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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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内景天地之内,玉池如海,道基成岛,金丹如日中天,二十年来又突破两层,已星金丹三层修为,那后三道裂隙,也不再深如渊海,不见底里,已有了不少积蓄。这二十年来的确进益不少,再看那五人,却都星修为大损,犹以金龙为甚,其脱困未久,便又遭逢此劫,已星奄奄一息,只星闭目待死。

阮慈见此,不由也微微一笑,暗道,“倘若我拔剑不成,说不定也就和你一样了。”

她已知道东华剑意思,虽说阮慈乃星琅嬛周天唯一剑使,但仅此一桩,也不能令东华剑毫无抵抗地被太初道韵炼化,其能让阮慈有公平博弈的机会,已星违背灵宝本能,这还星因为东华剑并未完全之故,倘若星大道灵宝,绝不能默许阮慈吞噬转化生之道韵,必然自一开始就激烈抵抗。此时东华剑内,两种道韵已星势均力敌,再往下东华剑便不可相助,只看道韵攻伐,结果如何了。

道韵攻伐,彼此势力相当时,只看心志。阮慈并不知会遇到什么,也不知能否胜过,只星因缘巧合之下,在此道域之中,有了这个机缘,自也无法错过,深吸一口气,眼神掠过那五名囚徒,见那十道目光全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便连车内天录、秦凤羽,也都在留意自己,便冲他们嫣然一笑。

下一刻,她手握剑柄,神念沉入,刚一流露拔剑之意,便觉四周景色变换,天旋地转之中,仿佛重回剑中天地,在那泾渭分明的无量道韵大海上方,引领己方太初道韵,对阵着彼方生之道韵上方的……

阮慈举目望去,只见对面生之道韵海水上方,原星空空荡荡,在她注视之下,海水旋转蒸腾,所有无量道韵全都凝练到了极处,那一点的质量甚而令她有空间将会被吸引崩坏之感,在那沉重迫力之中,一个人影从极点之中走出,长发如瀑,面目如故,容色冷淡,正星——

阮慈心跳如鼓,轻声问,“青、青君?”

那人扬眉望来,冷然道,“自然星我——原来,连你也要和我做对。”

言罢更不多言,纤指一点,便向阮慈攻来。

第207章 喜怒哀乐

这可是青君!

另起炉灶之后,炼化东华原来是这般艰难!

倘若早已知道这一刻,阮慈是否还会选择太初道种,实在不得而知,但既然已经选了,她也知道后悔徒然无益,银牙微咬,手中凝化一柄长剑,迎着青君刺去。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撑不过一招便要败亡,但若要她束手待毙,却也并不能够。这一剑虽然应变仓促,但却也充满了她的傲气与决心,正因为可能只有一剑,才要将生平所学全都融汇其中,如此方能不留遗憾。

一剑刺去,道韵滔天,太初道韵仿佛也感应到主人心思,气势汹涌澎湃,向青君冲刷而去,青君面无表情,脚下一点,生之道韵从袖中流泄而出,宛若长鞭抽向巨浪,这长鞭在巨浪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阮慈心中却是有数,那长鞭乃是由法则之丝凝聚而成,威能相较这散逸道韵,不知要强了多少。

她也知道不可能一击杀死青君,事实上,青君这一指竟被她剑意化解,阮慈心中都有些吃惊,以青君威能,便是残躯,一指也足以让她神魂俱灭,但过了一招下来,她却觉得也不难应付,两人实力只能说是不相伯仲,她心中不禁浮现一个猜测:“看来青君的威能,也以此地道韵为限,和我是真正势均力敌,道韵相当时,便只看心志……我们要比的,只是掌控东华剑的心思,谁更坚定一些。”

即使外界境况难料,但此时依旧不可心急,阮慈缓缓退后,也学着青君开始凝练法则之丝,编织自己的兵器,在外界她决计做不到这一点,但在东华剑中,青君所能做到的,因两人道韵相同,她也一定能做到,阮慈只需不断尝试练习,直到找到窍门为止。

青君一击未曾奏效,当下袍袖飘拂,玉足凌空,长鞭直取阮慈,虽然以她道祖之尊,只怕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争斗,但此时却也一丝不苟,未曾有丝毫轻视阮慈,口中更是笑道,“好耐心,可你在此处耽搁得越久,身躯中的法力燃烧的也就越快,迟早油尽灯枯,倘若你打着从我身上偷师的主意,我劝你还是暂且放下,待你功行更深厚些再来。”

阮慈也不知这个青君是否有两人相见的记忆,又或者只有青君的容貌以及部分威能,但她却不会受这拙劣谎言打动,闻言只笑道,“不必了,待我更强时回来,青君也将更强,还是一次了结为好。便是精元枯竭死在此处,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两人口中交谈,手中攻伐却是不停,此处没有所谓气势场一说,本就是冥冥之中的某处博弈,算来该是在虚数之中,杀伐手段反而较为单一,只以道韵攻伐为主,甚么功法、身法全都无用,两股道韵相遇,总有一方折损、一方得利,血淋淋容不得一丝含糊。阮慈因尚未凝练足够法则之丝,一直在不断闪躲,但她见青君驭鞭,也颇有心得,一面交手一面偷师,法则之丝凝练得越来越快,很快便汇成一柄匕首,握在手中反守为攻,向青君刺去,笑道,“青君,吃我这一剑!”

青君眉头微扬,淡淡道,“论悟性,你的确不差,但其余则不如我远甚!”

她将长鞭一抖,幻做长剑,身随剑走迎上阮慈,又比之前更是一番气象,原来青君乃是剑灵化身,自然是用剑的老祖宗,阮慈只塑造一柄匕首,也是因此。她刚才以长剑攻伐青君,便感觉未有太过尽兴,此时换了匕首,手脚更加轻灵,自觉比刚才又进益了不少。接下青君这一剑,笑道,“是么?可青君也有不如我之处,你又哪里体会过我的喜怒哀乐呢?”

青君原本的确能以阮慈为依凭化身,但阮慈在进阶时择选太初道韵,青君便再难依凭,此时还要炼化东华剑,此剑一旦炼化,生之道韵不存,即便因果、气运还和青君链接,剑身也可勉强算是残余法体,但其复生希望也势必更加渺茫。没了阮慈,更是无法体会凡人的喜怒哀乐,阮慈这一问,可谓是正中要害,但青君却不怒反笑,轻声说道,“哦?可你又有什么喜怒哀乐呢?”

阮慈奇道,“我怎么就没有喜怒哀乐了?我可是喜怒无常得很呢。”

青君手中剑势一展,较之前更加凌厉,阮慈不觉只能落于下风,步步后退、勉力招架,“浮念我也有过,执念你可曾有过么?你欢喜甚么,厌憎甚么,这些都不算什么,你可曾爱过一人,神魂颠倒,恨过一人,铭心刻骨,你可曾有一件事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达成,你可曾有反复索求也不得其解的无奈,你什么都没有,便是那凡人时的承诺,成仙以后,也曾想过或许可以收回。你执迷甚么,阮慈,你因何不悟?”

“这些都没有,你还算是活过么?你还有什么喜怒哀乐?”

青君剑势绵密如雨,语气坚定冰冷,隐藏不屑,阮慈被她说得惊慌失措,左支右绌之间,鬓发已被片片削落,衣袂割裂,顷刻间被划出道道血痕,已是狼狈到了极点,她大叫道,“我有——我有——”

手中匕首勉强稳住,却并不能刺出,便被青君斩下一手,坠落在地,阮慈抱着手臂不断后退,青君步步逼近,毫不留情,居高临下,尽显道祖威严,漠然道,“我晓得你有什么,你不愿受人摆布,你要性灵自由——可阮慈,这执念我也有。”

手腕落地,已是剧痛,不知如何,在此地竟无法重生,阮慈心慌意乱,大叫一声,“不要!”

又不知向谁轻声喊道,“救我……救我!”

实则她也清楚,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救她,但此时却又不同于入道以来遭逢的所有险境,她想要脱离的并非是痛苦与挫折,而是青君的言语,不知为何,这似乎比陨落更令人难以接受。阮慈陷身于九死一生的险境时,时常也会设想倘若就此陨落,那又如何,通常她都觉得即便是就此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但此时却有种强烈的不甘,令她不愿就死在这里。

青君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绪,弯腰在她耳边说道,“这不甘,我也有,我虽非人修,但生来亦也还有两样执念。”

微微一笑,道,“想胜过我,你可要找些我没有的东西来。”

她手掌贴上阮慈心脉,灵力轻轻一吐,阮慈喷出漫天鲜血,只觉得心脉碎裂欲断,道基晃动倾颓,仰面跌入道韵大海之中,却未能感受到任何承托,直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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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血海上方,那散发濛濛道韵的大茧骤然大亮,随后化为流光,纷纷往茧中那名白衣少女身上涌去,几乎是片刻之间,便连那束缚住五元婴的法则之丝,都开始逐渐松动,仿佛也要缩回少女体内,那白衣少女依旧垂头盘坐,但气势不知何时,已是萎靡之极,从她背后飞车之中,秦凤羽飞掠而出,纤指刚碰到肩头,她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秦凤羽吓得大叫起来,忙将一把灵丹喂入她口中,叫道,“小师叔,小师叔!”

她也是临危不乱,在飞车中修持二十年,只怕也早想好了许多办法,此时一边呼唤,一边将阮慈裹住,要送往车内。但隔远却传来一道魔光,将她定住,有一把柔细声音笑道,“道友且慢,你可以走,但剑使却要留在此地。”

秦凤羽抱着阮慈,心中直沉下去,知道这二十年来上清门并未能攻入燕山腹地,又感应到诸多洞天、元婴意识投注,已给自己带来沉沉压力,便没有魔光,只怕也是难以遁逃,亦知道此时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仍存一丝指望,沉声道,“你怎么只敢在远处,不肯近前来?”

那柔细声音不疾不徐地笑道,“万事求稳,我为何要上前来?再者,你也只是金丹修为,我不欲以大欺小,自然有金丹弟子前来对付你。”

随他言语,两道身影从远处飞来,但却似乎是身不由己,仿佛是被魔力挪移横抛而来,秦凤羽从气机之中先辨认出了庄姬,也就是阮慈所说的胡惠通,其后又从那晦暗气机中辨认出恒泽天相识的小苏,心道,“看来胡惠通和太史宜真是和小师叔暗通款曲,此时才被抛出来试探我们,倘若小师叔还能用法则之丝汲取灵力,她此时伤势这般沉重,那五人都快被吸成人干了,已是不顶用,那这两人便要倒霉了。”

那五人过去二十年都挺了过来,就在刚才阮慈炼剑的那一瞬间,灵炁突然被大量汲取,此时都是面黄肌瘦,连法体精元都被吸走,那金龙更是重伤垂死,他身上的法则之丝虽然已经松脱,但竟连眼皮都没睁,偶然蠕动一下,就像是临死前的抽搐一般。秦凤羽之前都想过要不要主动被阮慈汲取法力,试着最后一搏,那柔细声音想来也是担心这点,才说可以放她回上清门去。

但阮慈似乎连汲取法力的能力都已失去,若非气息还算平稳,秦凤羽几乎怀疑她已是陨落在即,此时她坐困愁城,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且不说迎面两个随时翻脸的所谓朋友,暗中观照的那些洞天、元婴大能,就说身边那五个奄奄一息的元婴,只要有一个缓了过来,自己这三人只怕就要遭了毒手,但要她弃了阮慈逃走,却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好将舌尖一咬,暗道,“罢了,便是逃回去了又能如何,也是道途断绝,洞天无望,不如便在此刻战个痛快,好歹杀两个人再走。”

当下面色转为凝重,一手抱着阮慈,一手微提,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两人,虽说两人面上笑容都有些无奈,但秦凤羽走惯江湖,也不会被此蒙骗,已做好出手准备,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那闭目待死的金龙,眼皮忽地睁开一线,黄橙橙的竖瞳中转过一丝极为人性化的狡猾之色,突地仿佛油尽灯枯一般,身躯一节一节地抖动起来,不断有金黄色的龙血从鳞片下渗出,汇到身下。

这龙血乃是难得宝药,每一滴都蕴含了精粹灵力,此时滚落而下,血海上方顿时灵光四射,气势场中也有片刻扰乱,那柔细声音先是一笑,但不过片刻便转为骇然,大呼道,“不好,你——”

却见金龙身下,一个极为微小的传送法阵灵光闪烁,不断吸取龙血,快速膨胀变大,很快便将在场众人,全都笼罩在内,一切只在转瞬之间,甚至连空中射下的十余道魔光都未能阻止,便听得一声嘹亮龙吟,那法阵灵光大闪,竟在此处撕裂出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刹那间不知传送去了何处!

仅仅只是下一刻,十数道人影便在金龙所在之处化现出来,却已是拦阻不及,只能面面相觑,其中一道魔影叹道,“原来阿育王境的入口密钥,竟真在此子身上。”

又一道魔影幽幽道,“他将剑使携带入内,是何居心?”

他欲要再说,却被那柔细声音之主止住,道,“我主并未出手,只怕此事他也乐见其成,我等休要再提。”

又望向天边,道,“剑使已离开琅嬛周天,去往漂流密境,上清门攻伐燕山已没有意义,此事势将引起周天震动,传出消息,看看擎天三柱会作何反应,还有玄魄门,也不知这群臭虫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随口吩咐,自有道道魔影投出,口称‘遵法显令主吩咐’,往四处飞逝,不片晌,此处所有魔影均已消散,唯有法显令主依旧立于血海上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该知道的人,只怕也已经知道了。”

他从身上取出一卷仙画,赫然便是天星宝图,展开观看片刻,却见那宝图之中,东华剑依旧在上清门山门之上,并未有丝毫动摇,而上清门上空,除了那镇守气运的诸多灵宝之外,又多了一枚灵光四射的星子,好似天星坠地,气派非凡。法显令主见此,也不由微微一笑,道,“你果然在看。”

他轻轻摩挲着画轴,又将其卷起收好,叹了口气,这才消散不见,只留下那血海荡漾,将遗留在此的太初道韵,缓缓冲散,化为淡淡莹光,往四处漂流而去。

第208章 阿育王境

“慈小姐,慈小姐!”

阮慈好似做了无数个破碎而混乱的梦,但每一个梦都十分痛苦,刚结束了一种折磨,有换做了另外一种,失聪、失明等丧失五感的折磨之外,还有失去四肢、失去知觉,失去神念,又有魂魄被狂风吹刮、肉身被猛禽啄食等无穷苦楚,循环往复,仿佛要蚕食掉她仅余的意志,令她陷入永眠之中,阮慈只木然承受着,却不肯丢失了心中那点仅剩的清明与坚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仿佛听到天录呼唤之声,忽而又换成了秦凤羽清亮的嗓音,仿佛还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叫她,“阮慈,阮慈。”

这数种呼唤,交错响起,没有一刻断绝,阮慈好似在重重水底循着声音奋力上游,越是靠近水面,便越是艰难,那诸般苦楚都幻成风刀霜剑,割得她遍体鳞伤,却不能减缓她上浮之势,终于破出水面,只觉得周围世界逐渐清明起来,天录在榻前惊喜地站起身来,叫道,“慈小姐,你醒了!”

阮慈灵觉才展,便觉得神念空虚疼痛,仿佛枯竭了许久,正在缓缓恢复,但四周灵炁却是精纯无比,且无需东华剑转化,争先恐后涌入体内,再一看四周,周围灵炁之中,竟不含洞阳道韵,她不禁微微一怔,艰难问道,“我们这是……”

天录忙道,“我们已逃出燕山了,和玄魄门大太子、还有那四名令主一道,闯入这阿育王境之中,此地可以说已经不在琅嬛周天之中,乃是一处天魔密境。”

他言语便给,将阮慈昏迷后的情景一一描绘出来,又道,“传送之中,元婴修士给法阵带来压力太大,我们并未传入同一处,而是在阿育王境上空便往各处落下,苏郎君眼明手快,将我们几个连飞车一起裹了出来,还有那个庄姬——羽娘子说他叫胡惠通,因真名被我们所知,中了言灵之咒,现在也随着苏郎君做事。”

说到此处,也是笑道,“没想到阿育王境的钥匙,真的藏在大太子身上,五千年前,魔主便是欲往阿育王境一行,这才擒下大太子,此事之后便没有后续,都以为只是以讹传讹,却不料大太子将钥匙藏得这般好。”

原来这阿育王境,便是一处漂流密境,和此前曾有传说的青君密境一般,都是某位道祖,或是非常接近道祖的洞天大能内景天地所化,或者是某些自然诞生的大天残骸,若是灵炁本源残留得足够多,又并无因果气运将其束缚在原地,便会在宇宙中缓缓漂流,时常隐于虚数大海,有时也在实数之中现身。其中往往埋藏了许多传承、奥秘,又或有大能灵宝遗留,因此一旦现身,众修士都是趋之若鹜。

其在宇宙中漂流时,遵循的规律十分诡谲,想要守株待兔,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并无可能,想要前往,只能通过和密境有缘的灵物,也就是俗说的密境钥匙。且也要二者相距不远才行,不过好在这种密境在宇宙中行进得十分缓慢,比如这阿育王境,十万年前起,琅嬛周天就陆续有魔修进入,传说某一任燕山魔主便是在其中得到大造化,这才将燕山带领得兴旺发达,压制住玄魄门。而直到今日,阿育王境依然停留在琅嬛周天附近,可以通过钥匙进入——只是十万年来,钥匙越来越少,只除了五千年前大太子身上藏着的那一把,便再没听到有什么消息了。

至于说这密境之中没有洞阳道韵,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这种密境都是藏身宇宙虚数大海之中,游历过诸位道祖执掌道域,气运、因果、道韵都沾染不得,天录道,“若是想要离开洞阳道域,只需在密境中藏身等待,随其回到虚数大海中载浮载沉,待其下一次浮现,等到附近大天有人前来,随着离去便可。所以许多密境也被炼成魔门修士掠夺大天的法宝,来到大天附近,并非是好事。”

阮慈一边听着,一边汲取四周灵炁道韵,这阿育王境乃是一位叫做阿育王的魔王留下的内景天地残骸,内里魔气蒸腾,满是瘴气欲念,对阮慈来说却是大补之物,运转功法不住炼化,干涸得只剩一个底儿的玉池中,很快便滋生出灵液清泉,那枯竭至极的神念也在缓缓滋生,她缓缓问道,“盼盼呢?”

天录道,“还在灵兽袋中沉睡呢。”

阮慈勉强激发一丝灵力,解开灵兽袋的禁制,过得片晌,王盼盼冲出灵兽袋,大叫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从琅嬛周天中逃出来了!”

忽又焦急道,“不对!我携着子棺,倘若这时候谢燕还要回来怎么办!已经过了多少年了?现在周天内是怎样局势?”

天录忙又是一番解释,这次可真是从头说起了,王盼盼被擒之后便一直沉睡,听到这许多变故,也是神色变换不定,等天录说完了,并不需要他解释阿育王境,转身先问阮慈,“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为什么会炼化失败?”

此时已不在琅嬛周天之中,谈话没有那样多顾忌,阮慈也正是彷徨无计之时,闻言苦笑道,“我所持并非生之大道,这个你们也都是知晓的,因此要炼剑便是极难。”

说话间,众人已收到天录消息,纷纷赶回,阮慈也不顾苏景行、胡惠通身份,坦然将自己和魔主、黄掌柜、青君三人先后斗法的详细情景说出,只是掠过了回到过去,取走情念此事不提,因道,“你们知道这些,其实或许会妨碍洞天境内的修行,形成知见障,不过那已是极遥远的事了,到时再设法弥补罢。以魔主对我的开示,道韵相当时,攻伐便以心念为主,若是要简单形容,可以这样说,你心中的执着越多,意志越是坚定,情念越是丰富,便越是有可能取胜。”

此时汇聚在此的,都是琅嬛周天的佼佼者,虽说道韵攻伐陌生之至,但三言两语,也各有颖悟,苏景行道,“这和天魔斗法差不多,魔门彼此斗法时,互相渗透情念,也是考验道心,若是道心不够坚定,便是法力再高,也可能轻易落败。”

阮慈道,“你说的道心,倘若是向道之心,那么并非如此,向道之心我是比不过青君的,青君已然身陨,却依然为复生布局,这便是她的向道之心。青君对我说,那求活之念,灵性自由之念,她也有,因此我胜不过她,在我来看,或者要胜过她,我心中要有第三种极为强烈,九死不悔的情绪。方能在道韵攻伐中将她杀死,把生之道韵全部炼化,拔出东华剑。”

苏景行微笑道,“那这道心,便可解释为修道人之心。修道人之心,总是经历得越多,便越是丰富坚韧,长年累月在门中苦修,道心娇嫩脆弱,这样的修士在我们魔门弟子看来,便是一顿美餐,那些坎坷磨砺,一路前行的修士,道心便像是长满了铠甲,便是我们魔法超人,一时也不易侵入呢。在我们魔门弟子心中,情感也是极其宏大的一股力量。”

说到人心,魔门弟子自然是大行家,阮慈闻言不由点头称是,与苏景行对视一眼,默契仿佛比之前更深了一层。那胡惠通也皱眉道,“这就尤为不易了,我侍奉慈小姐这些时日,冷眼看来,较之一般修士,慈小姐情感已算丰富,若是连这些情感,都不算是强烈,那仓促间还有什么念头,是可以强烈到刻骨铭心这地步的?”

阮慈也是大为头疼,因她性子本就随意恬淡,连胜负欲都不强,没有什么求胜之念,倘若有得择选,情愿一辈子逍遥玩耍,得闲了便修炼,想偷懒便四处游玩。要让她心中说出第三个刻骨铭心,令其神念翻涌,咬牙切齿的欲求,确实也是难寻,便是王真人,算是她入道以来最欢喜的一个人了,那情念也是酸酸甜甜、若有若无,要为了这寻死觅活,似乎还差了这一些。

思及此,她心中微微黯然,握着九霄同心佩,暗道,“我在青君面前叫着救我的时候,心里多数是想到了恩师,可上清门陈兵洲际,偌大气运因果牵连的一局棋,我便是棋眼,他如何不知我的境况呢?终究是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用这同心佩呼唤他,他却没有回应我。”

或者是因身负重伤,想到这里,差点落下泪来,忙遮掩着道,“此事也急不得,先姑且养伤,等待机缘罢,这期间行事也要小心些,若是被那些令主遇上,他们早有提防,只怕不会得手得那样轻易了。”

她还未曾见过此地风光,但感应中魔气充沛,灵炁也是十足精纯,阮慈只是因为法力、神念同时枯竭,因此动摇道基,受了重伤,此地资粮如此丰沛,养伤应该不难,待她回到全盛时期,要再战元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要说胜负,还是两说,但不至于没有一战之力。

因她是此地修为最高的一个,话便说得满些,也是鼓舞众人的意思,不料众人听了,面上都露出古怪之色,只有王盼盼和她一样一无所知,又没什么耐心,大声喵叫道,“怎么了,怎么了,快说,快说。”

苏景行摸了摸鼻子,道,“说到这个,大自在师伯约我今日相见,便正是要商议联手一事,以我所见,倒是暂不必担心他们会对我们出手,目前还是同心协力,将那条大金虫寻出来为好。”

且不说阮慈在燕山将那四位令主几乎吸死,便是毫无瓜葛,这四位令主哪个是吃素的?便是苏景行,手底下也不知有多少正道修士的亡魂,只是和阮慈志同道合,又有因缘,因此选择靠拢。若是平白无故,要和那四位令主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阮慈闻言也不禁一怔,并不出言反驳,先去看秦凤羽,见秦凤羽也是点头示意,方才问道,“寻他,是为了让他把我们带回去?这么快吗?”

以她之意,来了此地倒是可以历练一番,至少寻觅一番机缘再走,因此并不用着急寻找大太子。苏景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他苦笑道,“并不是所有来了漂流密境的人,都会回到原本大天的,大太子很可能跟着从其余大天来此的修士离开此地,去到别的大天中大快朵颐,我们若想回到琅嬛周天,就必须在他逃走之前,从他身上找回密境钥匙。”

“再者。”他往后一让,推开窗户,道,“你还没看过这阿育王境是什么样子罢?慈师妹,不如且先打望一番再说?”

阮慈听他一说,便定睛望去,果然立时大吃一惊,叫道,“哇!此地竟如此广大?这,这哪里还是密境?难道不是一方小小宇宙么?”

却见窗外,星辰满天,每一颗星宿上空都似乎隐有元婴强者气息,她注视越久,脸色越是难看,吞咽了一下,问道,“难道……这些星宿之上,都是别的大天到此的魔道强者?”

第209章 里通外敌

“正是如此,阿育王境可以同时容纳数千大天的修士进出,尤以魔道修士喜好来此处历练。”

一辆飞车行掠在广袤荒芜的土地之上,先后伴随着无数魔头,魔气森森,仿佛是魔道巨擎出行,车中数人盘坐,苏景行对阮慈仔细说道,“天魔法则在此处也占上风,正道修士若无过人修为,在此地稍一露面便会惹来魔门群修围剿,不过群魔之间也喜争斗吞噬,此地要比中央洲陆更混乱得多。来自各个大天的正魔修士汇聚于此,探询密境之余,也互相往来贸易,但这贸易也随时会变成抢夺血战。若非此地最高只能容纳元婴修士,只怕早就在洞天争斗中彻底破碎了。”

“这阿育王境分为一颗颗小星,据说每一颗小星都是阿育王曾吞噬过的大天所化,此魔乃是诸天万界中最接近天魔道祖的存在,但终究还是未能敌过天魔反噬,倒行逆施,惹来诸多世宗围剿,陨落在宇宙某处,但天魔特性仍在,其内景天地保存得极为完好。传闻其完整道统仍旧保存在密境某处,可以直指合道,因此诸天魔修多数趋之若鹜。”

秦凤羽乃是玄修,不便出手,胡惠通的修为明显不如苏景行,他和四位天魔令主既有联系,所知也就最为详细,因道,“我们掉落在此时,这小星上也有其余大天的魔修占据,还好我们四名元婴到此,且精通合击之术,勉力将此地所有魔修全都吞噬,四位令主伤势已复,可也因对敌分心,被瞿昙太子逃走,几位令主便分头去其余几颗小星探个究竟,此时也陆续返回,我们想要回到琅嬛周天,便非得精诚合作不可。尤其是慈师妹,更不可有丝毫差池。此次正是大自在令主唤我前去商议,正好慈师妹已然苏醒。”

他打量阮慈一番,笑道,“你伤势未复也不要紧,天魔道也是长生道,滴血可以重生,我料得四位令主修为已然回到全盛时期,你从他们那四人处掠夺些灵炁来也就是了。”

阮慈听他说得轻巧,心下却大不以为然,抿唇道,“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罢?”

王盼盼哼道,“这有什么?你现在五痨七伤的,把你单独抛下怕也是活不成的,瞿昙楚倘若把你是东华剑使的消息大肆传播出去,前来拿杀你的人会有多少?他们给你一点,便足够你复原的了,对他们来说,无非便是转去某个大星吸些低阶魔头,真正是举手之劳。”

至于那四位令主原来还要阻她,又差点被阮慈吸干的恩怨,众人却都是十分不放在心上,苏景行道,“我们魔修最是反复无常,前一刻还生死相争,后一刻也能精诚合作,更何况正是因为慈师妹能越阶伤敌,此刻才有和他们合作的本钱,否则怕不也只能被收进人袋里,带回琅嬛周天去,做那宗门博弈的筹码。”

其实不论是魔门还是玄门,越是高阶修士,身段也就越是柔软多变,再没有意气用事一说,那飞车行驶到一座美轮美奂的洞府之前,这洞府显然是随身法器,和周围那荒芜环境格格不入,众人入内请见时,四位令主都在,苏景行一一介绍,分别是大自在令主、解身令主、法华令主与法胜令主,四位令主果然都和气异常,那解身令主还对阮慈笑道,“我有个弟子,在寒雨泽中曾和剑使联手,不知剑使可还记得她?”

阮慈道,“是仲师姐么?她修成《天魔解体大法》,天赋过人,我是很钦佩她的。”

解身令主笑道,“她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和剑使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剑使来燕山不过二十年,如今已是金丹三层修为,嘿嘿,只怕不消千年,无量就要远远被你甩到身后去啦。”

又关切地道,“你炼化东华剑失败,想必受了重伤,此时恢复得如何了?若是有甚么瓶颈,尽可以和我们四人说起,此地远非寻常,还有其余大天来客,倘若被其察觉东华剑竟在此处,必定百宝尽出,要将你杀死,把东华剑携回自己大天,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助你恢复功力。”

他修为隐为四人中最高,余下三人都是幻成生人模样,不再是那法天相地的巨人,面目也和之前不同,望着阮慈面色十分友善柔和,气势场中也未见甚么端倪,阮慈寻思一番,摇头道,“我可自行在此猎杀魔头,缓缓疗伤。欲速则不达,自入道以来,我修为一向是突飞猛进,反觉欠了根基,意欲在此历练一番,也好寻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她伸手一指,身上气息顿时幻为翻滚魔气,便如同魔修一般无二,正是天命云子之能,众人对视几眼,秦凤羽、王盼盼和天录等人一声不吭,大自在令主道,“按说也没什么等不起的,只是我们几人之中,只有你和瞿昙楚因缘最深,你在苦海将他放出,才有今日之缘,且也只有你修得感应法,若是你尽快恢复功行,或许我们寻找瞿昙楚也更有的放矢一些,否则也只能行一步看一步,纯粹比拼气运了。”

他这话也有道理,但阮慈颇感费解,因道,“难得出来一次,为何急着回去呢?几位令主在此可以尽情提升修为,琅嬛周天内,只怕没有这样的宝地罢。便是瞿昙楚,在这里难道就不会停留片刻吗,这里是多方汇聚之所,自然有无数珍稀宝材出售,为何几位令主仿佛丝毫无意停留,寻到瞿昙楚便要返回?”

若是按她所说,虽然琅嬛周天之中还有许多因果,但却未能有什么和性灵自由相较,更何况阮慈在阿育王境中,便一个只能通过长管伸出水面吸气的人骤然返回岸上,只觉得那灵炁从周身拼命挤将进来,呼吸间都能感受到修为增长,这般惬意的感受,却是琅嬛周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予的。又恰好阮慈因九霄同心佩伤心,便觉得在此多逗留数千年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待到修为增长之后,再设法回到琅嬛周天了却因果,也很不错。

此言一出,秦凤羽便是面现赞同之色,胡惠通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连苏景行都并未反对,他之所以主张和几位令主见面,无非是寻求庇护之意。若说匆忙返回阿育王境,对他来说也等若是错过了难得的机缘。

唯有四位令主,面面相觑,仿佛在气势场中无声交流着甚么,过得一会,解身令主面容转厉,喝道,“法华,休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我等虽为魔修,却也是周天子民,你要和瞿昙楚一样,那便也会落得和他一般下场!”

随他发怒,身后骤然浮现一张鬼面,面白眼肿,充斥着瘴毒之气,仿佛连看一眼都能传递出某种诡异不安的情绪,法华令主摇头道,“师兄误会我了,只是剑使凝聚周天气运,一言一行,必有感应,或许便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也能迎来转机呢?”

大自在令主道,“剑使只是不知底里,倘若她知道厉害,必然不会贪恋此处风光。”

说到这里,便转向阮慈道,“剑使,你有所不知,虽说修士离开出身周天,也能提升修为,但倘若在离开期间,本方周天破灭,那么除非修了我们天魔道到了极精深的修士,其余修士,便是身在天外,逃离大劫,但修为也将再难寸进,还会随着周天陨落慢慢消解湮灭。而且突破大境界时,也需要调用本方周天气运,倘若我等在此逗留太久,阿育王境和琅嬛周天脱离联系,我等也还罢了,都是魔门弟子,剑使和秦姑娘都再难突破元婴,要将许多时日,花在寻找返回琅嬛周天的道路上。”

解身令主也道,“不错,阿育王境和琅嬛周天已经链接了十万年之久,随时可能往前漂流离去,若是换了旁人到此,倒也罢了,大家各随因缘,我等也无需拦阻,该回去时,早晚会回去的。但剑使身怀东华剑,若失却此剑,对琅嬛周天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倘若瞿昙楚有些良知,便是被我等诛杀,也不该在剑使身边发动法阵。”

他皱眉道,“此子卑鄙无耻,难怪沉沦苦海五千年,玄魄门掌道也不曾出面搭救,看来也是对他绝望。”

这些元婴秘闻,金丹众人都是第一次得知,听得也是入神,苏景行问道,“师伯,天魔道修到甚么境界才算是极精深?”

法胜令主素来寡言,这是第一次开口,简单答道,“元婴后期。”

也就是说,苏景行和胡惠通也必须回到琅嬛周天才能突破境界。众人这才意识到形势紧迫,不禁都期盼地望着阮慈,阮慈秀眉蹙起,迟迟没有说话,有心借此逼问一些燕山密事,寻思再三,又觉得她知道的隐秘已经太多,经历却又还是太少,正要答应下来时,突地心头一跳,浮现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众人都是一惊,法胜令主最是殷勤,当下打来一道精纯魔气,其中含有勃勃情念,俱是天魔那混乱吞噬、互相攻伐的本能凝结,这魔气若是对秦凤羽发来,便是极棘手恶毒的攻击,但阮慈稍一运转无名功法,便将其炼化为太初道韵,又将魔气转为精炁,丹田玉池顿时水量丰沛,玉液涨到半满,已有余力运使九霄同心佩,当下将法力尽量灌入,把那感应展开,掠过周围虚空,在那气势场中,所有魔头都仿佛是一顿美餐,只有那元婴魔修,令她有些忌惮,却又馋涎欲滴。

神念遵循感应在无穷虚空中不断延展,突地微一触动,仿佛蛛网中有什么东西轻轻一碰蛛丝,一道画面传递回来,正是一个黄衫男子,正和一位白衣剑修说话,那剑修令阮慈有一股极其玄妙的熟悉感,仿佛两人有什么因缘,且那修士气机似乎也在某处见过,此人周身散发出强大气势,阮慈所感应到那强烈的危险感,和瞿昙楚毫无干系,全是来自此人。

再看其发、眉皆白,连双目都是白色,仿佛笼罩在冰雪之中,心中不由大骇,收回感应,对四令主说道,“来不及了,瞿昙楚已寻到了东华剑种……那是大玉周天的人!他已将我来此的消息,告诉了大玉周天的元婴剑种!”

第210章 吞噬猪妖

一阵魔风刮过,万千魔头顺着这无形的宇宙风在虚空之中狞笑着、嚼动着、呻吟着,往前漫无目的地漂流而去,这正是此地最常见的烦恼魔,大小如意,可以随意幻化,由人心烦恼而生,因此也有美人面、骷髅头、老人相与痴肥汉等诸多模样。若是落入大天之中,潜伏于凡人心内暗暗繁衍,除了莫神爱那样被天道眷顾的异能修士之外,几乎难以鉴别驱逐,暗中移性,流毒甚广,无形间甚至能够啃噬到周天气运,因此虽然本身威能低下,对筑基以上修士都没有害处,但也是诸天万界中流毒最广的魔头之属。

在阿育王境内,这烦恼魔更是无处不在,随化随生,不知多少大能修士嫌其吵闹,随手将这片星域炼化一空,但过了几个月,又滋生出大片魔头,时而如同微尘,时而遮天蔽日,在这星空之中四处漂流。每到一处小星,便有不少烦恼魔随心所欲地前往探索,即便小星上已有元婴魔修,也不知畏惧,他们虽然是秉心念而生,但却无有灵智,全凭本能乱撞,便是被吞噬了也不知疼痛。

宇宙风时快时慢,半日之后,便吹到了一颗小星左近,那小星上空正站着一只庞大猪妖,身躯遮天蔽日,把小星遮蔽得几乎不见景色,张开口在虚空中狂吸滥饮,巨口就犹如深渊一般,凡是经过小星的魔头,均是身不由己,往其口中投去,这一股烦恼魔也未能例外,惨叫声中,落入猪妖口中,那猪妖面色平静,闭目一径往下吞咽,但下一刻却愕然睁眼,一双细小猪眼中透出疑惑之色,仰脖又是一咽,举蹄向咽喉摸去,仿佛要将口中之物呕吐出来,那喉头上下蠕动,却是仿佛梗在了那处,吐不出吞不进,不禁发出一声沉闷惨嚎,弯下腰在虚空中打起滚来,惹得身下小星乱颤不休。

远方诸多魔光闪过,对此都是熟视无睹,互相吞噬,在阿育王境再寻常不过,这元婴猪妖来者不拒,广纳各方魔头,本身也成为容易得手的猎物,只是其自负神通,愿意承担这般风险罢了。此时那伪装烦恼魔的强者正在体内和猪妖争斗,若是想要上前分一杯羹,那便可能被两人联手撕裂,各自争夺魔气养分。因此大多开了灵智的魔修都不愿前往,倒也有些胆大的金丹魔修,借着这猪妖难得衰弱,悄悄化为微尘,投入其脚下星球,也不知是追寻什么。

这猪妖在虚空中来回奔突、翻滚,将这一片气势场闹得动荡不休,足足十数日时间方才逐渐动作渐缓,趴在虚空之中,被宇宙风吹得载浮载沉,气势场中亦是一片死寂,不少魔修开始在远处徘徊,却亦是不敢靠前,过了数月,那猪妖皮肉逐渐瘪去,一身强横法体,竟是被体内那无名魔头活生生啃噬炼化,只消短短几个月,便已消化了数成!

又过了十余日,那猪妖已是变成了一张空空皮囊,其骨肉均已化去,但仍未见大魔现身,众人见此,更加不敢上前——原来这吞噬速度,也和修为有关,猪妖怎么也是元婴大魔,若是修为相当,想要完全击败乃至吞噬,怎么也要数十年缠斗,这猪妖仅仅是数月期间便被吃完,也可见这大魔修为是何等精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此地的魔修最少也有金丹修为,耐心都是过人,均是化为微尘、陨石在左近等候,这一日突见气势场中一阵异动,那猪妖皮囊突地膨胀起来,猪头往上一扬,喷出无数魔头,往四面八方漂浮而去,众人亦是不敢拦阻,等这一阵魔头去完之后,方才一拥而上,扑向猪妖残骸,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猪逍遥也算是有些本事。”

在那喷涌而出的无数微尘魔头之中,大自在令主对阮慈说道,“慈小姐得他精粹,应当能够补益本源,想来已可修持《太上感应篇》,我等稍后寻个清净所在,待慈小姐将感应法修得小成之后,再做计较。”

又笑道,“便是遭逢变故,也不必担忧,我四人和慈小姐联手,如虎添翼,那猪逍遥在此地应当也算是有数高手,照旧挡不住我等神通。”

原来这猪妖本身修为便是精深,又悟得吞噬道韵,也是因此才有底气在阿育王境如此嚣张,倘若只有四名元婴来此,因吞噬道韵之故,落入腹中还未必能讨得了好,说不得至少要折了一个,但阮慈在此,却又不同,她法力不济,但和猪妖比起来,却是道韵的大行家,说到道韵攻伐,本就不虚任何一个元婴修士,更何况猪妖还是魔门弟子,最被阮慈克制。

那猪妖拼法力时,四大令主接应自如,拼道韵时,阮慈虎视眈眈,这五人又有特殊因缘,曾链接二十余年,可说是配合无间,最强的倚仗道韵一去,如何敌得过四大元婴联手,不消十数日便被四大令主攻破内景天地,将神念吞噬分食,又各自分润法体,阮慈则只顾着消化夺来的道韵。这吞噬道韵和太初道韵并不相同、相融,也不为敌,她只能设法以法则之丝强行攻伐压制,才能将其掠夺,却又和之前在东华剑内肆意转化生之道韵不同了。

她虽要这猪妖法体无用,但也没有推辞自己所得份额,而是将其分给苏景行、胡惠通乃至秦凤羽等人,连天录和王盼盼都有份。苏景行和胡惠通自不必说了,秦凤羽随她出门,被耽搁了数十年修行,但也长了极大见识,这猪妖法体是元婴残余,本身便是极其珍贵的宝材,可以在阿育王境中和其余魔修换取宝材,也可回到琅嬛周天以后献给门中,上清门也自然有赏赐发下。

天录得了法体,也十分稀罕,翻来覆去查验了许久,又去撰写玉简。王盼盼却当即便和四大令主将法体换了灵钱,这猫儿对修行兴趣十分淡薄,阮慈也就随她去了,众人各有所得,虽然回归琅嬛周天的时限便犹如一块大石头在头顶缓缓压下,但此时依然是欢声笑语,不论如何,都是头一次出得琅嬛周天,便是在这昏天暗地的魔境之中,也觉得煞是新鲜,说不出的逍遥快活。

在这阿育王境中,若是没有感应功法,要寻人只能靠撞,便是瞿昙楚已将东华剑下落告知大玉元婴剑种,而剑种之间也会彼此吸引,但阮慈并非一般修士,也略有手段可加以应对,剑种互相吸引,无非是气运因果相系。她有天命云子在手,这云子并非只是幻术法宝,可以遮掩气运因果,又修有感应功法,一旦那大玉修士追到附近,自然生出感应,可提前避开。

便是瞿昙楚,倘若还有胆子回来找寻众人,阮慈自然也能让他有去无回。她生平被许多人算计过,但便是徐少微,也只是把她交给太史宜而已,旁人对她的遭遇也多数是淡然处之,似乎都笃定她在琅嬛周天内不会遇到真正危险,唯独这瞿昙楚,令四大令主切齿痛恨,若非恐怕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令他立刻逃走,法胜令主甚而有一门诅咒秘法,想要隔空将其咒死,大有人人得而诛之的意思。阮慈不由想道,“我既然身系周天气运,怎么平日里也没见许多人来攀附我、照顾我,这位面之女也没什么意思。”

她却也知道,若是人人都来照料她,她注定便不会有什么本领,唯有不断将她投入极其复杂危险的博弈之中,才能让她飞快成长起来。或许这便是王真人明明知道她即将被太史宜掳走,在九国中却依旧无一语提醒的原因,倘若她死在燕山,那么至少还能释放出一枚剑种重新粘附真灵,或许还要较阮慈更为出色,而若是活下来了,那么修为自然进益,又要比在山中闭门苦修,更有拔剑的希望。

阮慈倒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倘若她是王真人、林掌门乃至楚真人,说不定也会这样磨砺弟子,只是她也不知这么残酷的环境,能滋养出什么强烈情念,令她胜过青君。她自入道以来,所见到许许多多背离人性之举,看似荒唐,却全都有诸般利益勾连,若不如此行事,自身便无法存续,更不可能脱颖而出。就如同她在虚数之中回到黄掌柜合道之时,取走了他的服从之念,若不做,那么便要死在虚数之中,可这行事一样违背了她不愿干涉人心的意念。

众人在这虚空之中,又漂流了数十日,随意择了一枚小星落脚,这小星不比众人初初落脚的那处小天地,细看之下,风景十分秀丽,人烟也十分繁茂,只是所有景色,全都被固定在一股似灰似黑的雾气之下,那障碍望之如雾,触之如同水晶,十分坚硬,难以打破,众人只能在水晶之上行走,但要细看,却仿佛能看到景色中那如同蚂蚁一般的人影,在以极慢的速度移动。

阮慈细看半日,叹道,“阿育王不愧是天魔道中最杰出的修士,难怪说他是最靠近合道的魔修,难怪这阿育王境可以同时接入数千大天,而且这些大天本身距离极为遥远,他这内景天地,和虚数已是极为相似,才有这许多神奇特性,若我猜的不错,这水晶之下,乃是他吞噬大天之前,其修士繁衍生息的时光,阿育王境中无穷无尽的低阶魔头,便是由不知多少年前的修士心念,在我们这一层空间中繁衍出来,人心幽暗、魔头自生,此处的诸般法则和虚数也不差多少了。”

她是未来道祖,便是修为暂且不如四大令主,但见识已是大有过人之处,此时偶然一语,众人听了都是一震,如同圣旨纶音一般,不愿错过一句,苏景行忙问道,“那此处和虚数之间,究竟差了什么呢?”

阮慈摇头道,“我还说不出来,差了一些,但并非是差的这些让他合道,便是和虚数一模一样,也是不成的,想要合道,需要有一些自己的东西。”

要更仔细,她也说不上来了,众人闻言,均是各自沉吟,似乎各有所得,秦凤羽当即盘膝坐下,大有入定之态,四位令主却还可分心他顾,一面沉吟,一面在这小星之上择一风水宝地,在一座山谷中设立洞府,布置大阵。此处距离众人初初落脚的星球已是极远,再者,魔修最善隐匿,那大玉剑修便是得了瞿昙楚指路,追寻过去,也难以再寻迹找到这里。

逮着那猪妖饱餐一顿之后,阮慈此时已是伤势尽复,修为甚至更胜从前,她成丹晚于秦凤羽,但秦凤羽此时也不过是金丹二层的修为,阮慈却已是三层圆满。修为进境之速,在琅嬛周天应该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比较。毕竟天赋胜于她的人或许有,但和她这般气运系于一身,每每历练都能搅动周天风云的修士却是少见。唯有在最激烈的冲突之中,才能有最快速的进益,这般想来,她修为进益,除却自身之外,一来要感谢师门栽培,二来却也要感谢那些和她做对的人。

那大玉剑修还不知在何处搜寻他们的踪迹,阿育王境更是随时可能脱离琅嬛周天,阮慈此时应当速速修行《太上感应篇》才对,但不知如何,心中却十分惆怅,只觉得眼前重重迷雾正在逐渐消散,但对那许多真相,依旧是雾里看花,分说不明。因是更觉得自己所见所知,或许都为虚假,由其而生的感情,就更谈不上刻骨铭心了。一切仿若一梦,竟不知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在那谷中一角立了多久,身后脚步轻轻,苏景行走到她身旁笑道,“我一瞧你,便知道你有心事了。”

他伸手摊开,掌中放了一块糕点,灵气四溢,却是琅嬛周天带来的一块凉糕,对阮慈笑道,“倘若你肯把心中烦恼,告诉给我知道,我便送你一块凉糕可好?”

第211章 终极问题

阮慈素来贪嘴,这一点苏景行是知道的,会拿出此物哄她开心并不出奇,只是连阮慈自己都没有在乾坤囊中留置灵食,也不知苏景行是出于什么心思,竟还带了一块凉糕,难道他也一样于口腹之欲有所偏嗜?

她微微一扬眉毛,苏景行便知其意,也是笑道,“我每常去到某处,遇有美味灵食,若能久存,总是买下一些,托李平彦给你送去。瞧你这副模样,那小子一定贪墨了我的功劳。”

阮慈忙道,“这却不是,只是他也难得见我,送来书信中又没有特别言明,只怕我闭关期间收到这些,都被天录收起来了,偶尔拿些给我吃,过了两道手,也不知什么是你送来的了。”

她捻起凉糕,吃了一口,果然味美,不免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又见苏景行望着自己,想到北冥洲局势紧绷,苏景行只怕也不能分身,这美味定然是他许久以前外出时所获,纵是当时品尝过味道,也是隔了许久。便并起手指虚虚一切,将凉糕分成两块,递给苏景行较小的那块,笑道,“我们偷偷吃,你便让我多吃一些好么?”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坐下,望着天空中那幽幽星光,此地不分昼夜,不论什么时候仰望天空,望见的都是其余小星,还有那纵横来去、变化多端的魔气。真有种魑魅横行、天魔乱舞的感觉,阮慈出了好一会神,慢慢把凉糕咽下,品尝着那美味甘甜的灵液化入四肢百骸的感觉,这才叹道,“我是在想,从前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在南株洲看着谢姐姐破天而去,那时在我心中,仙人是多么潇洒,多么的快意恩仇,可直至如今,我才知道那样的场面也极是罕见,便是谢姐姐,为了那一刻的潇洒,也一样是筹谋了三千多年。修道人万事皆苦,却又还要奋勇向前,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败给青君,未能拔剑,此时正是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刻,便是此刻四大元婴反而呵护备至,但也不过是因为不愿东华剑落到大玉周天手中而已,一俟回到琅嬛周天,只怕便要面临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压,阮慈对前路感到彷徨,也在情理之中。苏景行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道,“看来窥伺上境之密,对我而言依旧是极为令人沉迷,但对慈师妹来说,已不是充足的理由。”

阮慈摇头道,“其实若我是你,我也不必担心这些,修道本该是按部就班,你在此时对这些事情不会想太多,只知道循着本能往上攀爬,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待到你该想的时候,便自然会想明白的。我的道途,从开始便是被人安排,我想要摆脱这些安排,便要在还十分弱小的时候,同强大的敌人对垒,时间还极其有限。”

她轻轻叹口气,“仔细想想,各方势力也是煞费苦心,为我安排了一个又一个恰到好处的试炼,或许也并非全是为了我,但总是给我机会,我度不过,身死道消,东华剑等待下一任剑使,不必浪费时间。我若度过了,修为突飞猛进,多少人汲汲营营,求的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机会。我似乎不该抱怨什么,但也正是这些机会将我推到如今的地步,却又出了唯一一个变数,倒让大家都尴尬在这里了。”

苏景行问道,“你说的变数,是你没有择选生之道韵?”

这正是阮慈道途中唯一一个变数,这自然不是说她每一个选择都是旁人摆布的结果,只是其余事情,不论她怎么选,琅嬛周天都有相应的变化自然衍生,而且不论怎么发展都是对琅嬛周天有利。但可能谁也没有想到,阮慈竟能真正将十二道基化虚为实,而且在最后一阶道基时还得时之道祖相助,穿越到宇宙诞生之初,东华剑内还蕴含有其余道韵之时,从中攫取了太初道韵。在金丹时便要面对青君意志,却是自此以来,各方势力互相推动,令事态越来越严峻,反而没有给她游历天下,追寻心中情念的时间。

这困局至此,阮慈已不知该如何破解,又有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知道这是自己入道以来,所受所有关照的反噬。凡事有得必有失,她从未降生以前,便在众人算中,所走的每一步,看似危险但却从未真正有性命之危,这一切明里暗里的照拂和推动,也令她在短短数百年间便登临金丹,而经历极为浅薄。她喜欢王真人也说不上刻骨铭心,自然也有些不喜、厌恶的人事物,但也绝说不上是痛恨,便是向往道祖威能,却也觉得凡人一生没什么不好。在她而言,什么事似乎都是无可无不可,有时激愤非常,但时过境迁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甚至就连向道之心,或许都不如旁人那般急切,因她从未有过艰苦求道的经历,一向都是机缘追着她跑,这听起来令人羡慕,但在此时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瓶颈。

阮慈也不能将所有一切都和苏景行解释,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刚说了尴尬,又叹道,“你说,当你知道从未有一名魔门弟子能够合道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苏景行道,“第一次知道此事时,我才刚开脉不久,听了也没什么感觉。便是此刻听了也是不以为然,我能否结婴还是两说,结婴之后想要成就洞天,更是难上加难,合道的事,大可以等我登临洞天之后再来烦恼。”

他不由一笑,戏谑地望着阮慈,道,“你这一问,岂非‘何不食肉糜’?”

他是叫阮慈放宽心的意思,阮慈却并不如此认为,摇头道,“你只是尚未学会将时间看成一个尺度——对你来说,开脉与洞天,寿限差了不知凡几,神通也是天差地别,自然是有极大的区别。但若是把时间拉长到一千万年呢?若是不能合道,那时已经陨落,而你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人遗忘,甚而连大天都会摧毁。而不论是你对于大天,大天对于宇宙,其实都微不足道,本方宇宙诞生至今,有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但甚至就连道祖,彻底陨落后也会被人遗忘。那么只要不能合道,你是否存在过,对于宇宙来说没有任何不同,那你觉得对谁来说不同?”

苏景行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对我自己有不同。”

他已不再漫不经心,而是严肃异常,阮慈也是一笑,“不错,你是开脉还是洞天,对你来说自然是不同的,那你觉得让你这一生漫长的道途有意的,是你的修为,还是你的情感,你所经历过那些独一无二的故事,那些喜怒哀乐的心路?”

苏景行沉思半晌,答道,“我的修为随我而去,但我对大道的感悟或可长存,而我的心绪最是宝贵。”

阮慈幽幽道,“但琅嬛周天内,又有多少人耽于情感呢?连婚姻也只是结盟的象征,你追我赶,若是修为进益慢了一分,便要被甩得远远的,你入道以来,便和同门尔虞我诈,内心深处,除了利益计算之外,你还有多少真正的情感呢,景行?”

她托腮望着苏景行,问道,“你我一别已是数百年,但你心中时常惦念着我,有多少是因为我剑使的身份,多少是因为我是阮慈,便因为我是阮慈,但两百年前那短暂相处,身影便一直留到如今,是因为我的性格有多特别,生得有多美艳么?我觉得也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你忙于修炼,与人来往又充满算计,这么些年,你轻易从未想过这些事儿,倘若你此时陨落,回首一生,会不会遗憾你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小娘子,仅有的那几丝心动,也只是利益考量后的结果。”

说到此处,不禁念及瞿昙越,暗道,“说不定官人若能摆脱情种反噬,反而将来成就会更高,他在我身上深情难报的挫折,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折磨,也是沉溺的体验,有助于他参悟道韵。若是自我不够强烈,压根无法在道韵中留下足够的痕迹,那么即使洞天也无法合道,无法合道,对宇宙来说便终是空虚。唉,这便是一早便体会到道祖境界,甚至是旁观永恒道主创世的反噬,也是知见障的一种,对上境不那样好奇,进取之心似乎也自然变淡,这也是我的性格所至,若是谢姐姐,说不定就有种‘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了。”

苏景行久久未曾言语,半晌才自失地一笑,“怪道我做不了未来道祖,本想来开导你,却反而被你问住,连我也心事重重。你所见所闻,已远超我的想象,只怕连四大令主都未曾经历。我来安慰你,反而又得你开示,领悟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欠了你一个情。”

阮慈笑道,“你领悟了什么?”

苏景行欲言又止,摇摇头道,“说不清,只是大概日后并不会全心追求力量,对那些仙画中汲取而来的修士心念,也会换一种态度看待……我以前总觉得,成大事者,必定不能沉溺儿女私情,此时来看,那些恩怨情仇、爱恨离合,其实并非修仙负累,反而也正是修道途中极重要的一部分。”

又沉吟道,“但你说得也有理,只不知为何,我们琅嬛周天的斗争实在残酷,若非天资极其过人的修士,哪有空闲分心谈情说爱?”

这些修士自然个个都是毫无合道之望的,不过有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分别,阮慈道,“对这点我倒是有些想法,大概是大劫将至,需要许多低阶战力,本就没打算让这些修士登临上境,因此并不注重这些积累……只是这样的手段也有代价,风气一旦成形,连我这未来道祖也被卷入其中,我便是想要谈情说爱,又去往何处寻人呢?”

苏景行笑道,“你这是给我留翎子么?”

阮慈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也并不讨厌,望了苏景行一会儿,摇头道,“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只需用一句话便可吓住你——未来道祖的道侣,不是那样好当的。”

苏景行待要反驳,突地想起阮慈已有一个道侣,不禁悚然望向她,阮慈微微点头,道,“越公子已被情种反噬,我看这还是轻的,日后谁知道他会因为卷入这样的麻烦。”

既然已被情种反噬,恐怕此时便是阮慈将瞿昙越推开,他也因情种反噬,宁可留在阮慈身边卫护道途,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便像是此时,那大玉剑种若是来袭,苏景行也会护持阮慈,但决计不会为她舍命,但瞿昙越的选择可能就不一样。苏景行面色数变,讪然一笑,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还是纠缠沈七去罢,他那因果我还是能勉强承担得起。”

阮慈噗嗤一笑,道,“沈七见着你,都化为那黄衫女子面目么?”

苏景行满不在乎地说,“天魔无相,模样有什么要紧?”

他腾地一声,幻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貌,阮慈被逗得欢笑不止,心绪也比此前轻快了不少,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谈兴渐尽,苏景行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刚才你和我说的一句话,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阮慈微讶,挑眉道,“你有更好的见解么?”

苏景行望着阮慈,双眼透出神光,点头慎重道,“我并不觉得不能合道,对宇宙便没有意,一个人从生到死,曾到达过怎样的高度,不论是辉煌还是落魄,成功还是失败,这一段从生到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旅途,其本身便是宇宙的意,这期间经历的所有挣扎,所有情绪,甚而是临死前所有的不甘与悔恨,本身便是这宇宙存在的价值,我曾存在过,在因果中留下细微的痕迹,那也是我曾来过,亦无需旁人铭记,我总留下过一些东西。”

他似乎比之前要安慰了几分,微笑说道,“筑基时我曾雄心壮志,想要窥得上境所有奥秘,定能超出所有前辈,做那魔修合道的第一人。如今雄心仍在,却也知道路途凶险,随时可能殒命,但岂能因此便灰心丧气?活得一刻,便自然要享受一刻,奋发一刻,我此刻做的每件事,将来都是我留下的痕迹。你说是么?”

阮慈注视他许久,微微笑道,“是,你这样想,便是这样,这便是你的道路,你怎么想,便怎么走去。”

她心里略得了些安宁,仿佛那内外交煎、踌躇无计的绝望已是褪去了许多,阮慈心中还有重重迷雾,但心底却不再涌浪翻腾。当下便回到洞府之中,预备修行那《太上感应篇》,却不料王盼盼从灵兽袋中探头出来,说道,“阮慈,其实你的这些疑惑,从前我也都有想过,你想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吗?”

阮慈道,“你不会又要给我设个什么约定,叫我在几年内修完《太上感应篇》第一章,你便告诉我吧?”

王盼盼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便是没合道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心中若没有想做的事,合道了又能如何。倘若你真有什么发自内心要做的事,到那时你就懂得了,修为和境界,也不过是通往目标的阶梯。”

她两只蓝眼睛熠熠生辉,竟带了一丝笑意,“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这般简单——金丹期一大关隘,便是要想明白你是为何而修行,我的答案便是如此,修为、境界,无非是一种虚幻,若能做成我想做的事,莫说损些修为,境界不升,便是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呢?若是没有,无异于行尸走肉,活在世上除了消耗灵炁,毫无作用,我活着正是为了轰轰烈烈、为所欲为,而不是合那劳什子道。”

“你呢?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第212章 周天大劫

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论是一窥上境之密,又或者只是有朝一日,逍遥自在,随心而行,这都是阮慈心中的渴望,只是她此时也逐渐感到这样单纯的情感似乎并不足够,来这世间走上这绝无仅有的一遭,倘若真正一心向道,除道之外别无他途,的确如青君所说一般,也是浪费了自己生而为人,得天独厚之处。

然而要说她该如何去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此时仓促间却也顾不上这些,便是想要去往其余大天,只怕四大令主也不会允许,阮慈和友朋间稍微倾谈数次,心气渐平,便放下心事,一意修炼《太上感应篇》,她法力大有精进,道韵也比二十多年前从紫虚天离开时要丰厚了许多,这感应功法虽然深奥晦涩,但阿育王境中又有无数魔头,正好捉来演练功法,因此修炼速度并不慢,不过三十多年,便将《太上感应篇》第一层修成。

这三十年来,众人也换了几处小星,苏景行来到这里,如鱼得水,竟也是修行大进,已有金丹二层修为,倒是秦凤羽,在此处一身玄门功法太过惹眼,只能暂歇修行之念,在大自在令主手中讨了一门功法来,将自己一身功行遮掩为魔气,得闲时常和苏景行一起外出猎杀魔头,也因缘聚会,和各大天修士打了些招呼,不过多是厮杀交手,少有能够和睦交谈的,若是遇有双方实力相当,互相忌惮而又不存敌意的情况,才能交换贸易,饶是如此,她也换得了不少传说中的宝材。

这些宝材都是琅嬛周天上古典籍中曾有记载,如今早已不存之物。若不是天录随在身边,秦凤羽也没有这般眼力,光是这些宝材,回到门中便能大赚一笔,且那些异域魔修,在秦凤羽、苏景行来看,同境界中也并无什么厉害人物,都如同宰鸡屠狗一般,倒是那些胆敢孤身探入阿育王境的玄门修士,大多都有一身本领,气度也颇为令人心折,可惜此地因道魔混杂,大家防心都十分深重,大多不愿说起自己出身周天,秦凤羽等人更是如此,明知大玉周天的剑种就在此处寻找阮慈,怎都不可能当真和外人过从甚密。

以阮慈身份,到了哪里都是不得随意行动,从前有阮容做她替身,还能稍微自由一些,此时一样被四大令主护在身边,《太上感应篇》修行极是烦难,她每每参悟闭关一段时日之后,总要休息一番,四大令主便分出化身,与她谈笑解闷。那大自在令主最是风趣善谈,法胜令主沉默寡言,法华令主活泛油滑,解身令主则善于交际笼络,虽为大魔,个性却仍是分明。也知道阮慈如今正困于心境,各自都将许多故事说给她听。

原来天魔化身无数,想要驾驭这许多化身情念,大多从金丹时起,便会各以秘法遣出化身,潜入人间,一来做个暗子,二来也是经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为异日修行计较,所以魔门弟子,最是精通人情世故,对人心幽微也善于把握,这才能在正道势大的琅嬛周天暗中存活下来,始终禁之不绝、斩之不灭,逐渐发展到如今领一洲之地,在中央洲陆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阮慈和大自在令主最谈得来,这一日两人闲谈时,大自在令主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房小妾生平告诉她,这小妾是他在凡间历练时所化少女的师姐,自幼便对她照顾有加,两人同榻而眠,共在凡间一位侠客膝下受教,待到化身十六岁时,师姐已是二十三岁,出落得花容月貌,侠客欲将她纳为内宠,更是觊觎化身少女美色,师姐便和少女商议,两人一道在床笫间暗杀了那侠客,将偌大基业夺来,不消三十年,已是成为国中第一高手,又娶了两名男夫人,生儿育女,到老年金盆洗手,安然闭目。

大自在令主所化少女,与师姐一辈子相交莫逆,受她照拂,特意遣了一名金丹化身,将她寿终正寝之后的生灵拘在身边,因师姐没有灵根,的确不能修仙,只能等她化为生灵,再也没有法体时,才炼成魔头,又经过四百余年,这才重新修成人身,极得大自在令主宠爱,为他打理门内诸多事务,见解也并不低于元婴修士许多,而这一切便全因为少女刚入门时,被师父责打,师姐拦在身前,情愿和她一起受罚,那一刻令大自在令主心中微动。这一动,便是情根深种,千年厮守。只是对那师姐来说,却不知是劫是缘了。

阮慈和四大令主谈天时,从来直率,当下便道,“或许她再转一世,便能托生去其余大天,无需灵根便可修行呢?也不知她是真的情愿,还是无奈只能让自己情愿了。”

大自在令主笑道,“但再转一世,还是自己吗?此生因果全都抛却,识忆全都遗忘,若是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你会留在此世做个杂修,还是毅然撒手,将这一生的故事做个了结呢?”

阮慈沉吟良久,竟不能答,又问大自在令主,“令主所纳小妾,是否都为凡人遇合,大能修士之间,是不是反而少了些什么?”

大自在令主道,“在琅嬛周天,能够登临上境,无不是有大志向的大人物,彼此间纵是情投意合,那也是气吞山河的豪迈之情,与天斗、与人斗的不屈之意,这固然也令人心潮澎湃,然而有时那回护呵宠、嬉笑怒骂这种种复杂而又细微的情致,的确是凡人中更为常见。”

他面上现出一抹缅怀之色,“我自小生在北冥洲,五岁入道,经历过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险境,步步谋算,方才走到今日。可若要我和剑使坦白,修行中最险之处,在我来看,并非是天魔反噬,也不是同门谋算,更不是生死搏杀,而是‘我不再为我’,漫漫岁月,只有这些丰富情念,才能令我对抗时光侵蚀,令我知道我仍活着,我仍有情有爱,而非是大道傀儡。”

阮慈也没料到,便连十八部天魔令主心中,都有这样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在她看来,这些上境修士一个个神神叨叨,尤其是魔门修士,更是诡秘异常,谁知道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又是什么支持着他们往前行去,明知无望合道,却依旧提升修为。此时听大自在令主说起,心中反而大不自在,别扭道,“令主告诉我这些,令我日后见到敌人,心中都要想着他们是多么的有血有肉,说不定便下不得狠手了。”

大自在令主哈哈笑道,“慈不掌兵,你这样想,他们可不会这样想,便是有血有肉,又是如何?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离去的一天,你对苏师侄说得不就很对么?若将时间视为尺度,大多数修士在何时陨落,其实根本就没有影响,甚而在你手上结束,或许还会更好。他的死若对你有价值,便是死得其所,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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