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樱桃糕作品长安小饭馆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阿昌看一眼,也跟着点头。

于三哼笑,我就知道小娘子没有闺秀的雅趣弄这个,定有什么古怪,果然……

这次端午节沈记摆的摊儿,简直是豪华阵容:

光糕就有近二十种,除了传统的艾窝窝、豌豆黄、红豆饼、雪花糕之类以外,沈韶光还引入了樱桃、桑葚等点缀的鲜果糕;粽子也有甜的咸的七八种馅儿;如今有本钱了,舍得投资,饮品便于从前的茉莉花茶、酸梅饮之外,又加了樱桃酪浆、紫藤蜜饮,都是冰镇的。

光冰,沈韶光就买了两大箱子,都一层一层拿绵褥裹着。

那块“探花郎花糕”的牌子也要带着,给游客们提个醒儿。

然而,游客们根本不用这牌子提醒儿,毕竟离着上巳节时间近,毕竟探花郎出来探花却买了两盒子花糕这种逸事不多,一在老地方见到花糕摊子,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上巳节探花郎买花糕的摊子吗?”

“打过完上巳节,家里小儿就惦记着还来曲江边吃糕……”

甚至还有专门找过来了,一个客人跟他的朋友吹嘘:“嘿!我跟你吧?曲江边儿有个极好的卖花糕的,平时没有,只节庆时候才在。又精致,味道又正,东西市上的糕作坊都不及这个。今年上巳节的时候,探花郎还曾专门停脚儿买他们的糕呢。”

更有上次吃了花糕,专门寻访到崇贤坊吃“玛瑙肉”“翡翠圆子”后来已经成了常客的,听了别人的话,似乎也与有荣焉:“你们不知道,沈记的春盘才真正好吃,玛瑙肉、糖醋鱼、荷塘三鲜也好得很,东西市上的大酒楼都及不上。”

沈韶光却要谦虚:“这都是客人们偏爱小店,怎么敢跟东西市上有盛名的糕作坊和大酒肆比呢?我们店小人少,都是自家操持,胜在家常味道罢了。”

客人们点头,看看,小娘子多厚道,不是那满嘴跑舌头的奸猾商人……

阿圆、阿昌:我家小娘子太谦虚了!

于三:“……”

沈韶光卖完了人设,又要赠礼物,“上客人续命,客人福寿绵长。”

花糕是贵价货,随便一买,也就够五十文了,故而这长命缕差不多人人皆有,偶尔有只买一两块糕给孩子的,沈韶光也送一条。过节,图开心嘛。

沈韶光的手艺稀松平常,但胜在宫里的花样儿新鲜,在外面拿出来也足够吸引人了。

有识货的便问:“看起来似是‘内家样’啊?”

沈韶光避而不答,只笑道:“客人不嫌弃就好。”

本朝郎君们颇为时尚,除穿红着绿之外,对这种装饰也不排斥,当时便有或自家系上,或让家仆帮着戴上,也有让阿昌帮忙的,阿圆和沈韶光帮女客、孩子系戴,于三则专心致志地做糕点。

因着回头客,也因为点缀了鲜果、越发漂亮的糕点样子,今日生意更胜往昔,这回连轮流着偷懒出去逛逛都不能了。

沈韶光抽空儿给四人都倒了杯冰镇酸梅汤,看看消耗了不少的食材,想想那些回头客,嘿,我们大唐人民还真是可爱啊。

当然也有不可爱的。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岁,长相不错,只是表情腔调有些纨绔气,“小娘子做得好花糕!”

“客人过奖了,客人要哪几种?”沈韶光微笑问道。

“小娘子随意推荐些吧。”

“客人便买当日探花郎选的几种?”沈韶光把当时探花使买的糕专门攒了个“锦绣前程”礼盒,推荐给年轻郎君们,是中档礼盒中卖得最好的。

那年轻人略皱眉,随意一笑,“也好。”却又缠着沈韶光问其他的,这叫什么糕,那叫什么糕,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又道:“我看那探花郎夸得不确切,该说‘人比花娇’才对。”说着对沈韶光故作风流地一笑。

沈韶光两世为人,是经历过地铁色狼的,对这种程度的骚扰并不太当回事,但怕他变本加厉没完没了,当下笑道:“听郎君说话,很有些才比今科探花的意思啊……”

年轻人略有些尴尬,却很快回转过来:“不瞒小娘子,某入仕无需科考,才不才的,到底没真试过……”

“郎君不妨赋诗一首,以赞今日盛景?”沈韶光语文老师附身,祭出“出游必写作文”大法。

本朝实在是诗歌盛行的时代,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宴饮游乐没有不可入诗者,动不动赋诗一首,是读书人的习惯,其他人对读书人这种习惯也很习惯,听说有人作诗便都等着听一听。有客人听了前因后果的,看出摊主小娘子挤兑之意,一时义愤,带头喊好催促。

年轻人纨绔子,学业不精,若不着急,兴许也能打油出两句,这时候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是被那小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如何憋得出来?

年轻人却也不是蠢的,看出了沈韶光的意思,便有些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卖花糕的,也想让某作诗?”

却突然听身后道:“谁要作诗啊?念来听听。”

不是林少尹,又是哪个?

见是位绯袍高官,那年轻人气焰小了不少,叉手行礼,“见过贵人。”

林晏打量他一眼,神色淡淡的,“郎君把大作念出来,某也拜闻一下。”

这是无论如何也念不出来的,年轻人讷讷两声,“某,某不擅辞赋。”

旁边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这郎君无需科举便可入仕,想是恩荫。”

林晏点点头,“如此,不善辞赋倒也说得通了。”

年轻人刚松一口气,却又听到,“既是公卿子弟,想来熟悉台阁仪范和衙门政事……今年雨水多,不妨就灾涝讲几句策论?”

年轻人:“……”

众人都憋着笑。

林晏看围观诸人,“诸位散了吧。”

众人忙都叉手退去。

待众人散了,林晏抿抿嘴问:“令尊是哪位?”

“家父安东都护长史。”

安东都护长史窦齐,是个颇秉正的人,没想到教出这样的儿子,林晏神情肃然:“莫要给令尊惹事。”

“谢贵人教诲。”年轻人偷偷看一眼林晏,“不知贵人是?”

“京兆少尹林晏。”

大都护府长史为从四品上,京兆少尹为从四品下,但按惯例,京官比外任的高一阶,故而这看着与自己年岁相当的绯袍官员其实与父亲平级,做的又是京兆的官,想来是简在帝心的。这次进京随父献端午礼,父亲路上分说了不少,年轻人也不是一味莽撞,连忙讪讪地再行了礼,见这位少尹没有什么吩咐的了,才退下。

林晏看他一眼,还算知道有个惧怕……

沈韶光见林晏给自己解了围,笑眯眯地对他道谢。林晏轻声道:“小娘子家,还是要小心些。 ”

沈韶光知他是好意,但出门做生意,还能怎么小心?

林晏看她一眼,抿抿嘴,“也罢了,京里这种不知轻重的倒少,你平日又都在坊里,倒也不妨事。”

沈韶光:“……”刚兴起的一点气性又只好消了。

沈韶光没脾气,笑问:“林郎君今日吃点什么?”

以为他又要说随意安排呢,却听他道:“酸梅饮子吧。”

沈韶光便为他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她倒酸梅汤的工夫,林晏看到了礼盒里放的长命缕,“除了卖吃食,还卖续命缕?”

阿圆在旁边告诉他:“买那礼盒花糕,便赠送一条。”

林晏点头,“我在外不方便,等回去,请贵店送去寒舍几盒子吧。”然后抬眼微笑着看沈韶光。

沈韶光:“……”

沈韶光认命地放在托盘里一条VIP长命缕,敷衍道:“郎君喝酸梅饮子也送的。”

林晏舔一下嘴唇,看看沈韶光,眼角儿带着点笑意,过了片刻才接过来:“多谢。”

沈韶光有一种被调戏了的错觉,他刚才该不是想让我帮他戴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分别是曹伯启、王建、陆游的诗,后面林少尹风雪骑驴过灞桥化用了郑綮“诗思在灞桥风雪驴背上”。长命缕介绍部分参照了网络资料和《唐朝穿越指南》。

————

再次为林少尹的不要脸打call。

第61章 疑似的情敌

林晏与裴斐对坐下棋。

终于过完了折腾人的端午,全城狂欢曲江畔,没出什么踩踏挤伤的大岔子,御驾安安稳稳地出来安安稳稳地回去,外藩和各地送礼上京的使者这两日也开始离京了,京兆府终于结束了人人留值的日子。

林晏正常过休沐,裴斐便又来林宅蹭吃蹭喝。

不过半个时辰,裴斐便掷子认了输,拉过隐囊歪在榻上,漂亮的眉眼间隐见郁色。

林晏自收拾棋子棋盘。

突然裴斐看林晏袖中有彩色丝线闪过,像是长命缕的样子,不禁笑道:“可见是简在帝心的,圣人连个长命缕也想着你。”

林晏若无其事地把袖子往下遮一遮,“这条却不是圣人所赐。”

“太夫人给你系上的?”虽然五月间戴这个的同僚颇多,但知道林晏惯常不爱戴这些东西,裴斐才有此问。

“不是。”

裴斐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可以啊,都已经互送定情礼物了!想到自己与福慧长公主的孽缘,裴斐羡慕得紧,怎么安然就这样好狗命?仕途情路皆顺遂得很。

“你莫要想多,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晏抿抿嘴解释。

裴斐挑眉,“不是沈小娘子送的?”

林晏把棋子罐盖好,“长公主的事你要想好,京兆监察舆情的最近多有提及。”

端午曲江游宴,福慧长公主与一个青年官员同车而归的事,被传得有鼻子有眼,香艳无比。

裴斐解释:“端午那日的事,不是大家说的那样……”刚说了一半儿,又哑然失笑,然后便幽幽地叹一口气,这多像刚才安然说的话,看来人人皆有苦衷啊。

裴斐语重心长地道:“若是瞧准了,便莫要错过。你能看见沈小娘子的好,别人自然也能看见。若被别个捷足先登了,明明彼此有情却要错过……”裴斐幽幽地叹一口气。

林晏把棋放好,回榻上趺坐,双手相握放在腿上,右手食指和中指探入左袖抚摸长命缕上的绳结——这是最近新养成的习惯。

裴斐知道他脾气秉性,以为他不会回答,过了半晌,却听他道:“总要确定了她的心意才好。”

裴斐:“……”

饶是裴斐为情所苦,也被逗笑了,“你竟然还没确定人家心意?你林安然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早年在河东,便有多少女郎托人给你送华胜的?后来你外任,还有在这京里,想来也不少吧?你这闺秀仕女们的梦中人,居然……”

裴斐觉得,这沈小娘子着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让安然惦记着也就罢了,看这样子,似并不多么惦记安然……

独苦不如众苦,裴斐此时恨不得放声大笑,哈哈,你林安然也有今日!

两人少年相识的好友,林晏知道他想什么,抿抿嘴看他一眼,想了想,自己也笑了。

裴斐虽不羁,但眼色还是有的,下午林晏去沈记吃点心的时候,虽心里痒痒得很,还是忍着没有跟去。

林晏一进门,便看见沈小娘子与一位年轻郎君相谈甚欢,沈小娘子眯着笑眼,神情愉悦,像赚了多少银子的样子,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裴斐的提醒来。

沈韶光可不就是赚了不少银子嘛!

几次摆摊儿曲江,又有探花郎帮着当形象大使,着实把花糕卖出了点儿名头。当时有人说比东西市有名的糕作坊做的糕还要好,沈韶光只当是见面的顺嘴人情,却没想到真有人说给人家糕作坊听,这不,人家少东家就找过来了吗?

这人还真就姓邵,名杰,字英贤,家里开着长安城最有名的花糕铺子桂香园。桂香园做花糕已经延续一百多年,之前圆觉师太曾提到,东市有家糕作坊,主人因花糕做得好入赀为员外官,人称花糕员外的,便是这位邵郎君祖父。

如今邵家铺开的产业不少,早已不指望着花糕养家,但这毕竟是祖宗基业,嫡枝正脉的子弟成年后都要先去花糕作坊待一阵子。

邵杰这阵子便在花糕作坊待着呢。听两个客人说曲江边有花糕做得极好,但平时找不到,只节庆时候才有,后来又听说是崇贤坊一家沈记酒肆在那里摆的摊子,邵杰今日来崇贤坊访友,便想起这沈记来,故而上门探访。

小酒肆不大,但里里外外都透着干净精神,邵杰看看墙上的画和小摆设,觉得这家铺子能做出好花糕不奇怪。

及至见了女主人,又吃了几种花糕,喝了一壶冰镇酸梅饮,邵杰便做了决定。

“既是东市桂香园邵家的郎君,如何看得上敝店的糕方子?”沈韶光笑问。

沈韶光曾慕名去过东市桂香园,点了几种招牌花糕,都很好吃,尤其最有名的桂花糕,又甜又糯,不噎人,在北方人看来很适度的桂花香气,着实有其独到之处。

自己做的糕点精致是精致的,要说多么难,是没有的,尤其对于行家们,只要掰开尝一尝,试上几次,总能做个差相仿佛。在这个没有专利的年代,这位郎君却要花百两银子买豌豆黄和百果糕的方子,未免有些奇怪。

“小娘子太谨慎!”邵杰笑道,“那某就实话与小娘子说,这两样糕虽然好,但不及小娘子这卖糕的主意好。适才听小娘子的婢子说,不同节气时令,有各种花糕礼盒,‘锦绣前程’盒,‘花好月圆’盒,‘福禄寿喜’盒,里面铺排印了适当花纹的各式糕点……”

“某虽未能亲见,但品了刚才的几道点心,看了上面的花纹,也可以相见这礼盒是怎样的了。惜乎某最烦过年过节出门凑热闹,不然也不用在这里凭空想了。所以,某想借鉴借鉴,但凭白拿了小娘子的主意,又不好意思……”邵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看着这笑起来颇为可爱的年轻人,听着如此直率的话,沈韶光几乎有回到现代的错觉,实在是本朝人太习惯含蓄,不说林少尹那种逗闷子的典范,便是普通人也难得见到这种“直抒胸臆”的。

还是那句话,这种“创意”连糕方子都不如,都是大家可以随意用的,这位邵郎愿意用百两白银来换,不管是百年老店爱惜羽毛也罢,年轻人良心未泯也罢,到底表达了尊重,让人喜欢——尤其对比同坊的云来酒肆,一样都是存在差异化的竞争关系,这位的姿态太好看!

沈韶光也是痛快人:“既如此,便多谢郎君看得起了。”

沈韶光铺开纸现写两种糕的方子,又极大方地让阿圆去找一找还存有的包装盒,把店里现有的糕攒了两盒子,“敝店平日卖糕不多,只家常的几种,郎君莫要嫌弃。”

邵杰笑道:“痛快!小娘子巾帼不让须眉!”

待接过这位沈小娘子递上的字纸,看着上面瘦劲遒正的字,邵杰牙疼似的呻吟:“果真不让须眉啊,小娘子连字也写得这般好……某若能写成这样,在兄弟们中间该得多么扬眉吐气。”

邵杰自爆家丑:“不瞒小娘子说,我家几代人,都手巧,却巧在别处,没巧在读书写字上……”说罢哈哈大笑。

沈韶光是真喜欢这位年轻人,没有足够的自信恐难有这般快活的自嘲。

沈韶光笑道:“也不瞒郎君说,儿也手巧,却没巧在针黹女红上。元正院子里挂的春幡幸好挂得高,不然忒丢人……”

邵杰哈哈大笑。

沈韶光也笑。

去后院拿腊肉的于三:“……”

刚进门的林晏:“……”

邵杰见了林晏,吃了一惊,赶忙站起来上前行礼:“拜见林少尹。”

作为紧挨着皇城的东西市上的大商铺,总有与衙门打交道的时候。对这位京兆少尹,邵杰见过两次,只是不曾说上话儿。

林晏打量他一眼,淡淡地微笑:“郎君是?”

邵杰道了自家身份,林晏点头,便去惯常坐的窗下位子上坐了。

沈韶光照旧奉上饮子,问他吃点什么,进行每日例行的对话。

怕打扰这位贵客用餐,且奴仆把百两银子也取来了,交付了银子,邵杰与沈韶光寒暄两句,又过来跟林少尹告别,便出了酒肆门。

林少尹刚进酒肆时颇为严肃,沈韶光上菜时发现,他这会子倒和煦下来。嘿,男人心海底针,六月天少尹面,这位林少尹什么时候能跟刚走那位邵郎君似的?想来是不太可能了,毕竟禀性难移啊。

因把像样儿的花糕都打包给了那位邵郎君,沈韶光便吩咐于三给林晏做了几样快手菜:炸鹌鹑,芹菜百合,虾仁胡瓜,咸蛋黄焗豆腐,并一碗为晚饭准备的绿豆大米粥,两个小小的葱油卷。

量都不大,小小的盘子,里面红的,白的,绿的,黄的,倒是清爽好看;小小的粥碗,里面没敢多放糖,这位口味清淡,不喜甜腻,菜又是咸口的。

舀一勺粥送入口中,米和豆都熬得恰到好处,有丝丝的甜,却没夺了粥本身的香味,林晏眼睛微弯。

沈韶光这一世眼睛好,一眼看见他拿卷子时露出的腕间丝缕,本来调笑的心不由得一紧。

看着林少尹俊逸面庞,宽肩细腰,还有那双瘦白细长的手,沈韶光却突然想起另一位丰腴的美人来——羞笼红麝串的宝姐姐,自然还有宝玉那不得摸一摸的遗憾。

沈韶光也遗憾得紧,又想起那天的怀抱来,手感委实不错啊,穿衣显瘦,那个脱衣——想来是有肉的……

林晏抬眼,对上沈韶光灼灼的目光,沈韶光眯眼一笑,林晏收回眼,嘴角却翘了起来。

第62章 油炸知了猴

端午之后,就是真正的炎炎夏日了。大太阳明晃晃的,地面晒得滚热,浮起一层烫人的薄尘,狗躲在墙阴处刨个坑没精打采地卧着,连养的那帮鸡崽子都老实了不少,不总想着蹿过栅栏出来祸害菜园子了。

这种时候,什么都往后放一放,沈韶光每天猫在店里不出门,全靠后院井水镇的饮子和水果苟活。朝食暮食还好些,中午那一顿,只猫儿似的叼几口就算了。

一看见沈韶光吃午食,于三就皱眉。沈韶光讨好一笑,勉励再多吃两口。她懂,大夏天憋厨房守灶台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饭,别人不爱吃,这对厨子是件不能容忍的事!

阿圆、阿昌却是一年四季好胃口的,且荤腥不忌。这样的热天,半上午、半下午饿了,阿圆也能吃上两个胡饼夹剁碎的玛瑙肉,或者吃上一屉子玉尖面——阿昌也是一样的,两人的加餐同步且一致。

自从到了沈记,阿昌胖了不少,只是个头儿却没见长;阿圆却在青春期的最后一段又努了一把劲儿,一年长了好几寸。

沈韶光换算自己的身高,约莫有165公分,而阿圆比她还高大半拃,总有175以上了,腰身也又更宽,于三公主一语成谶——阿圆果真六七八月徒伤悲了。

然而客人们却觉得这样甚好,“看贵店的人,就知道饭食好吃!看他们长得多体面。”

不大那么“体面”的沈韶光和于三:“……”

沈韶光和于三又菜鸡互啄,一个觉得对方吃得也不少,怎么就不长肉呢?真丢大厨的脸面!另一个日常嫌弃,吃饭还不如猫儿多,嘴又馋又刁……

沈韶光觉得自己有一半的冤枉:吃的少是真事儿,馋和刁不是真的!你看我日常就是用清粥小菜吊命呢。

沈记早晚的粥有纯大米粥、大米绿豆粥、大米百合莲子粥、荷叶粥、青菜瘦肉粥……换着花样儿地来。

小菜除了夏季各种时令菜蔬外,就是咸菜:于三公主各种贵族范儿的腌菘菜、腌萝卜、腌黄瓜、腌紫姜,还有香煎醪糟鱼鲊、茱萸酱炒腊肉、腌咸蛋之类的“腌货周边”。

沈韶光不顾“量子芝诺效应”,依然时不常地去观测她的腌火腿,一边想象着唐鲁孙先生的火腿拌荠菜就粥是什么滋味儿,一边学着于三的样子,拿竹签戳一戳——然而并没戳出个所以然来,可见从小鲜肉成为眼神迷人的老腊肉,是个漫长的过程,急不得。

沈韶光又想起“二年腿”林少尹来,他大约有二十五六岁?按年纪和长相来算,还新鲜得很,但谁让人“天赋异禀”呢?愣是凭着那副八风不动的性子缩短了发酵期……

想到他最近总是似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神儿,微笑时眼角那一勾,喝过汤水后的唇珠,还有那臂膀腰身,沈韶光就有些燥,稳住啊,我的节操和底线!

终于,沈韶光把咸菜也吃烦了,又把魔爪伸向了其他活物儿。

晨间,送鱼来的大叔交付了鱼之后,沈韶光笑问:“郎君能不能带些蚱蜢和金蝉来?蝉要才从地下爬出来还没脱壳的,已经能飞的没那么香嫩,不好吃。”

卖鱼的笑道:“小娘子是城里的富贵人,怎么想出吃这些个来?野地里的东西,我们灾荒年靠吃这个救命嘞。”

“好吃着呢,郎君只管逮些来就是。”沈韶光笑道。

别说沈韶光这种穿越前是草根儿,穿越后是宫廷女奴的小酒馆老板娘,便是本朝真正的富贵人也有吃这些东西的,比如玄宗皇帝,比如今上的祖父。

拒云,开元四年闹蝗灾,玄宗恨恨地扪蝗而食,云“尔食朕百姓五谷,如食朕之肺腑”,硬是带领官员百姓打赢了那场蝗灾攻坚战。

当然,此时距离开元已经有些久远,且玄宗食蝗有太多的政治意义,真正为口腹之欲吃“虫”的是今上的祖父。

据宫里的老庖厨讲,那位圣人最爱吃金蝉脯子,或烤或蒸或焯,然后加醋、酱、香菜、蓼菜等调味,每夏必啖之。①据说当时有很多达官贵人跟风的,先帝还有今上,倒是对这个都一般。

沈韶光不知道达官显贵们还爱不爱这一口儿,回头或许可以问一问林少尹。

卖鱼的本职种地,自去年捉鱼进城来卖,成了沈记的供货商,这大半年日子松快不少,小娘子家馋嘴,这点儿忙是要帮的,且小娘子说明是要买。

第二日果然带来一罐子金蝉幼虫——沈韶光老家叫知了猴儿的,并用草茎子串的十几串儿蚱蜢,自云蝉是家里小儿昨晚挖的,蚱蜢是他们晨起逮的。

沈韶光感念小童们不容易,多多地付了钱,笑道:“多谢君家小郎君帮忙。”又给带上了些花糕,以示感谢。

卖鱼的喜笑颜开地走了,沈韶光便料理这些“虫”。

像皇帝那样吃蝉脯子,沈韶光没那耐心,便决定使出“油炸”大法,整个儿炸着吃。

清洗是最重要的一步,然后用花椒盐水略腌渍,晾干水分,便可以下锅炸了。

炸这个与炸小丸子没什么不同,先细火慢炸,待差不多炸透了,捞出,升高油温再复炸一遍,使其更加酥香。

然后略撒些胡椒孜然粉,空口儿,下酒,夹胡饼吃,都好得很。

然而这种东西,莫说于三,便是阿圆和阿昌也不吃。

阿圆本有些意动,但看虫子们张牙舞爪、眉须若生的样子,到底退却。

阿圆虽然不吃,却不耽误夸赞自家小娘子:“小娘子就是胆子大!”

沈韶光:“……”

沈韶光自家吃得美滋滋——今日的午饭,终于吃饱了。

却不想被早来的客人看到,这是位熟客,便是外面墙壁上题诗赞咏春盘“白玉盘上青丝嫩,翡翠釜中脔肉香”那位。

这位后来又写诗赞过沈记的糕点、玉尖面和冷淘,都写在那墙上,几乎算沈记的兼职广告创意总监。

这位到底是读书人,当时便比出曹植的《蝉赋》来,“委厥体于膳夫,归炎炭而就燔。”给沈韶光的馋嘴找了些历史渊源。

既如此,沈韶光岂能不分他些?再加上些炒胡瓜,拌猪耳之类的小菜,一爵绿蚁新酒,书生吃喝得兴高采烈,醉了便击案而歌,歌罢,仿照曹植的《蝉赋》,来了一篇《食蝉蝗赋》。

这《食蝉蝗赋》却一改《蝉赋》的悲情,颂赞了盛世太平,言金蝉和蝗虫这些灾荒年挡饥的东西,如今只做下酒物。虽然写的是蝉子蝗虫,却用词清新雅致,骈散结合,颇有些六朝小品的意思。

沈韶光恨不得拍红巴掌,这种格调、这种主题的,最适合当广告词。若是满腔抑郁之情,如洛才子似的说“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我也只好劝劝,让他大醉一场就罢了,上墙是不可能上墙的——太不和谐社会了。

沈韶光把旧诗刮了,书生趁醉,又是一笔生龙动蛇的行草,把这赋题在了壁上。

沈韶光只感慨,可惜食材货源跟不上,若能跟上,凭这广告词,又能多赚三五斗。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的小酒肆颇有锦鲤潜质,这首赋后来被来吃饭的李相公看到,并与皇帝在闲聊时提及,这士子便被李相公征辟入府,后来更是成了皇帝的翰林学士。

此时的翰林虽不比后世的翰林金贵,却也是天子近臣,这士子科考多年不第,却因一首吃食赋踏入了仕途,人世间的机缘真是可叹。

当然,这些是后话。

沈韶光折腾炸知了猴儿的时候,林晏正在刑部宋侍郎处。

“因着本部范尚书不适,安然前阵子让我寻的沈谦案卷宗,此时才算拿到手。”宋侍郎笑着把一卷东西从桌案上推过去。

林晏颔首,郑重道谢。

宋侍郎笑道:“却是抄本儿,原本儿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出来的。”

“晏懂得,这已经殊为不易了。”

像这种封存的大案卷宗,都存于特殊的档室,原先的规定是非政事堂诸相都签字,不得借出。

但实际操作时,为了规避这种麻烦,便权宜为借阅者签字,刑部侍郎审核,尚书签批,可以在刑部阅览——宋侍郎又动用了点小权利,让人给林晏誊抄了一份。

“值得安然费这许多力气帮着查旧卷宗,那求托的沈氏子弟想来出色得很。他若来京,安然一定要代为引荐。”宋侍郎笑道。

林晏微笑,“好。”

当初林晏求宋侍郎帮忙,借口是沈谦一个子侄辈的人想知道些前尘往事,托自己查探,这人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但此时林晏突然想到另一层意思……

宋侍郎与林晏差不多时间入仕,崔尚书出事时林晏为其四处奔走,宋侍郎是知道的,当时便觉得这人可交,近日查阅了沈谦旧案,于这位沈公的事也颇为感慨,且知道他并无近枝嫡脉留下,那这时候还查他旧案的沈氏子弟,便也是凭一腔义气了。怪道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都是重义轻利的。

只是这义气有时候代价也太大了些,“这位沈公及其子身故,妻女入掖庭,那样的高门贵女恐怕……”

说至此,宋侍郎突然住口,想起传言中林晏那位未婚妻来,不禁有些讪讪的,掩饰得喝口茶。

林晏也饮口茶,眼神暖下来,阿荠活得很好,灿烂堪比三春景光,但她应该更好一些,若有朝一日,沈公的事得雪……

林晏放下茶盏,双手放于膝上,隐在袖中的长命缕摩擦着他的皮肤,有些微地痒,林晏便任它痒着……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少尹:我就是沈公·子侄辈的人——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知道真相的宋侍郎:……玩精分有意思吗?

————

①做法参照《齐民要术》

第63章 诡异的簟席

这几天热出了新高度,白天还好熬,晚上风丝不动,外面的蝉鸣长长短短,似乎比白天还要吵,沈韶光成功地失眠了,三更时勉强睡下,清晨早早又醒了,枕头都是湿的,后背沾在席子上,浑身黏腻腻,呼——这个夏天怎么这么难熬?

起来咕咚了一杯子凉白开,才算缓过点劲儿来。也是奇怪,原来在掖庭时,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那么多寒暑,都是沾枕头就着,去年住在光明庵里,好些日子的桑拿天,也没失眠什么的,今年住自己的屋子,窗户用薄纱,穿吊带睡衣裙,怎么反倒睡不好了呢?

沈韶光自我解嘲地笑一下,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睡于忧患,醒于安乐”了。

阿圆还在睡,沈韶光没叫她,裹了席子、枕巾还有换下的睡衣去井边清洗。席子枕巾洗完便晒在院中,睡衣却只能拿回屋里晾——毕竟要照顾时代观念。

  如果觉得长安小饭馆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樱桃糕小说全集长安小饭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