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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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四周归属皇家,行人极少,空荡的街道上,唯有韩烨一人,墨黑的大裘拂过雪地,留下一地逶迤。

他掌着伞,神情温温淡淡。仁德殿上的一幕幕浮过眼底,渀若昨日。

帝家女,帝梓元,所有的反击即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换了他,也不会做的更好。帝家重回大靖朝堂,沉冤昭雪,明明是他这十年的初衷,可到如今,却只觉得疲惫。

那样的容貌,他当初在帝家老宅醉酒时其实见过一次,或许心里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愿承认。

他们终究隔得太远,承载太多,一如当年的太祖和帝家主。

行过喧闹的街道,韩烨一身贵气,虽无侍卫开道,寻常百姓也不敢靠近于他。身后的吉利瞧得这模样,舒了口气,只愿太子殿下早些逛完,顺顺安安随着他们回宫。

太子的身影突然顿住,吉利循着太子的目光瞅去,僵硬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条颇有古意的街道,一座古老的府邸从街头到街尾,威严华贵,一眼望不到底。过往的百姓路过这里时,不敢随意踏进,但却带着尊崇感慨的目光望着大宅前“靖安侯府”的牌匾。这种眼神,他以前只在百姓注视着皇室族人的时候才见到过。

靖安侯府已经休憩完毕,但听说那位帝小姐…不、是靖安侯还没有住进来。吉利小心瞅了太子一眼,连连叹气。

自家太子爷一心属意帝小姐,为她空留了十年太子妃位。这事不仅大靖百姓知道,连北秦和东骞那样的蛮夷之国恐怕也传得沸沸扬扬。到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太后薨逝虽是命道,可终究也算是帝家小姐的责任,再说帝小姐如今承了爵位,是大靖一品公侯,如今这些朝臣只要还想多活个几年,谁还敢提起这桩婚事?

哎,憾哉,憾哉啊!想起戏本里的戏词,吉利不由自主念了出来。待这声音落了耳,他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忐忑朝太子望去,见太子神情漠然,像是没听到,才舒了口气。

“走吧。”

太子的声音传来,他抬眼,见太子掌着伞朝另一个方向而去,急急跟上。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驾车的人一脸刚毅,是个熟脸,正是帝梓元身边的木脸侍卫长青。

“小姐,咱家的宅子修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搬进去啊?”苑书掀开布帘,咋咋呼呼望着不远处的帝家旧宅,眼神晶亮亮。“小姐,你快看,有好多百姓围着呢!”

苑琴不轻不重拉着苑书的耳朵,“瞧你这点出息,修葺侯府时没看你去帮工,我看啊这一身蛮力,生生浪费了。”

自帝家案尘埃落定、帝梓元的身份为天下所知后,苑琴眼底也多了一份生气和开朗。苑琴一向对她毫无办法,撇撇嘴坐了回来。

“寻个安静的日子,搬回侯府吧。”

“小姐,可要延请朝臣?”这算是一件大事,而且关系到靖安侯府能否重新在朝堂立足。

“当然,百官皆宴。”帝梓元挑了挑眉,合上手中的书,道。

“小姐,咱们让皇家颜面扫地,那些大臣还敢来?”苑书挠了挠头。

帝梓元未言,苑琴接过了话头,“别说那些大臣,若不是皇帝一直称病,怕是咱们侯府之日,按理他也该来才是,如今再不济也该赐下圣旨贺喜。”

苑书摸着下巴,连连点头,“我听明白了,皇家要民心,便不能薄待咱们家,嘿嘿。那老皇帝哑巴吃黄连,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咱们啊!”

马车里,苑书略显猥琐的笑声经久不息。

马车迎面而来,韩烨披着大裘,掌着伞,长青没瞧出他的容貌,驾着马车匆匆而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韩烨握住伞的手微紧,眼底涌出一抹波动,却极快消失。他顿了顿,然后抬脚继续朝街道尽头而去。

渀若心有所感般,帝梓元突然抬手掀开布帘朝窗外望去,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沉黑身影。

即是一早便已抉择,其实早该猜到,会是这般景况。

她微微一晒,瞳色渐深,闭上了眼。

万里之外的漠北深处,北秦皇宫。

长公主莫霜披着铠甲,手里提着一只尚在滴血的兔子闯进了北秦王莫天的议事房。她将兔子扔到书桌上,对着正在和大臣商议的北秦王咧着嘴笑:“大兄,我给你抓了只兔子回来,晚上让御厨烤了,我来蹭一顿。”

一旁的大臣想必早已习惯了这位大公主的性子,都见怪不怪,但却一溜的躲得老远。

北秦王生得极为俊俏,倒是有些不像北秦男儿粗狂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笔,望着正准备出去的莫霜,淡淡道:“你来的正好,朕和诸公千挑万选,蘀你选了定了一位夫婿。”

大公主回头,眉一挑,煞气满溢,重新走进书房,将手中弓箭朝桌上重重一搁,朝几位大臣森森一笑,“你们谁家的儿郎这么有种,敢娶本公主入府?”

瑟在一旁的大臣还来不及回答,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那人俏得很,曾有人以三万水军求他正妻之位,你说值不值得你嫁?”

莫霜猛地回头,望向北秦王,眉皱成了一团,满脸嫌弃,“大兄,你说的是大靖那个白脸太子?我不嫁,听说大靖的男人连剑都提不起,那等孬种,我才不要。”

“来不及了。”北秦王露出和莫霜一模一样的森森笑容,“昨日朕已送了国书去大靖京师,若是大靖不想毁了两国邦交,与我北秦开战,那他们就不可能毁了这桩国婚。皇妹,你也老大不小了,祸害了北秦十几年,也该换换地儿了。”

议事房内一阵诡异的安静,半晌后,一道利箭从房□出,将大门给轰的粉碎,一众大臣慌慌忙忙跑出来,看着房里你来我往的一对兄妹苦着脸面面相觑,这些年来,议事房都被公主和大王毁了多少次了!

“莫天,格老子的,你居然敢把我扫地出门,我宰了你!”

大公主莫霜悲愤的声音在北秦王宫里响起,经久不息。

101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年节前两日是靖安侯府十年后重新迎来传承者的日子。 上至宗室皇亲、朝廷百官,下至大儒名宿,在数日前便收到了靖安侯府的请帖。

乔迁之日,延请于友。帝梓元。

一张薄薄的请帖,短短数字,让人瞧得格外舒心熨帖。

贺宴这一日,靖安侯府府门大开,广迎天下友。侍卫林立,守于门前,一股子铁血威严之势扑面而来。从安乐寨一直跟到京城的老管家换了一身儒装,笑意盈盈于府门前迎。

没有人丁稀少的冷清,没有十年沉冤的默然,靖安侯府蓬勃的生机让所有人为之意外。这一日,占了整条街的靖安侯府宾如云,笑声不断。靖安侯帝梓元以大气隽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满堂宾赞叹连连,宴会气氛在天子赐旨后达至顶峰。听着禁宫总管赵福那一连串念出的的赏赐,众臣咂舌之余,更是感慨,帝氏一族恐只要不犯叛国造反之行,几代的荣华是免不了了,如今的皇家,怕是已经动不了靖安侯府。

当然,叛国造反这个词儿用在帝家身上,也就是个笑话。

此一日后,靖安侯府虽根基犹在晋南,却在京城有了独一份的尊贵超然之感,一如十年之前。

虽是多舛,但嘉宁十七年还是迎来了结束的一日。年节这一天,嘉宁帝在鼓楼上领着百官宗亲敲响百幕钟,为天下祈福,护佑大靖国祚,同时拉开了这一日举国同庆的欢腾序幕。

温朔换了一身崭新的朱红小袄,亦步亦趋的就要跟着韩烨入宫和皇室宗亲守岁,他是韩烨养大的,无亲无故,这些年凡是年节总是跟着韩烨跑,满京师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哪知韩烨以宫中诸事繁琐,天子大病未安等诸多理由为借口,生生将一脸濡沫的温朔给轰到了靖安侯府。温小公子面上神情悲伤,心里头却暗爽,撒丫子跑得飞快,直直奔侯府里的心上人去了。

韩烨立在东宫门前,望了老远,叹了口气一人独自入了皇宫。

靖安侯府一向有容乃大,气地收留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温小公子。帝梓元孑然一身惯了,头一次被人黏糊,稀罕得紧,召了苑苑琴长青归西陪着温朔蹲在榻上打马吊。哪知这娃儿是个黑心的,他和苑琴一方,联手欺三,赢钱赢到手软。眼见着苑脸黑得就要暴走,归西手边的长剑亦是蠢蠢欲动,帝梓元后知后觉发现不妥,一颗棋子丢到桌上,散了牌局。

闹腾了一日,天近黑了,苑琴从库房里提了两坛好酒出来,替帝梓元披上大裘,吩咐长青备车出门。

温朔搂着钱袋子,窝在榻上,扯着嗓子问:“姐,你哪去啊?”

“随便遛遛,家里还有苑琴苑和归西,多的是人陪你乐和。”帝梓元心不在焉回答,就要踏出门。

“带上我呗。”不知怎的,温朔朝前一仰,咧嘴笑,“姐,我陪你去遛,陪你守岁!”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带了几分赫然,挠了挠额头埋下眼不好意思笑起来。

帝梓元回眼望他,怔了怔,忽而有些酸涩,半晌后,摆摆手,“要去就快点跟上。”说完顾自朝外走去,步子明显缓了下来。

温朔欢呼一声,手脚并用跳下软榻,套上鞋跟了上去。不一会,两人勾勾搭搭不见了人影。

房里,被留下的苑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苑琴,小姐对温朔还真是不一般啊,连去那里都带上了他。”

苑琴望着月色里消失的少年,低下头打开温朔刚才偷偷摸摸递给她的画卷,唇角逸出笑意。

鲁派大师的《冬雪福图》,传言万金难求,早已流落民间不知去向,这个装疯卖傻的温朔,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哟,也不搭我的话,在看什么呢?”苑挤过来,见苑琴一本正色匆匆收好卷轴,神情了悟,感慨连连:“看来咱们家总算有姑娘找着好儿郎了,不枉咱们这么跋山涉水的入京,一年了,总算守得月开见月明啊…”

一旁的归西听得忍无可忍,拉着苑的耳朵朝房外走去。

“疼死了,归西,你干什么!”

“上房顶,赏月。”

“今天守岁,守岁,你脑袋糊涂了,赏什么月!”苑拉住门板,死活不肯出去。

归西倏地抽出长剑,插在苑面前,唬得她一跳,连忙摆了个架势出来,“你要干啥,我可不怕你。”

“比剑,赏月,你挑一个。”归西吐出一句话,脸黑成了锅底。

苑在归西的那把剑上吃足了苦头,哆哆嗦嗦绕过铁剑,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袖,巴巴道:“赏月吧。”

冷脸剑哼了哼,算是颔首,径直朝房外走去,苑耸搭着脑袋跟在他后面,没瞧见他嘴角隐约勾起的笑意。

苑琴看着这一幕,感慨着“一物降一物”。她抬眼朝朝气焕然的侯府花园望去,紧了紧手里的画卷,抱着暖炉弯了弯眼。

过年了,又是新的一年,真好啊!

马车一路轱辘辘在夜里行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帝梓元戳了戳睡得一脸口水的温朔,“哎、哎,臭小子,到了!”

脸上的肉嫩白又软和,韩烨把这小崽子养得不错,帝梓元又戳了戳。

温朔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帝梓元,唬得一跳,忒害臊的抱着小被袄朝后躲去,“姐,夫子有教,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清,授受不清啊!”

帝梓元被他这小媳妇模样逗得大笑,扯着他耳朵朝马车外跳,“走了,爬山去。”

温朔跌跌撞撞被她带出来,望着乌漆麻黑的郊野,咦道:“姐,大过年的,来涪陵山干什么?”

“守岁啊!”帝梓元挥了挥手,率先朝石阶走去,温朔抱着个暖炉亦步亦趋扒着她的袖子吊着走,长青提着几坛酒跟在后面。

“咱们三人来寺里守岁?”温朔瞅了瞅自个三人,不解。

“糊涂,守岁自然是要守着家中老小。”帝梓元慢悠悠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

“老小、老小…”温朔念叨两句,突然张大嘴,三两步拉住帝梓元的手,眼神晶亮亮,“姐,你说的是帝、帝家主?”

帝家十年前被满门抄斩,听说就连留在京里的帝家小少爷也急病死了,如今还剩着的除了他姐,就只有那个传说死了十几年、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帝家老祖宗——帝盛天!

帝梓元满不在乎点头,“是啊。”她嫌弃地甩掉温朔紧张得刷刷流汗的手,一步不停。

温朔哆哆嗦嗦转过头,神情恍惚的跟着帝梓元上山,一双眼神游天外。

温朔着实觉得这个年节过得忒美妙了,然还能见到二十年前创立大靖的开国者,整个云夏传诵了十几年的传奇人物,他后知后觉的感谢起一脚把他踹到靖安侯府的太子爷来。

半个时辰后,三人停在涪陵寺后院前,隐约的光亮从里头透出,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帝梓元瞅着抱着门口的树死活不肯进去的温朔,挑眉,“臭小子,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温朔被帝梓元的狮子吼震得耳朵发麻,委委屈屈松开树,慢慢站直,朝帝梓元打了个手势,“姐,等会儿,让我缓口气。”说完他闭上眼,长吸一口气,摸着胸口,口中念念有词。

帝梓元懒得理他,直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温朔哎哟一声,在院门的雪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转了两圈直接滚进了院子,他哼哼两声,觉得丢人,干脆埋在雪地里,不起来了。

“哟,让我看看,哪家的俊娃娃,行这么大的礼?”

这声音听着格外舒朗,温朔耳朵动了动,睁开眼,一双青纹黑靴出现在他眼前,猜出了来人身份,他心底小鼓直敲,又忍不住想看,眯着眼抬头望去。

这模样也忒年轻了吧!但面目间的威仪大气却又甚是契合那个传说中的帝家主,只是这一头白发,不知怎的总让人有些心酸,

温朔盯着面前的帝盛天,眼珠子一转,收回手脚,敛了孩童的稚气,摆出一脸肃穆持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清清脆脆的声音倍儿响:“温朔见过姑祖母,姑祖母吉祥。”

帝梓元眉一挑,这小子倒会顺杆往上爬,不带半点含糊。

“哈哈,你这娃娃倒是个活宝,起来吧,我听梓元说收了个小兄弟回来,还是大靖年岁最小的状元郎,咱们帝家一家子都是喜好杀伐的主,头一次有个文邹邹的小娃娃。”帝盛天眼底的温情一闪而过,从腰上取下一块暖玉,丢到温朔手里,“给你的,算是我这个姑祖母的见面礼。”

帝梓元微有诧异,她知道温朔会对姑祖母的脾性,但是没料到竟会如此看重他。听老管家说过,这块暖玉是姑祖母小时候从帝家先辈手中传承下来的,这些年一直留在身边,连她父亲也不曾给过。

“多谢姑祖母。”温朔顺溜地从地上爬起来。

“就猜到你会上我这打秋风,早上我去打了些野食回来,一锅给炖了,上来吃吧。”

回廊上的木桌上,一锅热腾腾的火锅炖得正旺,帝盛天坐得四平八稳,朝帝梓元、温朔和长青摆了摆手。

温朔立马撇了帝梓元在一旁,狗腿地坐到帝盛天身旁,替她递上筷子。

帝梓元暗骂这小子没良心,大大咧咧行上前,将长青手中的两坛子酒放在桌上,“哪里是打什么秋风,您不知道我的靖安侯府热闹华丽得很,还不是看您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尽孝来了。这是二十年陈酿女儿红,费了老劲提上来呢!”

帝盛天眉毛动了动,“哟?这才成了靖安侯几天,翅膀硬了?”

帝梓元若是肃眉,那是让人心颤。帝盛天若是肃眉,那简直整个院子里的气息飕飕凝固下来,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帝梓元立马歇了气,讨好地替帝盛天满满倒上一杯酒,“姑祖母,哪能呢?只要姑祖母想喝,劫了贡酒我也得给您送上山来啊。”

温朔看着帝梓元这模样,心里头暗爽,原来天下间还是有人可以降住这头天不怕地不怕的猛虎啊!

热热闹闹胡吃海喝了一顿,两坛酒被喝得干干净净,难得温煦热闹的守完了岁。

帝盛天饮了酒,来了兴致,半靠在软椅上把温朔唤到一旁问些诸子百家的功课,开始做些长辈的分内事来。她不知何时折了一根枝条在手里把玩,仿似温朔一旦答不上来就有上演全武行的可能。

帝梓元其实是个不胜酒力的,以前在军中和一群莽汉拼酒时还能悄悄用内劲将酒力蒸发,如今没了内劲,饮了半坛子,就有些飘飘然,脸有些上头,见自己成了受嫌弃的,挥挥衣袖说到处走走便出了院子。

帝盛天漫不经心朝她远走的方向望了一眼,抬手唤住欲跟上前的长青,“不用跟了,在这山上不打紧。”

长青得了命令,乐得清闲,木桩子一样立在一旁,继续看温小公子哆哆嗦嗦目不转睛盯着家主手中枝条的怂样。

山上有些清冷,主持领着寺中小和尚守完岁后就各自回厢房休憩了,帝梓元一个人瞎转悠了半晌,总算在后院瞅见了一点星沫子光亮。她蹑手蹑脚行上前,偷偷一望,原是一小沙弥躲在假山后端着一本在看,不知道看得啥,那小沙弥时不时还惆怅地叹两声,滴两滴眼泪。

出家人四大皆空,表情这么丰富的和尚帝梓元还是头一次瞅见,于是出声问:“小师傅,你看的啥,给我说说。”

小沙弥正沉浸在本中,猛不丁被人一吓,骇得立时便站了起来,待瞅见帝梓元满脸好奇的脸,把手中的使劲往后藏,“女施主,贫僧没看什么。”

“哦?那我去问问方丈,看寺里藏了什么佛经,竟能让你大半夜的躲在园子里看。”

帝梓元作势要走,小沙弥一急,忙跑过来唤道:“女施主稍等,贫僧看的不是佛经,不能让方丈知道。”

“那看的是什么,值得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帝梓元略有醉意,使劲捉弄小和尚。

“贫僧看的是前几日上香的女施主落下的民间戏本,贫僧、贫僧觉得写的感人,才、才会…”小沙弥红着脸低下了头。

“什么戏本?”帝梓元将手伸到小沙弥面前,勾了勾手指,讨要戏本。

小沙弥满脸不情愿,但扛不住帝梓元威胁的眼神,可怜地将戏本递了过去,“这是民间说人写的先帝和帝家主征战天下的故事,贫僧瞧着很是感动,刚才贫僧正看到先帝逝世,帝家主远走隐世…”

小沙弥一脸感慨,十五六岁的年纪,青葱一般的眼底满是读了一段不甚圆满的故事后的遗憾。

帝梓元拿过戏本,随手翻了翻,摇了摇头。大靖的民风倒是开化,戏台上竟连先帝和姑祖母也没放过。

“你这个小和尚,哪里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还不快回去。”帝梓元挥挥手,没把戏本还人,转身就准备走,却听到小沙弥不轻不重的嘟囔。

“哎,帝家的姑娘都是可怜见的,可怜啊!”

帝梓元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哀怨百转的评论帝家的女子,颇不服气,遂靠在假山上,唤住小沙弥,“小和尚,帝家的女子哪里可怜了,帝盛天是大靖的开国者,如今的帝梓元也是一品公侯,世上还有哪个女子能比她们活得更肆意?”

小沙弥转身停下,眼底清澈透明,“师父老说万事皆空,可得自在。小和尚我不懂,人若是有心,怎么能空?那戏本里说帝家主和先帝相交十几年,情同莫逆,生死与共。可是帝家主若还活着,守着和先帝打下的江山,却没有一起看天下的人,真的能喜乐?”

小沙弥挠挠脑袋,“再说那新入京的靖安侯,我听寺里进香的小姐说当今的太子殿下等了她十年,但那位帝小姐一心传承家门,弃了这桩婚事。我瞧着啊,说不准以后帝小姐和太子殿下也和当年的先帝与帝家主一般,落得个同样的结局啊!”

小和尚叹完,不舍地看了帝梓元手中的戏本一眼,掌着烛火远走了。

帝梓元暗笑自己竟然在冰天雪地里听个不问世事的小沙弥伤春悲秋自己以后的命途,觉得自己着实无聊,敲了敲有些昏沉的脑袋,继续向前走。

行了几步,她望见不远处的梅林里立着的青年,怔住。

朱红的大裘裹着消瘦的身躯,冠发束得干净利落,满身清冷,却又似带着淡淡的温润。

“我瞧着啊,说不准以后帝小姐和太子殿下也和当年的先帝与帝家主一般,落得个同样的结局啊!”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响起刚才那小沙弥的话,借着醉意,帝梓元心底陡然生出万丈豪气,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拉过青年,“你不好好在宫里守岁,怎么来…”

声音戛然而止,被她拉转身的青年眉眼陌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容貌,一双眼深邃默然。

帝梓元讪讪松开手,“对不住啊,认错人了。”说完转身欲走。

“刚才小姐听见了那小和尚说的话,是不是也觉得当年帝家主和先帝太过遗憾了?”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唤住了帝梓元。

难得见个活人,倒是可以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帝梓元回转身,摇头,“这辈子谁都注定会遇上遗憾的事儿,他们是缘分太浅,可也幸得相交了十几载,说不上遗憾了。”

那青年皱了皱眉,望着帝梓元,“难道小姐一向都是如此铁石心肠?那韩烨和帝梓元呢?小沙弥说他们的下场也必不会好,小姐何不猜猜他们日后会如何?”

帝梓元眉眼晕红,靠在一旁的梅树上,“这谁说得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能成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呗,与我何干。”

话还未完,那青年已经走到她不远处,一双眼沉沉凝视着她,忽而低低道:“小姐信命吗?”

嘶哑的声音陌生又熟悉,帝梓元蹙眉,“不信,公子信命?”

青年近到她面前,一息之间便按住她腕间命门。

帝梓元神色一变,失了内劲,竟大意到这个地步,她冷冷看着面前的青年,满眼戾气。

那青年恍若未见,只是淡淡瞅着她,墨黑的眸子格外绮眷,他突然勾了勾嘴角,又靠近她几分,望进她眼眸深处,然后道:“其实,我也不信。”

话音落定,青年毫无预兆俯□,嘴唇轻轻在她唇边印下,呼吸交错,暧昧难分。

帝梓元猛地睁眼,略带雾气的眼突然凌厉无比,满是杀气,强运内劲朝手腕处凝聚而去。

几乎就在她挣脱束缚的瞬间,颈间突然一重,帝梓元只来得及看到一双格外深邃的眸子,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冰雪梅林里,唯见那袭朱红的身影静静望着怀中的女子,静默无言。

车轱辘转着的声音落在耳里分外嘈杂,帝梓元昏沉沉睡着,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突然惊醒,腾地一下竖起来。

她晃晃头,望着熟悉的马车布置,有些晃神。昏睡前的那一幕毫无预警出现在脑海里,帝梓元脸色一变,神色冷沉,把正准备乐呵乐呵几句的温朔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言半句。

“什么时辰了?”沉默半晌,她开口问。

“姐,都午时了,昨晚你一个人去了后院看雪,一直都没回来,后来长青在石亭里找见了醉倒熟睡的你,便把你带回来了。今早见你一直不醒,我就让人用软轿把你抬下山,姐,再过一会儿就进城了,宿醉伤身,等回侯府休息休息就好了。”

“长青昨晚在梅林,还看见什么人了?”帝梓元垂首,问得漫不经心。

“没啊,这么冷,又是年节,飞鸟绝迹,除了姐您。”温朔嘿嘿一笑,靠近帝梓元,“姐,你这么问,是不是昨儿个在后园遇上什么人了,我来猜猜,别不是遇上了男狐狸了吧,我听戏本里说那些狐狸专门幻化了模样来骗人呢。”

听到“戏本”这两字,帝梓元额角狠狠一抽,重新朝下躺去,懒洋洋道:“是啊,碰上了一只狐狸,还被咬了一口。下次让我遇见了…”

“姐你也要咬回去?”温朔睁大眼。

帝梓元摇头,抬眼瞥来,清清淡淡回:“一刀砍了送宫里去。”

温朔脸上的笑容僵住,打了个哆嗦,瞬间缩回角落里,死活不肯出来了。

年节过,新年开启,按照过往一年多舛的命途来看,嘉宁十八年该是和顺如意的,可偏偏,老天却总是让人不得安生。

正月十五,两道国入了大靖京师,一北秦,一东骞。

两国在同一日送来了建立邦交的国,只是那两份国中各附了一个条件。

北秦欲将大公主送往大靖,点明为公主择了大靖太子为婿。

东骞为三皇子求娶王妃,人选正是大靖安宁公主。

安静了数月的大靖朝堂一时重起风云。

第一百零二章

云夏之上三国鼎立数十载,边境处一直战乱不断。 北秦悍勇,东骞狡猾,虽国土不如中原广裘,却一直遥相呼应制衡大靖。多年来三国交战连连,死伤无数,近几年战局才缓和下来。自大靖建国后,这还是两国头一次正式送来国,其修好之意让云夏之上三国的百姓皆是欢欣鼓舞。

只是对于大靖朝堂而言,国中的条件确有些让人头疼。

中原向来看重血统,皇室更是如此。北秦大公主若成了太子妃,必是大靖未来国母,诞下的更是嫡子,将来名正言顺的皇储。毕竟多年交战血仇弥天,让有着北秦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对大靖朝臣和百姓而言都是难以接受之事。至于东骞要求娶安宁公主,亦让朝廷举棋不定,云夏皆知,安宁师承永宁寺净玄大师,精通兵法,戍守西北四年未逢一败,威名赫赫,将如此猛将拱手让于东骞,岂不笑谈。

但一旦拒绝两国国,极有可能重燃战火,陷天下万民于涂炭之中。大靖朝堂上为了此事近月来争论不休,转眼便到了北秦和东骞使者入京的日子。与此同时,安宁公主三月禁闭期满,也出了宗人府。

虽经历了帝家之事,这位向来荒唐的陛下掌珠仍是我行我素,每日里逛青楼、入赌场,招戏子入公主府,闹得满京城风雨,直让人为东骞求娶安宁公主的三皇子宋言捏了一把汗。

不管娶不娶得成,这位三皇子也忒有勇气了!

上内,赵福将大臣送走,瞅见了回廊后的左相。

左相一见他,立马迎上前,“赵公公,陛下这几日心情可好?”

自慧德太后薨逝后,嘉宁帝在皇家别院静修了数月,朝政一直交由太子执掌。半月前北秦和东骞国送到后,皇帝才出了别院,重掌朝政。

这几月,左相在朝廷上可谓举步维艰,右相乃太子老师,政见向来和太子契合,一众朝臣见风使舵,万事顺着右相之意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十几年,一朝跌落,心里自是不好受。但他亦不敢妄动,帝家之事被重新掀开,慧德太后和忠义侯担了罪责皆丧命于此,惟独他安然逃过,如今他对上帝梓元,总是会忐忑难安。嘉宁帝从别院回来后对他不闻不问,他忍了几日,还是进宫主动打探来了。

“陛下在别院养了些日子,心里宽慰了不少。”赵福叹了口气,引着左相朝房里走去,“相爷好好陪陛下说些话吧。”

上房的门开了又合,赵福留在了门外。左相一进房内,疾走几步跪在地上,“老臣见过陛下。”

“起来吧。”嘉宁帝声音淡淡的,左相未动,低着头,“臣不敢,臣没有护好太后,罪该万死。”虽说当年他只是听太后之令从靖安侯府搜出信毁掉,可他毕竟参与了此事。也是他没有按令行事,才使得帝梓元寻到了证据,不过就算嘉宁帝猜到搜出信乃是受令而为,后面的事想必也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打算全盘托出。

上首响起一道格外冷淡的声音,“左相,抬头见朕。”

左相闻言抬首,望见嘉宁帝,心底一抖,这几日在金銮殿上看不真切,没想到陛下眼底的冷沉之气更甚从前。

“你要请罪的,只有此事?”

左相颤了颤,好半晌苦涩道:“齐妃大错,还望陛下看在九皇子的份上格外开恩。”

“若不是看小九的脸面,朕会只降她妃位,贬为嫔?”嘉宁帝冷喝,话语森冷,“谋害皇嗣,单这一点,朕让她赔命,判左相府一个满门抄斩亦不为过!”

左相身子一软,忙叩首于地,“陛下,臣教女无方,以致犯下弥天大罪,臣死不足惜,只是忧心陛下,忧心我韩氏皇朝,实不敢就此赴死啊!”

御座上沉默半晌,嘉宁帝哼了一声,“左相有心了,你说说朕的天下有何好忧心的?”

左相抬首,脸色担忧,“陛下,帝家卷土重来,洛川在晋南掌权十年,祟南大营十万大军向来只听他一人之令,如今想必已是帝梓元的囊中物,而且朝臣和百姓都觉得亏欠了帝家,靖安侯府声势正浓,长久下去,势必一如当年之景,老臣实为陛下担忧。再言,太子殿下对帝家…”

他顿了顿,适时地停住,太子护佑帝家乃天下尽知之事,皇室和帝家早已隔着血海深仇,他就不信天子会乐见其成。

“起来吧,太子之事,朕自有主张。如卿所言,朕该如何做?”嘉宁帝的声音缓了缓,摆手。

左相心中大定,起身又走进几步道:“陛下放心,老臣这几日在府思索帝家之事,虽靖安侯府已成威胁,可朝堂之上帝梓元并无可依靠之人。户部钱尚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工部、吏部、兵部的尚是帝家倾颓后一步步升上来的,与当年的帝家没什么牵扯,礼部龚尚和刑部齐尚都是老大臣了,公正严明,自然不会相帮帝梓元。臣只是想着右相和帝梓元怕是情分不浅,又是个念旧的,日后…”

“右相上月来别院向朕告老还乡,是朕安抚,他才留下来继续为相,卿不用担心。”嘉宁帝打断左相,抿了口茶,继续道:“晋南祟南大营的十万大军才是皇家的真正威胁,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左相被问得一怔,微一思虑才沉声道:“陛下,帝家在晋南传世百年,中原皇室之威向来难以企及,除非帝家后继无人,土崩瓦解,否则…此局难解。”

御座上沉默下来,半晌听到嘉宁帝放下杯盏之声,“卿难道不知,若是帝梓元暴毙,皇家必受天下人怀疑,晋南十万大军定席卷中原而来,否则你当她在京城立得安安稳稳的底气何在?”

左相低头,忙道:“老臣口不择言,望陛下恕罪。”左相这么一说也不过是表表忠心,一副全为皇家打算的模样罢了。帝梓元蛰伏十年,听说一身功夫绝顶,身旁之人武艺高超。连他请去的青城派宗师当初也没要了她的性命,还有一个帝盛天护佑在旁,即便是嘉宁帝,如今也不敢生此心,遑论与他。

见嘉宁帝神色不虞,左相继续道:“陛下不必太忧心,老臣定会鼎立助陛下稳住朝堂,绝不让帝梓元染指其中。”

嘉宁帝能饶过相府,为的便是他对朝官和江南的影响,否则相府早给太后陪葬了。

“卿的忠心,朕从不怀疑,再过几月,朕会把小九从西北召回,他年纪尚轻,还需要卿悉心教导。”

左相闻言,大喜,忙道:“老臣定竭尽所能,好好教导九皇子。”看来陛下确实对太子生了嫌弃之心,否则也不会将昭儿召回,相府有了盼头,左相自是喜不自甚。

“好了,你下去吧。”

嘉宁帝摆手,重新翻看奏折。左相小心退了出去,隔了一会儿,赵福端着参茶进来,搁在嘉宁帝手边,听见他的冷哼声。

“一心弄权,中伤忠臣,留其何用!”

赵福见他脸色沉郁,心底一动,看来经过这么多事,左相终是失了圣心,若不是为了靖安侯府,陛下必不会再容忍。

“陛下,老奴已经把她带来了。”赵福小声禀告,嘉宁帝摩挲着扳指,眼底微微一动,扬声道:“让她进来。”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走进上房,跪在嘉宁帝不远处,“承恩见过陛下。”

嘉宁帝抬首,眼睛一闪,“你原本唤什么?”

数月不见,帝承恩洗了一身矫揉造作的娇弱,冷漠安静了许多,眉宇间也狠厉怨愤了许多,只不过这一抹阴暗的情绪藏在眼底,不易轻易察觉出来罢了。

“罪女没有名字,得陛下赐名,就唤承恩。”帝承恩抬首,目光灼灼。

“你可知为何你犯了欺君大罪,朕还是饶了你一命。”

“罪女不知。”

“因为你够狠,皇宫的刺杀案和化缘山帝梓元遇袭都是你和左相的手笔吧。”嘉宁帝望向神色惊讶的帝承恩,缓缓道:“这几月,你以为朕在别院只是休养不成?”

“承恩大罪,当初罪女一念之差,犯下大错,请陛下恕罪。”

“朕能放过左相,自然也能放过你。帝承恩,朕问你,你如今仍是想做帝家人,还是…”

“罪女誓死效忠陛下。”帝承恩猛地埋首,声声恳切:“陛下,罪女这些年只是以帝家女的身份被困于泰山,对帝梓元之事皆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成其弃子,罪女如今得陛下开恩保全性命,只愿报陛下天恩。”

数月前她还是即将嫁入东宫的太子妃,何等尊荣。如今她只是个受尽天下人耻笑的替代品。这些日子她被困在深宫小小的院落里,冷落凄凉,这一切全拜帝梓元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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