食,食案上俨然也摆着一个火锅子,祖母一脸兴奋:“阿晏,你看看这新鲜锅釜,是今天裴十二郎令人送来的。”

再看看那锅旁边另设了一案,专门放各式各样涮品,林晏:“……甚好,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清汤故事确实听一个厨师讲的,背景大约在民国时,有改动。

第34章 冰糖葫芦儿

早晨刚睁眼,沈韶光就觉出了不一样,冷,外面也太亮了些。

围着被子推开一点窗户,被冷气一扑,沈韶光打个寒颤,从窗户缝儿看外面,果真白茫茫一片。已经阴沉了两天,这场雪终于下来了。

这是今冬第三场雪。头两场都下得小,随便意思意思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赏就停了,屋脊上、树枝上薄薄的一层,寡淡得很,落在地面上的,被人踩马踏,便成了黑泥,本打算赏雪开宴的长安人只好怏怏作罢。

这一场雪却着实好。不知道是夜里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且这会子还洋洋洒洒着呢。

因不卖朝食,晨间有的是工夫,沈韶光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叫醒阿圆。

都起来了,阿圆去前面店里提热水,沈韶光吩咐她,“看看于三郎今天做的什么朝食?”

阿圆脆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提了热水来。

“说是今日晨间吃羊肉索饼!”

沈韶光点头笑道,“很合适!”这种天气早晨吃点羊肉汤面,浑身暖暖和和的,挺好。于三公主在安排吃食上着实妥当。

往漱口杯子和脸盆里兑了温水,沈韶光先蘸着青盐刷牙,再洁了面,那边阿圆也洗漱完了。

阿圆去泼残水,沈韶光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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