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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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还剑入鞘,抬手随意还了一礼,又瞪了董双成一眼,讥道,“二十几年,才只是这般修为,还下山呢?只怕死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说着拔身而起,带着那几个从人,化为流光飞回城中,竟是连几句场面话都懒得留。鲁仙师嘿然道,“这便是盛宗弟子。”

热闹至此,已算完场,众人各自散开,也没什么闲言碎语,太白剑宗是南株洲茂宗中最强势的几支之一,那楚公子听鲁仙师口气,乃是盛宗门下,坛城中有几人能随意议论这些人的是非?鲁仙师等人倒是在城头多等了一会,待董双成调息停当,这才联袂回商行吃茶。

被此事一打岔,鲁仙师原本谈的生意也没法继续,只能等明日再说。双成向师叔请罪,“弟子无能,让师门蒙羞。”

“话不用说得这么大,楚家那小子是云空门入室弟子,盛宗的天才弟子,输给他也不算丢人。”鲁仙师哂道,“再说,他入门不也四十多年了?也不过是个筑基中期,若不是双成你修行那门功法,进境也未必就慢过他去。不过……”

他神色有些古怪,“我听他们说了,他先进门,坐在显眼处,你后进来,却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不识,以楚老四的傲气,来找你的麻烦倒也不算没有缘由。此事,算是你失礼在先,最好还是先去信一封,向楚三解释一番。”

双成显然不愿写信,低头没有做声,鲁仙师叹道,“随你罢。”

又向阮慈举手道,“小友,此次多亏你周全。我定当写信为你美言几句,待三年后我等回返山门时,看看能否绕开入门大考,直接将你纳入内门。”

阮慈先听得莫名其妙,之后大吃一惊,什么入门大考、纳入内门,这都不是对门客说的话,分明是对将来的弟子所说。但她不能感应道韵,所以不论鲁仙师、老掌柜还是桓长元、董双成、李伙计,全都毫不考虑地将她划为凡人之列,这番话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更吓人的是,在场众人对此都没有任何疑义,董双成更是握着阮慈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你放心,剑尊最宠长元师兄,又有鲁师叔美言,没准一开心,直接收你作入室弟子,反而比长元师兄都更高过一头去呢。”

鲁仙师道,“胡说什么,没有结丹,怎能做入室弟子……”

双成不听他说话,拉着阮慈走到一旁,悄声道,“其实我不是故意怠慢了那个楚四,只是我们只见过几次,那时都很小,我……我根本不记得他的脸。”

她有些赧色,“我经常走神的,是我糊涂了,反倒连累了你——你没事罢?那些人来追你,没给你添麻烦吧?”

阮慈口中只敷衍着,她不住望向鲁仙师、桓长元和老掌柜,又运足目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见五色灵华如水,无色道韵似雪,飘散落入她手心之中,俱是消融不见,这正是一般修士感应道韵、汲取灵华的样子,

她伸出手捏了捏袖囊里的棋子,心下骇然之意,久久不散:且不说能营造出这般幻象的手段是有多逆天,只说众人的记忆,要知道修士都能守定心神,能在悄然中篡改众人记忆,这……这又该是何等的修为才能做得到呢?

三日后宁山塘,那老丈又会摆下什么棋摊等着她呢?

第24章 宁山塘顶

像是坛城这样以修真者为主的城市,城中都有规定,不许擅自飞行,不许斗殴杀人等等,双成才来了不久,便和楚四公子斗殴,纵使看在两家宗门面上,没有深究,到底也费了鲁长老不少功夫,鲁长老也怕双成再遇小叔子,把她牢牢地拘在身边,阮慈因此得了空闲,她既然可以感应道韵,身份顿时不同以往,‘根基甚厚,这一次说不定就被哪家宗门收了去’,老掌柜的也不给她派活,让她放几天假,“说不准就得了机缘。”

其实,如今各大门派都在收徒,鲁长老也大可先将她收入太白剑宗外门,却不用再写一封信等宗门回话,这其中不通情理之处很多,应当都是棋摊老丈的手段,阮慈想问王盼盼,但这只猫不知躲哪儿睡觉去了,寻了几次都没有寻见,她心里知道恐怕有些忌讳,也就不再寻找,三日后一大早,便收拾停当,换下货郎装束,往宁山塘去了。

坛城孤立于群山之上,和地面交通仰仗于法器,因历年来人口繁衍,原本山体不敷使用,道宫又在坛城四周增设了不少浮山,甚至许多知名酒楼,都在坛城外有自己的浮阁,就餐时从坛城摆渡过去,乘坐的就是老掌柜用的蝶翼法器,高踞蝶翼之上,捕风捉月,说不出的仙意逍遥。阮慈从自己小屋眺望出去,有时也不禁一阵向往,不过她和王盼盼要低调行事,一个小伙计是去不得这些地方的。

宁山塘阮慈倒是去过的,原本是一位洞天修士炼坏了的法器,因很中看,便掷在此处,曾有人传言,宁山塘里藏有洞天老祖留下的道统,百十年前不知有多少修士在宁山塘上搜寻过,最终也是一无所获,如今宁山塘只是坛城居民消闲常去的浮山,也有人在上头开了些店铺,卖些灵食、宝材。

虽说是修士为主,但如阮慈这般的凡人也有许多,炼气期修士也不能飞行,坛城口码头常年有法器渡人上下,阮慈登到坛口,只觉得眼前一黑——和从前不同,如今中央洲的巨龟在坛城口歇息,将坛城口的日光遮蔽得严严实实,虽然是白日,但码头执事手上都拿着小灯。在阴影中招呼穿行,叫人各自排成一列,载货的在这一行,下到地面的在那一行。

阮慈排在去宁山塘那一列,人要比往常还多些,彼此闲谈道,“你也是来撞机缘的么?”

“哪里!我是去卖些灵食的,中央洲的修士都喜欢这白头萱草做的点心,这是我们南株洲独有的灵草,中央洲陆长不出的。”

“原来还有这门生意,可老哥怎么还带了别的?”

“中央洲的修士喜欢宁山塘风景,我们南株洲修士有许多想拜师的,白头萱草卖给中央洲,别的可不就卖给跟过去的南株洲修士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说宁山塘里住了许多中央洲修士,连日来竟真有几个前去拜谒的得了机缘,被收入门下,最次也是茂宗弟子,听闻坛城道宫竟有一个小道童,得了福分,被收入盛宗,虽然只是外门弟子,却也让人欣羡不已。

说话间,众人依次前行,已到了码头,阮慈掏出三枚灵钱,登上蝶翼法器,把着栏杆眺望脚下万里山河,又见坛城左右,浮山处处,灵光点点,隐隐有笑语声飘荡,不时可见修士遁法所化浮光驰骋,更有灵瀑倒挂、鹤唳长空,好一派仙家气象,心中不禁一阵惘然:这段日子,盛宗弟子纷纷出世,又有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她在坛城之中,已听说了不少修士相争,闹得城池不安的故事,尤其是宋国方向,更是太平不得,前些日子西边传来巨响,听说是宋国地脉出了事情,中央洲两个宗门打起来了。

宋京地脉是有故事的,谢燕还在那里潜藏七百年,一朝出世,东华剑最后一次现身便在宋国境内,阮慈在坛城住了几年,对仙家手段也略知一二,中央洲来了这么多元婴修士,肯定要彻查宋国,只要见到一个像剑使的弟子,便不会放过,彼此争抢,自然要大打出手。阮家这是已经灭门了,否则,府上有密道联通地井,阖府上下只怕也一样要被关起来严查。

按说阮府已灭,阮容和阮谦也逃出宋国,阮慈也不该还有什么念想,但她听到身后几人议论宋国大战,仍是有些牵挂,法器一靠岸,便跃了出去,不免有人噱笑道,“急什么,高修们都排着队等着收你呢!”

这番讥笑虽然刻薄,但却也有几分实情,阮慈还未修道,身手已是敏捷,年纪又小,在常人来看,这样好的天资自然容易拜师。有些人笑话她,也有些人指点道,“从山脚往上,亭台楼阁都有仙师驻跸,你是去游玩、卖货的倒也罢了,若是想去拜师,可要仔细了,规矩若是去寻机缘的,便不能走回头路。”

宁山塘是一座小丘,码头在山脚处,有一条小径一路往上,顺着山势周折,各有小路蔓延出去,尽头全是大大小小的五色水塘,塘中自聚五行灵气,塘水还各自有些妙用,几百年来不少商家在其上增设亭台,如今都被中央洲陆各宗门借用,一路游客也是络绎不绝,有前来访友的、来拜师的,来谈生意的,来贩卖特产小吃的,来游览胜景的,各自都在山道上通行,说也奇怪,虽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一旦身登山道,便丝毫不觉得拥挤,仿佛在通衢大道上行走,前后行人少说也有十丈远近,不是刻意等候,很难走到一起。

中央洲天舟所载的乘客颇为繁杂,前两条小径隐约都树了招牌,似是大商行在此的分店,不少掌柜往来其中,行色匆匆,是谈生意的样子。再往上走,才是宗门的场子,却再没了名牌,路口也有执事把守,有些人入内须得通名传报,有些人却只是行上一礼便能进去,还有些则被拒之门外,其中分野似乎是只看执事的心情,阮慈看得有些糊涂,在路口瞧了一阵热闹,拾级而上,一路玩赏风光,也留意着棋摊老丈的面孔。

山路枝蔓,泰半行人都在中途转进支路,按阮慈来看,真正来赏景的十个里一个都没有,越是往上走,那亭台楼阁也越是豪华,隐约可听闻靡靡之音从路口传来,门口站着的执事面上颜色也不太好看,阮慈好奇地看去几眼,便惹来嗤笑,仿佛她看了这么几眼,便是对这些盛宗的亵渎一般。——大概也是因为她一眼看去就是来寻机缘的,寻机缘不能走回头路,这些管事是笑她心高,不肯去拜访山下的那些茂宗,竟走到了这般高处来。

阮慈一路走来,总未看到那老丈,她心中想道,“该不会要我寻遍了全山所有支路去找他罢?脚程倒是无妨,但既然有这个规矩,那要走遍支路是要费些苦心的——这个人在坛城等了我三年,收徒之前还摆什么架子,要我展现出什么样的诚心来?我有东华剑镇压,若不是盼盼和他事先联系,怎么三年前我还在陈国,他就到坛城等我了?呸,和一只猫勾结在一起装神弄鬼,还整出这么多花头来,爱收不收。”

她仗着东华剑可以镇定心神,哪管那老丈神通骇人,一样腹诽不已,信步走上山巅,只见晴空如洗,心胸一时为之一阔,当下也不再想拜师的事,凝视着天边白云,出神地想,“若是我能学会一门功法,穿行云间,来去自由,逍遥自在,看遍世间的风景,那该有多好。”

阮慈也知道,这不过是妄想罢了,便是谢燕还那样的本事,一样也有许多情难得已,她在山顶走了一圈,还是未能见到老丈,心下也是纳罕,思前想后,决心在此等到天黑,已是最大诚意,要再四处走寻,那是再不能够。便在山顶最大的石塘旁坐了,又问小贩买了一盏灵茶,慢慢地呷着。

“客官可要钓鱼?”

山下热闹,山顶人却不多,小贩殷勤问询,阮慈笑道,“你把我当洲外客了罢?谁不知道这宁山塘的鱼钓不上来的。”

宁山塘得名便是山顶这大石塘,清凌凌的水似是一眼能看到底,但谁都说不清深浅,有时候能从塘底直接看到浮山下的云彩山峦,有时却仿佛只有一掌深浅,塘中常年有一条大鱼影子,游来游去,但从未有人能钓上来。听说这条大鱼便是宁山塘的精魂,若是此宝炼成,则是个小小的洞府,可以护持法身、传承道统,妙用也是无穷,大鱼便是洞府之精。因宁山塘炼废了,永远都是虚影,是断不可能钓上来的。

百十年前,不少修士想要网住大鱼,都未能如愿,天长日久,这鱼便少人钓了,却也不乏有修士撞撞机缘的,山中商铺多有备着钓竿的,那小贩听阮慈这么说,也是一笑,道,“最近中央洲来的修士多,不少前辈也图一乐,我这里一根钓竿还不够,额外多备了几根呢。”

正说着,石塘旁的水榭中有一群人漫步走了出来,这群人前后力士相随,仙姬捧扇,好一副非凡气象,居中一人正是上清门二弟子陈均,他身边几人都做了南株洲打扮,其中一人道,“此事还要着落到阮家……凌霄门有个姓柳的小子说,阮家还有两点骨血遗落在外,这和我们卜算的结果相差不远,按道宫卜算,他们二人不是在梁国,就是在鲁国,总是在东南方向。我等已派人前去搜寻了,此番多承贵派照顾,我等在此谢过。”

“道长客气了,”陈均还是那和气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元婴尊者的傲气。“此次中央洲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我那几个师弟师妹,唉。”

他蹙眉叹了口气,“我那少微师妹,还真和太史宜打起来了,两个人跌入幽冥瘴泽,不知闹出多大的动静。这些孽障,叫他们收徒,一个个也没动静,事儿倒是闹了不少,全仗道友周全。”

那几个南株洲本地的客人全都陪着笑脸,阮慈避在角落,默默想道,“什么多承贵派照顾,上清门来此不愿收徒,只是来看看热闹,他们会主动照顾道宫什么呢,道宫分明是来送消息的,告诉陈均东华剑的线索在哪,好让陈均给师弟、师妹传话,让他们也去争抢。”

“若只是传话,送封信就好了,特意过来一次,一定别有所求,陈均提到那徐少微大闹幽冥瘴泽,大概也是要借着势把这笔账抹平了。就不知道道宫想求陈均办什么事呢。”

她瞟了那群人一眼,心道,“他带了那么多炼气期的弟子在身边,还抱着未习内气的凡俗孩童,怕不是来求上清门收列门下的罢?”

正这样想着,那道宫尊者已满口将幽冥瘴泽的事包了下来,“徐仙子斩妖除魔心切,行侠仗义时有所误伤也很自然,此事道宫理当出面。”

“师兄太客气了。”陈均笑容满面,拱了拱手,又扫了他身后从人一眼,笑道,“这群孩子只不让人省心,这次各家都在搜求修道种子,我们上清门也不能免俗,既然他们不愿收,那就由我收上一两个罢。”

道宫尊者面上喜色大动,陈均将怀中拂尘挥出,在山顶划了一道,圈住了山径入口,又道,“不过,我们上清门收徒讲一个缘法,这样罢,今日谁能在石塘中把那尾鱼儿钓起,呈到我面前,我陈均便收他入门,带回山中。”

他这话一出,山顶众人便是好一阵哗然,尊者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沉着下来,冲那几个力士微微点了点头,力士刚挽起袖子,要喝退闲杂人等,陈均拂尘又是一挥,笑道,“已经筑基的,我们上清门自然不收,年过五十的,也没有缘份。师兄,请,我等稳坐钓鱼台,且看小辈们纷争。”

他拂尘一挥,便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将力士、年长者、筑基修士全都推到小径之中,更有云雾涌起,将石塘遮掩,尊者暗运法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分明,只隐约能感到阵中子侄的气息,他心下暗恼,却也知道盛宗自有门规,强要陈均通融,反为不美,只好强笑道,“师兄,请!”

说着,两人一道在水榭前安顿下来,陈均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尊者却免不得和路口那帮看客一起,各运神通,查看着迷雾中的动静。

第25章 云子为饵

“掌柜,钓竿我们全包了。”

能被尊者带出来给上清门高人阅看的低辈弟子,到底不是等闲,云雾一起,几人也不惊慌,居中那年轻人站出来主事,“各位贤弟,我等各凭机缘,不可争抢,不要让前辈看了我们的笑话。”

尊者带了五六人来,陈均却只收一人,几人间一样有纷争,不过鱼未钓起,这些都是镜花水月,几个贵家子弟都道,“不错,听黄仁兄的。”

被陈均圈在内的,除了这帮人之外,连阮慈一起还有七八名闲人,不是小贩便是游客——说是游客,其实也有些过来撞机缘的意思,阮慈没有则声,依旧坐在角落那块大石上,余下闲子怎么甘心就此放弃,早围着小贩要重金买钓竿。

那两个小贩资质低微、身份卑鄙,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年纪,拜入高门的心思早绝,此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将怀中钓竿都拿了出来,倒也有十几副,其中一个叫道,“没有两千灵钱,我是不肯卖的。”

这却为难住了这群公子,他们身上哪个会带这么多的灵钱?黄公子道,“我们没带钱,但也不亏你的,这根竹笛是中品法器,在城中足以换得上万灵钱,你的钓竿我们都包了。”

这钓竿不过是附有一些粗劣灵纹,比凡人做的钓竿要坚韧一些罢了,连下品法器都算不上,若是平时,租用一次也就是几个灵钱,黄公子开价不可谓不高,但那小贩刚才说的是两千灵钱一根,他有九根钓竿,竹笛的价格犹有不足,那小贩便分出了六根钓竿,道,“公子你们一行六人,用这些已经足够,余下三根,我卖给别人去。”

黄公子叹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他拿起竹笛放在唇边,嘬唇一吹,却没有声音,不远处也在争买钓竿的一个玄衣人猛地栽倒在地,太阳穴慢慢现出一个血洞,里头流出的却不是红血,反而是粉色泡沫,就像是血和脑浆搅打多次的样子。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散了开去,做出戒备姿态,那小贩牙关相叩,不住发出‘得得得’的声音,黄公子调息片刻,再提起竹笛,小贩大叫道,“我全卖给公子!不,我全献给公子!”

黄公子笑道,“这也不必,买卖要公道,我还照价付给你——只是略等一等,等我将鱼儿献给恩师之后,再给你法器。”

他年岁最大,修为也是最高,已是炼气期巅峰,又有这竹笛法器在手,隐隐似乎已经压制住了全场,众人都不敢则声,眼看着黄公子将钓竿分给同侪,他只留了六根钓竿,其余全都毁去,六个人一人一角,在塘边坐了,垂钓起来。

两个小贩没了钓竿,缩在云雾边缘,满脸瑟缩,余下五人里,阮慈还在大石头上坐着,争买钓竿,她也不曾来买,黄公子杀人夺竿,她也只是冷眼旁观。那四个闲人也不把她当成同伙,四人聚在一处低声商议,似是在掂量黄公子有多棘手——那根竹笛的确是柄利器,一般的散修恐怕连黄公子一个人都应付不了。

所以说,为什么人人都想拜入高门?就算境界相同,盛宗修士和散修完全就是两样的修为,就算是刚刚开始贴近大道的炼气期,若是散修,如这几个小贩,说他们是修士当然不假,可以感应道韵,也能修炼出法力,什么火球术、水龙术,应当也都有修行,这些是阮慈做不到的,她不能感应道韵,就永远无法修道,即使可以服用灵食,但灵气在体内打了个转就出去了,没有道韵作为媒介,留不下来,至少在琅嬛周天是这般模样,就算老丈给了一枚棋子,那也只是让外人以为她能够感应道韵而已,就如同那宇宙棋盘,只是一种高明的幻术。

但要说真刀真枪的拼杀,阮慈这样的‘凡间高手’,一手能打两三个,本质来说,没有筑基,炼气期修士也还是凡人的范畴,通常不能辟谷,会渴会饿,一样会老,也不能御气而行,自然,被杀了也一样会死——如果是筑基期修士,光凭肉身就可挡掉竹笛一击,听王盼盼说,若是到了元婴、洞天境界,便是割了头颅也未必会死,有些天魔高手甚至可以滴血重生,到了那一步,如果没有相应的手段,想要彻底灭杀他们是千难万难。

可黄公子这样的炼气期修士,和小贩这般的散修又不一样了,他们能被道宫尊者带来,出身自然不差,自小打磨筋骨,要在筑基时修那‘无漏金身’,光是肉身武道,便可和阮慈这样的凡间高手拼个旗鼓相当,更有家中赏下的法器傍身,有些杀敌,有些护身,便是一人独斗十余个散修也不在话下,若是家里还给了护道傀儡,若是灵石足够,一人□□一家炼气小宗门,也是举手之劳。

这般看来,炼气修士拼的是还是家底居多,便是天资再好,修成无漏金身,已是炼气期的至高点,但也禁不起好法器一击,无漏金身只说的是灵气无漏而已,又不是说什么法器打来都能无漏。

黄公子有竹笛在手,若几个散人没有威能相等的法器,上前也是找死。这道理众人都清楚,是以黄公子微微含笑,闭目垂钓,俨然胜券在握。但盛宗修士收徒,这般的机缘也是几世难得,那几个散客商议良久,仍不肯退走,一个白衫少女牙一咬,也在池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副碧玉钓竿,道,“我不买,我自己钓,各凭机缘,几位道兄,老祖就在头顶看着,还是文雅些为好。”

这句话说得好,道宫众子见她钓竿好,原本蠢蠢欲动,被她说得倒有些顾虑,鱼还没钓到,人先自相残杀死了好几个,恐怕惹师长不喜。便都看向黄公子,黄公子沉吟一会,冷笑一声,道,“也罢,你有钓竿,那是你的机缘——只是这位姑娘,你在池边不走,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是要等我们钓上了鱼,前来相抢?”

在场十几人,现在两个小贩已退到云雾边缘,四个散客在塘边十余丈的地方站着,若非有意藏奸,否则几乎也是退出了第一次争夺,鱼若真被钓了上来,也是等塘边众人先交手一轮,他们才能赶上。七个人在塘边钓鱼,阮慈坐在旁边看着,黄公子自然觉得她太扎眼,要逼她退下去才可安心。

阮慈冷眼旁观,见塘边七人都看了过来,大有不善之意,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原本是想坐山观虎斗,最好是等黄公子众人窝里斗,把底牌再逼出几个,她再收拾起来也方便些。不过如今看来,人人都不傻,道宫一行人便是要内斗,也会把外人都收拾了,就是钓起鱼来,也未必会出人命。而且,她也看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自己也许没有感觉,但阮慈自从下了那盘棋,性子似乎要比从前恣意些,只不愿太拘了自己,她挽起袖子,众人的眼神都积聚过来,望着她雪白如花枝的手腕,却是只有警惕而无情欲,阮慈道,“不是说各凭缘法么?这鱼在塘里,我用手做钓竿,不行吗?”

炼气期的修士还不能掩藏法力,修为是同辈间一眼就能看清的,黄公子等人早看出了阮慈没有法力在身,却不敢因此轻视,反而更加高看一眼。以阮慈资质,不修功法,极可能是家中看重,要让孩子拜个名师,从炼气期就修行最上等的功法。而且阮慈虽无修为,周身却带了一层清气,清气微微泛金,应当已快修成无漏金身,没有法力相佐,能修到这个地步,她炼体用的法门必定极上乘。

她开始不抢钓竿,这会儿又要用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黄公子能容得下那女修,却容不下她,沉声道,“石塘之水,乃是宁山灵气所化,最是清澈不过,你的手伸进去,脏了水,鱼便不出来了。”

阮慈嗤笑道,“是么?那我若钓到了又怎么办呢?”

黄公子抽出腰间竹笛,死死盯着阮慈,沉声道,“那便只能说声得罪了,我劝姑娘还是识趣些好。”

他一再客气,倒不是别的,只怕阮慈来历不凡,不像刚才死的那个散修,年纪大了,修为也驳杂不纯,随手也就杀了,不过仙途为重,阮慈若再不肯走,他也只能下杀手了。

那条大鱼的影子依旧在水下嬉游,似是对岸上紧绷的气氛一无所知,也对漂浮的鱼饵半点不感兴趣。阮慈的手指停在水面上方,抬头看着黄公子,笑了起来,“你吹呀,怕你不吹呢。”

她姿容过人,只是年纪尚小,又做男装打扮,看着不太打眼,此时忽然失笑,众人都浮现惊艳之色,就连黄公子也走神了一瞬,但他这般出身,所见美人不知凡几,很快把持住心神,皱眉将竹笛放在唇边,用力吹响。

他见阮慈气定神闲,猜到她有护身法宝,能将竹笛发出的气箭挡下,便留了个心眼,手按笛孔,暗自捏诀,吹出了两道气箭,一道劲风铺面,往阮慈双目而去,另一道阴劲便是笛尾向地面窜出,只等阮慈后仰躲开明箭,便可直扑后心,取走阮慈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气箭转眼已是临头,黄公子万万没有想到,阮慈只是微微低头,让气箭击中额头,那气箭不但一下就穿透了黑衣修士的太阳穴,还将他的脑浆全搅打成了泡沫,可见威力,但击在阮慈身上,只发出噗的一声,便悄然消散,竟是丝毫没有给阮慈造成损伤。

中品法器全力一击,竟不能奈她分毫!

众人都惊得呆了,黄公子反应还算快,反手要拍腰间宝囊,眼前却是一花,阮慈不知什么时候已闪身贴到他身后,在他背心推了一下,说了声,“下去罢。”

她手中力道沛然,黄公子纵已炼就法力,也不能相抗,被她拍入塘中,待要游上来,却是面色一变,挣扎着呼出气泡,却是无从借力,舞动着往下落去。

塘水极是清澈,可以一眼望见浮山下的青空,黄公子越沉越下,气泡连连,他身影越变越小,却依旧是清晰可见,过了一会,他面上惊恐之色越甚,手舞足蹈,下落速度越来越快,却不再呼出气泡,众人反而远远听到空中传来了惨呼之声。那白衫女子细声道,“原来石塘真是没有底的……”

炼气期不能御气飞行,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若是道宫尊者没有及时救援,黄公子一定是要摔死的,阮慈指着池水道,“你们看,说我的手要污了池水,他整个人掉进去那么久,脏都脏死了,鱼不是还在那里吗?”

她将手中竹笛丢给小贩,说道,“那,他欠你的,不用谢。”

黄公子的竹笛何等厉害,阮慈居然生受了一记,她嘴里说得天真,待人也很和气,众人却都被吓破了胆,自忖身上法器也没有能胜过竹笛的,若是一击不中,以阮慈的身法,被她扔进塘里,便是如同黄公子一般的下场。

四个世家子弟中,有两个已站起身子,走到小贩身边,几个散修更不必提,他们连法器都没有,怎能和阮慈抗衡。只有那白衣少女依然强撑着说道,“说好了各、各凭缘法……”

阮慈看去一眼,她也噤若寒蝉——谁和她说好的各凭缘法?

一眼望去,众人鸦雀无声,阮慈委屈了一辈子,从来都是被人安排,今日终于可以安排别人,心下却也不觉得有多得意,固然在炼气期修士中,她大概是没有对手的,可这琅嬛周天又不是只有炼气期修士。

“你们要钓便钓好了,”她说,“连个饵食都没有,坐上一百年也钓不上来,仙师倒是能等你们一百年,等上一千年也是无妨,可你们能活一千年么?”

这的确是实话,众人也垂钓了一会,但鱼影动也不动,阮慈在塘边趴下,挽起袖子伸手入水,几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她将白生生的小臂在水里拨着,叫道,“鱼儿鱼儿,到我这里吃食来。”

她语调天真,颇为可爱,若不是刚才杀了黄公子,定有人要笑出声来。此时却也不免觉得她太想当然了,宁山塘的鱼儿百多年都没人钓到,也不乏有人落饵吸引、张网捕捞,那鱼饵入水便落,渔网穿过鱼影,触如无物,怎么她伸手一摇,鱼就来了?

正各自使着眼色,那白衣少女忽地惊呼起来,“鱼动了,鱼动了!”

果然见那鱼影,原本在水中偶然一动,此时却仿似被阮慈吸引,甩尾转身,略事犹豫,便缓缓向阮慈手掌游来。

原本在云雾边候着的两个小贩也是顾不得了,叫道,“这怎么可能,这鱼只是虚影,不论钓客怎么做都不会有反应的——”

他们和几个散修一起涌到池边,只不敢离阮慈太近,那几个世家子弟也丢下钓竿,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条鱼越游越近,原本只能见到一条含糊鱼影,如今却渐渐可见鱼身,乃是一条双眼赤红,鳞片发亮的锦鲤。

那锦鲤游得近了,更是发兴,摇头晃脑,突然一甩尾巴,闪电般向阮慈元葱一般的手指扑来,阮慈嬉笑一声,反手将鱼头钳住,抓出水面,叫道,“抓住你啦。”

池边云雾纷纷散去,高台上,道宫尊者面色铁青,陈均却是依旧是漫不经意,众人的眼神都聚集到阮慈身上,阮慈捧着跃动不休的鱼儿,向水榭走去,身后风声急响,一道女声叫道,“对不住了,可我真的好想要啊!”

这声音急切哀婉,似是能调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叫人反应由不得就要慢了一拍,两个小贩听了,登时酥倒在地,几个世家子脸上也露出迟疑。阮慈脚步似是稍微一顿,一只手从阮慈身侧伸出,向锦鲤而去——

“啊!”

尖叫声传来,转眼又是一声水响,那白衫少女被阮慈踹得倒飞出去,落入水中,山径口众人顿时一阵大哗,叫道,“刚才那人也是她踹下去的罢!”

“好俊的身手——她还没有修行功法呢!”

那几个世家子面露惧色,不敢再来抢夺,议论声中,阮慈面不改色,将锦鲤捧上水榭,说道,“那,已呈到你面前了,仙师说话算数吗?”

陈均微微一笑,说了声,“自然是算数的,从今日起,你便是上清门的人了。”

他拂尘一摆,自有侍女将阮慈带走,陈均又将拂尘一挥,只听得惊呼惨嚎不绝之中,那白衣少女和黄公子又从空中飞了回来,白衣少女还好一些,黄公子却是涕泪齐流,连裆下都湿了老大一块。

道宫尊者闷哼一声,怒道,“无用的孽障!”挥出袖子,将黄公子收了起来。

陈均摇头叹道,“南株洲的世家子,似有些不中用。”

这几个世家子,比不上阮慈不说,连白衣少女的勇气都没有,尊者也不由叹了口气,两人对视片刻,尊者将阮慈背影望了一眼,蓦地问道,“这小女孩是怎么引得灵鱼由虚化实?我竟没看出来?”

他显然已动了疑心,“宁山塘这头灵鱼,乃是洞天精魂,正是因为清气不纯,在最后关头没能虚实相生,才被掷在此处。她一个凡人,怎么竟有如此宝物,将灵鱼催生?”

忽地又觉不对,“但灵鱼既生,宁山塘也该重生灵气、点化洞天——”

陈均拂尘轻摆,尊者随之望去时,却见塘水粼粼,那大鱼影子在其中蠕蠕而动、悠游自在,又哪有被捕捉的样子,他不禁语塞,半晌叹道,“我走了眼,小姑娘身上好高明的幻术法宝。”

陈均举盏用了一口茶,眉眼弯弯,也道,“可惜了,尊者这好大的人情。”

尊者白花了这许多功夫,却为一个不知来历的凡人做了嫁衣,心知阮慈必有根底,只怕陈均也看了出来,奈何自家子弟着实不堪入目,也是自己识人不清,满心的怒火不好发泄,只好举手告辞。

山上很快又清静下来,陈均依然坐在钓鱼台上品茶,良久,他长叹了一声。

“可惜了,这麻烦终究还是找到我头上来。”

他神色渐渐转冷,将杯中残茶泼向山塘,茶叶入水,发出一声轻响,池中鱼影应声而灭,那茶叶在水中舒展招摇,过了一会,扭身一变,又是一条大鱼的影子,在山塘中摇曳了起来。

第26章 初入贵地

“你叫什么名字?”

“阮慈。”阮慈想到道宫的人已经追查到了阮家,便添上一句,“众人都叫我小慈,仙师也可以这么叫。”

“那也不必,”陈均在上首坐着,淡淡地道,“上清门还不至于承担不起一个阮字。”

他对阮慈说话,语气不冷不热,不亲近却也不疏远,仿佛便是因缘际会,碍于前言才收下阮慈,两人再没有什么多的牵连。于阮慈而言,也没想和陈均怎么亲近,真正收下她的人应该是棋摊老丈,王盼盼正是他的老熟人,陈均不过是奉命行事,接应一番,她身份尴尬,陈均不想掺和也在情理之中。

“那仙师就叫我阮慈好了。”她无所谓地说,“我什么时候能修道呢?”

“你只是拜入山门,还未确定师承,三年后天舟开拔,到得山门,你拜了师,你师父自会教导你的。”

陈均对她并无元婴修士的傲气,听阮慈问,便一桩桩地说着,她不问的,陈均也一句话都不讲。阮慈道,“我和坛城一个商铺还有两年的契约,那商铺里还养了我的一只猫。”

“契约解了便是,明日琳姬会带你去办。”陈均顿了一下,又说,“那猫,若乖巧干净,带回来也无妨。”

阮慈觉得王盼盼还算乖巧,而且确实是爱干净的,便应了一声,想想也没什么别的话了,起身告辞,走到殿口,陈均又将她唤住,问道,“那猫……现在乖些了吗?”

难道王盼盼从前很调皮么?

陈均的声音低低柔柔,似是有许多往事藏在其中,阮慈一阵不解,如实说道,“我养了以后,它一向是很乖的。”

陈均便不再说话,阮慈回到房中,还有些纳闷,又从怀中掏出那枚白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这白子助她捉住了那只锦鲤,分明被啄了一口,但却一点都没有变小。

一时,琳姬给她带了衣裳过来,又拿了一口掌心大小的水晶小缸,笑道,“小姐,您捉的那尾锦鲤,寻常鱼缸是养不住的,我问了郎君的意思,给您讨了个法器来。”

说着,从怀里又拿出一个水囊,将水晶缸灌得半满,伸手一指,原本养在地上一口大缸里的锦鲤飞身而起,缩成一条小鱼,落入水晶缸中。琳姬道,“此缸叫做天河岚宇缸,大小如人心意,今日小姐在我们府上暂居,地方窄小,委屈些儿。他日拜师之后,有了自己的洞府,便可将它放大了,让这鱼儿也解解闷气。这口缸还有许多妙用,翌日小姐有了修为,自然一一领悟,婢子便不多嘴多舌了。”

她是陈均座下美姬,生得自然国色天香,穿着也实在富贵,腰间环佩叮咚,隐隐可见都是法器,便是修为也至少是筑基期之上,却对布衣粗服的阮慈谦卑之至,服侍阮慈梳洗过了,又拿来新衣,跪在地上为她穿上绣鞋,阮慈赤足踏在她腿上,只觉得触脚绵软,琳姬身上传来阵阵幽香,纵她是女子,也觉得这情景实在旖旎,不禁想道,“陈均看着很和气,私下可真会享乐。好像看那刘寅的内景天地,就没见到这么样的景象。”

阮慈年纪少幼,还没什么情欲之念,只觉得琳姬身为修士,似乎过于柔媚,隐约有些不似人类,但具体如何又说不出来,站起身对镜自照,只见镜中一个垂鬟少女,身穿错金袄裙,颈佩璎珞,耳坠连珠,眉间一点朱红,双目盈盈,竟要比上一次做女儿装时,长大了好些,更如同这几年的颠沛流离只是一梦似的,通身透出贵气,叫人无法逼视。

琳姬笑道,“人要衣装,小姐便是在我们上清门内,也一定是很出挑的。”

她话说得好听,阮慈却不怎么开心,问道,“这衣服是只我有,还是众弟子都有?”

琳姬怔了一怔,道,“门内弟子平日里穿什么都有,刚入门多数都穿道袍,我也给小姐拿过来了。”

阮慈点了点头,“今日已晚了,明日起,我还是穿道袍。”

琳姬低眉应了,服侍阮慈睡下,又约了明日去坛城的时辰,中央洲许多修士都在坛城旁的浮山居住,陈均却是自带了一座洞府,一样高浮空中,阮慈这三年要住在陈均洞府里,势必不能随意出门,便是去坛城,也要琳姬抱了她同去。

陈均洞府极为阔大,阮慈住在一个小湖边上,距离主殿也还有半个时辰的脚程,琳姬从阮慈居所出来,穿过重重禁制,回到陈均身边,跪下将阮慈一言一行都细细说了,又道,“郎君,慈小姐稳重韬晦,想来这三年不会给您惹甚么麻烦的。”

陈均捏着眉心,叹道,“她稳重?今日她叫那个姓黄的小儿打她的时候,那样子你没有看见,满面微笑,怕他不打似的,也是疯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是个惹事精。唉,我们上清门的女弟子,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琳姬跪行几步,为陈均捶起腿来,轻声道,“慈小姐年纪还小,再说,她现在出不得门,被您深藏洞府之中,疯又能疯到哪里去?您这是在操心少微小姐了,她在南方和太史令主惹出了好大的动静。”

“少微要寻那碎丹成婴的机缘,少不得招惹太史宜,闹出些动静也由得他们去罢,”陈均半合起眼,疲倦地道,“南株洲这些废物,还真为了些小事和我们计较不成?就让她多折磨太史宜一段时日也好,也免得她回来早了,又要作乱——我收了阮慈的事,不必保密,但她不问你也不要主动提起。”

琳姬垂首应是,过了一会,又说道,“最好您有一二个师弟、师侄早些回来,也带了弟子,那就更妥当了。”

陈均笑道,“不错,我已传书晏清,让他去鲁国寻那个阮氏女,且看他的本事了,这一次,去鲁国的修士不会太少,也不知他能不能把人给带回来。”

道宫尊者说了,东华剑和阮氏有关,阮氏骨血也许在梁国,也许在鲁国,但陈均却似乎很肯定阮氏骨血在鲁国,而且是女儿身。只是阮慈分明也姓阮,但不论他和琳姬都和不知道一样,绝口不谈其中的巧合,琳姬柔声应着,又道,“清郎君定能马到功成,郎君此番前来,侧身众长老之中,以小博大,辛苦筹谋,此番若能将那阮氏女带回山门,掌门定有重赏。”

陈均只是二弟子,和越公子那般的少门主,太史宜那样权势熏天的天魔令主相比,手中权柄不如,能差使的人手自然也少,还有徐少微这样听调不听宣的小师妹跟着,难处唯有自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重赏不敢想,能平安把人带回去已是福气。也罢,既让我来,自然也算定了我的用处,逃怕是逃不脱的,见步行步罢了。”

忖度了一番,计量已定,陈均不知想起什么,眉头又渐渐舒展,露出一点欢容来,吩咐琳姬道,“明日去坛城,买些鲜美的灵鱼回来,就养在阮慈屋旁的湖里。”

琳姬低眉道,“是,婢子再买些好灵草回来,给盼盼做个窝。”

陈均反问道,“盼盼是谁?”

他话中带了薄责,琳姬忙道,“婢子也不知道,婢子是乱说的。”

又告了一回罪,这才小心退下,立在院中也不知想些什么,眉间跃上轻愁,许久方才轻叹一声,自去忙碌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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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阮慈,虽然现在已可几日不食、几日不休,但终究还是没有修道,不可能真正辟谷,每隔两三日也睡一觉,她这几日心中有许多计较,难免歇不安稳,直到此时拜入上清门,总算是尘埃落定,反而把心一横,不再劳心,登上床榻睡了个真正的好觉。翌日起来,只觉得清香满室,却是琳姬早遣了侍女送来早饭。

她祖上代代服玉食稻,吃的都是灵食,阮慈是吃不得人间食物的,自宋国出来,吃食上总未怎么如意,琳姬备了灵米黄精粥来,阮慈觉得很中吃,痛快喝了两碗,又夸佐餐的肉脯好吃,只是份量小了些。

“小姐不知道,那也是灵兽肉风干腌制而成,小小一块肉脯,蕴含灵力可让炼气期弟子炼化一天了。”

琳姬说要抱她去坛城,阮慈只当是随口用了一个字,不想琳姬真是不用法器,将阮慈抱在怀中,如抱幼儿一般,腾云驾雾飞在空中,阮慈脸颊挨着她的脸颊,肩头靠着琳姬软绵绵的脖颈,耳听她悄声笑语,吐气如兰地道,“是郎君见小姐根基深厚,婢子方敢备下这一餐,若是叫一般凡人吃了下去,怕是克化不了,说不准要腹胀而死呢。”

阮慈在陈国,王盼盼不知抓了多少灵兽给她吃,她自己都杀了好些炼气期、筑基期的妖兽,从来都是大口吃肉,何曾有过这样的忌讳?她问道,“这灵兽是什么修为的?”

琳姬笑道,“大概是筑基期的罢,郎君是不吃的,久已辟谷,无非是我们底下人闲来打打牙祭。”

她侧头看了阮慈一眼,问道,“小姐从前也吃过这品阶的妖兽肉么?”

阮慈咳嗽了一下,道,“尝过一点儿。”

她有一次足足吃了一整只筑基期的六齿山猪,阮慈从越公子洞府出来以后,那一阵吃了多少都不饱,王盼盼说她是要填补炼化东华剑留下的亏空。

琳姬眼里透出笑意,她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更是眼若秋水,阮慈偎在她怀里,只觉得琳姬每一寸肌肤都争先恐后地来贴着她,不禁问道,“琳姬,你不是人罢?”

“婢子是鲛人。”琳姬笑道,“慈小姐在坛城见过鲛人吗?”

“南株洲好像没有鲛人。”阮慈道,“别的妖族见了一些,都化做人,但他们变化得不好,还能认得出来。”

她这两年的见识,要比过去十几年还多,不过好在阮慈本来就是一张白纸,倒也没什么不好想象的,她原本连雨都不知道是什么,出了宋国,见到什么都当做理所当然。

琳姬唔了一声,“婢子是哪里变化的不好,让小姐认出来了?”

阮慈定睛细看,琳姬在空中飞行,鬓发飘摇、环佩丁当、披帛扬空,身后力士女侍相随,实在没有哪一处不是绝代佳人,要说变化得不好,那是假话。

“气质吧,”她讲,“我养的那只猫有时也是这样贴着人。”

琳姬噗嗤失笑,玩味着道,“小姐说得有道理,只有不是人,才喜欢这样贴着人,人是不喜欢这样贴着人的,是么?”

倒也不全是,阮慈只觉得琳姬这样的佳丽,若是人,不会连她这么个修为低微的丫头片子都来亲近,只有妖怪出身,那本性是骨子里的,譬如王盼盼,就很喜欢团在人身上,有时候被她气着了,一边团在阮慈腿上,叫阮慈摸它,一边骂骂咧咧,骂归骂,摸还是要被摸的。

这话不太好说,她笑了笑没有讲话,琳姬却自己悟出来了,道,“不错,鲛人抱子,我们鲛人看到幼崽,都是这样抱在怀里的,我离开东海已经一千多年了,没想到见到幼崽,还是想要抱一抱。”

说着,她放出一枚白玉盘,要把阮慈放上去,阮慈环住她脖颈,道,“没事,我也很久没被人抱着,再说你怀里挺舒服的。”

琳姬微微一笑,自己侧身坐到玉盘上,叫阮慈照旧靠在她怀里,“婢子发过愿的,原是不知道,小姐点破了,便不能再这样纵着自己了。”

“你是愿修吗?”阮慈好奇起来。“我在坛城只见到器修,唔,还有一个杂修,是修闭口禅的法修。”

器修不必多说了,便是将自己的修为全都寄托在本命法宝之上,所谓法修,是给自己设下种种苛刻的限制,若是真能办到,修为凭此前进的修行之道,都是‘真外别传’,王盼盼和阮慈说过愿修,愿修和法修有些类似,也是要许一个苛刻的愿望,若愿望成真,自己的修行便将会前进一大截,但不同的是,法修所设之法,必须是自己能独立完成的事情,但愿修则需要一定的机缘。譬如阮慈,她可设一法,杀光琅嬛周天所有凡人,便可突入洞天,这是个人可以做得到的。但若她设了‘杀光琅嬛周天所有人’,因为包含了修士,如无对方配合,她是绝无可能做得到的,那便是一大宏愿。

宏愿的回馈要更大,但当然也更难,很少有人主修宏愿,多数都是修真为主,发下宏愿。不过,即使发愿之法简单随意,也很少有修士履行,毕竟,发下宏愿当时会给予的反馈,不会超过自身修为的层次,而发愿之后,直到愿望实现为止,修为将不会有寸步前进。而法修便没有这般限制了,多数是真修设给自己的一个目标,期间修为照样可以长进,反馈却是要等完法之后再说,也无法预计到底会回馈多少。

“婢子还是真修,只是年幼无知时发了宏愿,”琳姬叹了口气,“婢子发愿想要成人。”

阮慈微微一怔,追问道,“是化形成人么?”

“若有空子可钻,就不叫宏愿了。”琳姬幽幽地说,“便是脱胎换骨,化形成了人,只要是心中不认为自己是人,也是不算的,元神不是人形,也是不算的,有一丝丝还不是人的地方,那就依旧不算的。”

她对阮慈一笑,说道,“多谢慈小姐点醒,我今日又更像人了一些。”

阮慈也算开了一番眼界,心中想道,“果然拜师还是要拜进盛宗好,我在坛城打杂两年,见到的都是炼气修士,听的故事千篇一律,一到上清门,便听见这么有趣的事情。鲛人的命一定很长,琳姬都一千多年没有进益,寿元似乎还很是绵长。”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码头,阮慈不欲太过夸耀,琳姬便吩咐侍女去坊市购物,自己佩上面纱,去寻老掌柜买断契约。

她一夜未归,商行中人都有些担心,听阮慈自言被中央洲一个盛宗管事看中,要去他们宗门里做事,均是五味杂陈,当着琳姬的面,也不敢说不好,只是还在为她惋惜,暗中和阮慈分说,叫她做上一段时日,仍找个借口辞出来,还是去太白剑宗做弟子前途更好些。

阮慈满口谢过,托老掌柜给董双成留几句话,去账房抱了王盼盼,王盼盼这时候倒现身出来了,就在一叠账本上睡得正香,阮慈把它夹在肋下,它也仿佛无知无觉,还在睡觉。琳姬站得远远的,待两人出了商行,几经思忖,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拿手指勾了勾它的下巴。

王盼盼打了个呵欠,琳姬吓得跑开了几步,阮慈笑道,“琳姬姐姐,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也有许多人是害怕猫的。”

琳姬强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为了什么怕猫。”

阮慈把王盼盼塞到怀里,和琳姬保持一定距离,琳姬很是感激,两人有说有笑,虽只是一日功夫,也亲近了许多。待她们回到码头,侍女们也在坊市中采买了许多东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飞去,路上琳姬悄声对阮慈说道,“慈小姐,我看你对愿修很是好奇,郎君洞府里有个松轩,就在你住的小慧风不远,也归我洒扫。松轩里有许多藏书,记载了很多杂修的事,你若想看,只管来和我说。”

阮慈本就是个最好奇的人,闻言眼睛一亮,王盼盼在她怀里动弹了一下,露出一只眼睛,瞟了琳姬一眼,又把自己团得更圆,在阮慈怀里睡了过去。

第27章 意修真解

侍女是当着阮慈的面把灵鱼放进湖里的,王盼盼却并不怎么兴奋,阮慈把它抱进屋里,沉思着说,“看来陈均并不了解你。”

“你说话注意一点。”王盼盼凶巴巴地道,举起一只爪,抖了抖毛开始洗脸,“就在人家的洞府里,还直呼名字,距离这么近,东华剑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我又没有说他坏话。”阮慈不以为然,又八卦地问,“你们还在上清门里的时候,陈均很疼你么?他昨晚特意问我,要知道你现在乖不乖。好像你们以前很熟悉似的。”

“我们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你看他买鱼给我不就知道了。”

她虽然是猫,但不喜欢吃鱼,这个阮慈也是知道的,还当王盼盼是后来改了性子。琳姬为什么买鱼,自然没有明说,不过王盼盼看着虽任性,其实心思却很细密,一语便道破了陈均的心思,“还有这个灵草编成的窝,凡是熟悉我王盼盼的人,哪个不知道我从来都是睡床的?”

她的脖子扬得高高的,很是骄傲,“陈均无非是借着我思念一下谢燕还罢了。”

阮慈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了,“他喜欢谢姐姐吗?”

王盼盼刚刚教训阮慈不要直呼陈均的名字,自己这会儿叫起来却是大剌剌的,一点也不忌讳,冷笑道,“就算是喜欢,又有什么稀奇?谢燕还生得漂亮,修为又高,性子大概也还不错罢,事情总能办得漂亮,中央洲陆惦记她的修士要多少有多少,陈均还排不上号呢,他也就是在心底想想了,多数也不怎么喜欢,只是借古伤今罢了,以前谢燕还做大师姐的时候,他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得多。”

“现在上清门是谁做大师兄?”阮慈很好奇,“中央洲陆也和南株洲一样吗,弟子分了几档,大师兄又是单独一个位置。”

“凡是有修士的地方都差不多,”王盼盼说道,“听说诸天万界都是一般,毕竟门派虽然各自不同,但要说对门派最好的规仪还真就只有这么几种。凡是收徒,必是先大挑一番,带回来各峰小挑,刚入门都是外门弟子,便是师长再看好,也要经过外门、内门、入室,这样一步步爬上来。不过有些小门派不设入室弟子,他们人没那么多。”

盛宗弟子,每一代人才辈出,却是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核心,大致以千年算是一代,千年内入门的弟子,修道数百年间,可以不断更换位次,大概在金丹期,各人的发展便拉开了差距,修为最高、最得人心的那个自然就是这一代的大师兄、大师姐,之后的位次便各显神通了,单论修为来排座次,别说盛宗,就连茂宗都是少见。王盼盼说,“大家的修为都差不多,不是生死搏杀,怎么分出高下?终归要看些别的东西。”

看的是什么,那便很难简单说清了,王盼盼只知道上清门内的一些事情,“上清门内有七十二峰,一百六十八处下院,还有好几个别院洞天,光是法相真人便有十几个,哼,掌门也只是法相真人而已,你想这人事还能简单得了吗?谢燕还在的时候,陈均便是二弟子,谢燕还走了,陈均还是二弟子,这便是因为陈均自己的修为,背后的力量,只能支持他守稳了二弟子之位,却绝不够让他再往上一步。”

阮慈不由问道,“那最后是谁上位?这新任大弟子背后又是谁?”

“我们离开中央洲陆之前,听说是邵定星上位,这个人心胸可比谢燕还狭窄多了。而且以前谢燕还在位的时候,不论身份还是修为,都超出众人许多,也没什么好猜忌的,但邵定星却没比陈均他们强在哪儿。”王盼盼冷笑道,“主弱臣强,就算大家你好我好,关系也长久不了,更何况邵定星的人缘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一次上清门来南株洲收徒,处境何等凶险?却只派了陈均一个元婴修士,一看就知道是邵定星会办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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